第52章 子墨旧伤复发
依依赶到大弯的山上时,欣梅背着她的女儿在做饭,虹妈在喂小军吃米糊,忠民在一张小八仙桌前坐着学写字。
虹妈一见依依就高兴地说:“小姐,你回来了,我悬着的心可落下了,姑爷可安好?”
“他好着呢,虹妈,只是有一些同志永远离开了我们。”依依说着,声音沉痛,她抱过小军,边把她搂在怀里边说,“日本人不会轻易就这么撤走的,我们要有打持久战的准备。”小军已经吃饱了,偎在依依怀里眯着眼想睡觉。
虹妈拿了块湿毛巾给小军擦嘴,叹着气说:“日本人真是可恶,在南京杀了那么多人,还要打到我们这么边远的地方,难道他就以为我这么好欺负吗?”
依依哄着小军,面色沉重地看着远方:“是我们落后才挨打,就是我们落后了人家才以为我们好欺负,把侵略者赶走自己也要强大。”
虹妈进屋去替欣梅做饭,欣梅出来解下孩子和依依坐着,小军已经在依依怀中睡着了。依依问欣梅:“欣梅姐,义书兄呢?”
欣梅说:“日本鬼子进家门,他也是军人,怎么能和老婆孩子呆在山上,他也下山打鬼子去了。”
依依问:“孩子看着三岁了吧,叫什么名字呀?长得真好。”
欣梅说:“是啊,三岁了,叫肖佳慧。”她抱着孩子,对她说,“佳慧,叫阿姨。”
小佳慧好奇地看着依依奶声奶声气地说:“阿姨。”
“真乖。”依依轻抚了一下她的脸,对欣梅说,“幸亏你来让我安心下山去,要不我们牺牲的同志更多,梅姐,你和孩子在山上多住些日子吧,日本人还会再来的。”
欣梅说:“这些日本人真招人恨,要不是有孩子,我就拿上刀枪下山去跟他们拼命,凭什么他们来侵占我们的家园?”
“因为我们落后,可是我们国家特产丰富,人家当然垂涎三尺要进来抢夺了。”依依沉痛地说。
欣梅看着依依说:“依依,我支持你上战场,但是你要保重自己,在这个世上我只有你这个比亲姐妹还亲的妹妹了,我们要相伴到老啊。”
依依感动地对她点点头,看着怀里的小军睡了,便站起来,抱着小军进屋去,将她放在床上让她自己睡。欣梅拉着佳慧在院子里玩,依依出屋来进厨房去帮虹妈炒菜,把饭菜端到饭桌前,叫忠民和欣梅进来吃饭。
下雨了,天气有些凉,今晚要多拿出一张毯子盖了。
袁子墨铲满了一斗车砖土,把铲子柱在地上握着铲柄喘气,他觉得累了,就到旁边的一块门板上坐下来休息。陆兆林到他身边坐下,把水壶递给他,他接过喝了两口,深呼了口气,却发现胸前枪伤过的地方有些疼,他以为太累了所致,又喝了一口水,又深呼吸了一下,这回没发觉疼,反正他们军人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时不时都要疼一疼的,这几天太累了,他得好好休息一下才好。
陆兆林两天没刮胡子了,脸上胡子拉碴,显得苍桑和苍老。子墨把水壶递给他,说:“兆林,胡子老长了,刮下胡子。”
兆林喝了一口水说:“哥,下午咱休息一会吧,我没事,坐一会就缓过劲来了,可你是受过伤的人,不能太劳累了,把你累着了依依会跟我拼命的。”
子墨失笑道:“瞧你说的,我们当兵打仗或刀或伤平常事,怎么反被你说成弱女子似的,好,下午咱歇歇,你带我划船逛逛彤州山河景色。”
“得嘞。”兆林说,掏出表看了一下,十一点四十几分了,一看四周人员已经收拾工具要收工了,便对子墨说,“哥,收工了,起来咱去船上喝两口去。”
子墨看日头见到了中午时分,便也起来,拍了拍裤子,与内务部的人说下午告个假,大家见帮助市民整理被日本飞机炸毁的民房,清理街道已经差不多了,便都说下午休息吧,剩下的市民可以自己完成了,下午休息明天都回各自的部门上班了。这么一说大家都随声附和同意了,下午的时间自由了。大家开心地收拾工具,将集中好的工具放到街委会里,子墨便和兆林往青龙桥码头走去。
子墨边走边对陆兆林说:“到了船上,你收拾一下自己,把胡子刮了。”
兆林笑说:“行,我这不是忙的没时间刮胡子吗,一下子少了两个弟兄,还有很多熟悉的同事、街坊邻居都不见了,心里难受,胡子刮不刮是小事了。”
子墨右手搭上他肩膀,感慨地说:“我了解,我也是这么过来的,兄弟、战友失去的太多了,我们还活着是很幸运了。”
兆林感叹着点点头,他们来到船上,阿新说有刚煮上来的米粥,子墨便盛了一碗喝,兆林则趴到船沿把头伸进水里,甩了两下直起身来抹去脸上的水珠,找刮胡刀来刮胡子。刮了胡子他整个人看起来精神了,子墨拿着粥碗看他笑说:“嗨,这才对嘛,这回看你可有精气神了,来,喝碗粥提提劲,彤州的米粥可香甜了。”
兆林边盛粥边说:“我们彤州的米可不是吹的,当真好,老话还说‘彤州好妹崽、下冻好细米’,不过这米是白雪屯的,我师傅带来的,白雪的稻米可香了,那儿是人间仙境稻米当然也是上乘的。”
“嗯,不错,不错。”子墨一边喝着一边说,“我在上进的时候,稻谷收成的时候一片金灿灿的,四周都是稻米香,空气闻着可舒服了,白米饭不用有菜,空吃都能饱,又香又甜又有嚼劲,这次日本兵冲过上进关卡进城,上进不知被糟蹋成什么样啊?”
“恨我们不能分身啊,敌寇进家门,我们不但拦不住也不能予以有力反击,真憋气。”兆林在甲板上坐下喝粥。
子墨说:“你以为日本鬼子这么轻易就走了?别以为彤州地处边远就没什么让他们拿的,彤州好东西多啊,出产的稻米、鱼虾、粮食、金店银店,还有很多,侵略者哪有嫌地远嫌物少的,咱们得时刻做着战斗准备。”
兆林说:“这回我们也乖了,开门进狗关门打狗。”
子墨说:“咱得宣传,让老乡们知道日本兵来了赶快躲,要不他们把老乡抓起来逼我们出来,那可不妙啊。”
兆林说:“对对,没想到他们还有这一招,这招挺狠的,得赶紧让群众转移了,咱们才好打仗。”
刘叶把船撑离岸,刚到河心就碰上常兴收大豆回来,常兴在甲板上看见兆林,向兆林喊:“兆林,你小子有新哥们忘了你大哥了。”
兆林连忙说:“哪儿,大哥,这儿新粥刚上锅,过来喝一碗。”
子墨对他笑说:“常兴,你哪儿来那么大醋劲,男人的醋都吃,我们铲了几天的砖土,连呼气都带着土味,今天就得歇个下午,我们游游河,你来不来?”
常兴说:“袁哥,你们游吧,我还要卸货呢,我知道你们这几天不好过,弟兄们去了几个,这不跟你们开个玩笑大家笑一下嘛,我在乡下得了几斤干笋,今晚煲猪骨头喝杯小酒,今晚你们过千总街来找我。”常兴说着把两把笋干抛过来给他们,“给你们一人一把,接着。”
子墨放下碗去接笋干,常兴让阿祥划船靠岸,子墨在甲板上席地而坐,看着笋干长叹:“唉,依依和孩子在山上呢,晓月和孩子也在林子里,我们煲骨头汤自个吃吗?有什么意思。”
兆林说:“哥,弟兄们辛苦,咱晚上去大哥那儿喝小酒,待会咱们上岸上去买些骨头和着这两把笋干一起,让弟兄们煲一锅汤加个菜,让他们自个儿乐乐。”
“好,很好!”子墨说着把那两把笋干递给刘叶。
刘叶接过,说:“我替弟兄们谢谢大哥、袁哥,这两把笋干船上一把岸上一把,船上和岸上的都开锅。”
兆林掏出钱递给他和阿新,说:“干脆给你们钱自己买菜去了,喝酒行,但不能把酒喝大了,不能吵架拍桌。”
“我们知道,这是规定。”刘叶和阿新一边接过钱一边说。
船在双河交汇处停泊,上游河景美不胜收,下游铁桥两边的钢架断垂在河里,看见就让人堵心。从此再没铁桥风月,从此结束一段在桥上望月抒怀的旷远;从此南北两岸的雪月花事再无连接纽带;从此铁桥狙击战成为历史;从此丽江三月烟雨无法站在高桥远望感怀;从此少一段钢架连河的美景。
陆兆林一拳砸在甲板上,坐着生闷气,子墨坐到他身边,手支着额看着河两岸的断桥,为了这座桥牺牲了四百多位壮士,那场狙击战他记忆犹新,要不是姚斌和张勇硬把他架走,现在他也葬在这河里。为什么不能和日本人打一场狙击战?桥就这么炸了,这让他非常窝气。
有彤州铁桥,从洗马滩看下去是一道独特的河景,可是现在它的残躯却断在河里,时间总是不断向前,再好再美的事物都会毁坏、泯灭,而英灵永存!
子墨喃喃自语:“断桥的警示,吾辈当自强!”
兆林点点头,晌午了,是午休的时候,兆林午困眼有点眯了,他知道子墨是受过重伤的人,必须休息好,便让阿新和刘叶把船划回岸边,和子墨一起上岸回寝室午休。
夜幕降临,丽江河北岸灯光影影,照着河面一片灯影,加上水排传出的唱曲声,显得一派繁华的夜景。
千总街的阁楼里,纪常兴炒好了菜,骨头炖干笋散发出诱人的香,兆林和子墨坐在桌前,常兴把最后一碟老友豆芽放在桌上,自己也坐了下来。子墨盛了一碗汤,喝了一口说:“常兴,你手艺可是一流啊。”
常兴自己夹了一筷老友豆芽,说:“咱们不喝酒,喝汤最营养了,来,袁哥,吃菜。”
兆林把一碗饭端给子墨,也给常兴盛了一碗,最后盛一碗给自己才坐下来。
子墨端起饭碗,吃了一口,说:“日本鬼子再来,必须打一场痛快仗,壮士捐躯疆场,何不快哉!”
兆林说:“哥,仗要打,男儿血染沙场无二话,但咱得活着,活着看日本鬼子滚出中国,我们哥几个得相伴白头。”
常兴拿过子墨的汤碗再替他盛上骨头汤,说:“是啊,哥,等咱们老了,就在这屋前街边支张桌子,下象楳谈天说古,那时候天下太平,社会安定。”
子墨接过常兴给盛的汤碗,笑说:“必须实现的啊。”
夜渐珊阑,常兴和兆林撤下饭桌,换上了清茶,子墨只喝开水。街上传来卖汤圆和凉茶的声音,劫后余生的城市很快又恢复了生机,再怎样的乱世,人得活着,活着就得讨生活。
因为小忠民要上学,依依也要上课,所以没两天依依和虹妈、欣梅就带着孩子们回到利民街,晓月也和孩子们回城里了,生活又像往常那样平静地过。但日本兵进犯各县的消息还是不断传来,第二年十一月日本鬼子又再一次入侵彤州城,这回遭到强烈反击,只呆了三天就撤走了,但还是烧了三千多间民房和校舍,让人恨得牙痒痒。
时间象丽江河水一样向前流,民国30年,谢爷离开了大家,他的子女应他的要求把他葬在白雪屯,兆林守了一个月的孝才回彤州城。是谢爷改写了他一生的命运,事师如父,而谢爷于他何止如父。谢爷的子女都不住白雪屯了,宽敞的农舍留给了兆林,兆林便和常兴每隔半个月就坐船去一次白雪屯,顺便收一些当地的农产品回城里销售。
民国33年12月,日军又再次侵入彤州城,烧杀盘据了半年才被彤州军民打跑。在与日军的战斗中,子墨再次受伤,这次他左肩中了一枪,本来这样的伤养一个月就好,但这次新伤引发旧伤,让他在病床上躺了两个月竟还未痊愈。次年二月初又从水口传来日军奸淫多名妇女的消息,使他怒火攻心,一口血鲜吐了出来。这可把依依吓坏了,连忙叫医生,医生给他打了镇定剂,叮嘱依依不要再让他听到任何不好的消息。
兆林来看子墨,见他伤病没有起色很是忧伤。削了一个苹果给他,说:“这是北方运来的呢,陆路水陆到咱们这里价格翻了几倍,哥,你吃一口。”
子墨侧起身咬了一口,说:“嗯,甜。”
兆林说:“依依上班去了,这几天我替她陪你。”
子墨说:“我要出院,兆林,你载我去游一下彤州河吧,从南门渡出发,到上金的明江,去看一下紫霞洞。”
听他的语气有与世绝别的意思,兆林忍住悲伤,告诉他好好躺着他去办出院手续。走出病房迎面撞见月罗,每天这个时候月罗都固定煲好了草药来送给子墨,兆林告诉她子墨要求出院。月罗怔了一怔,说:“也是,回家慢慢调养比在医院好,你现在去办出院手续吗?”
兆林点点头,月罗便拿药进去给子墨喝。兆林办好出院手续就叫刘叶去找庞伟,让庞伟带着枪和他陪子墨坐船去紫霞洞,还让刘叶准备一条大点的船在南门渡候着。刘叶答应着去了,他又返回病房,月罗在给子墨收拾东西,子墨看起来精神不错,行走还方便,只是身上多处伤痛折磨得他很痛苦,依依担心他硬要他住在医院里,朝卫去北方进货还没有回来,月罗就在医院里上班,就时常地照顾子墨,她希望他好起来,这样依依就像以前那么开心,可是子墨的病情并不乐观,日本兵不时地来烧杀抢略各村屯,让他恨不能就拿枪上战场,他这样的心情根本不利于疗伤,作为医生的她懂得枪弹伤害他的身体肌理,损害他的身体太多了,只怕他已时日无多,依依再坚强她也不愿意看着依依一个人过下半辈子。
自从子墨伤病住院,党的地下工作者不时来看望,特别是庞伟,子墨的伤病让他深深后悔当年砍依依的那一刀,那刀伤了依依,壮年时不觉得如何,年岁渐长各种伤痛就会显现出来,只怕依依也不是长寿之人,那一刀折损了依依的寿命。
船停在南门渡口,庞伟、刘叶、阿新、李吉、张勇实枪荷弹站在船里,兆林扶着子墨上船,船离岸后往下游驶去。在平而河和水口交汇处有一个大滩涂,长满芦苇和红树林,市民划竹排过来在沙滩上种菜和红薯、白萝卜等,沙滩绿意盎然,就像两河交汇口的一颗绿色珠子。船绕沙滩行了一圈,就向丽江下游驶去。
子墨坐在船蓬前擦枪,船行到大弯弓的时候,他开始往枪镗里一颗一颗地装子弹。他根本不想游河,而是希望在从彤州城到紫霞洞遇上日本鬼子,杀他一场。
他这样的举动兆林心知肚明,他的兄长是想死在战场上而不是死在病榻上,现在在这条船上没人贪生怕死,没谁在与日本鬼子厮杀上惜命,但他不希望子墨这样走,他不能承受在战场上血淋淋地送他的弟兄。
庞伟在船尾撑着舵,机器的轰鸣声丝毫也没有影响他欣赏河两岸风光,他坐在船尾很清楚地看见子墨擦枪装子弹,他明白了子墨游河的目的是想杀鬼子,好,若遇上鬼子,狠狠杀他一场,泄他们心头之愤。
船到达上金时,子墨说肚子饿了,上去吃碗粉。庞伟熄了火,船顺着惯性慢慢抵岸,子墨端着枪目光犀利地盯着岸上村庄,有几缕烟火袅袅地升上上空,散发着不安的气息。
兆林拿着船链子先跳上岸,将船链绕在木桩上,子墨、庞伟、刘叶、阿新、李吉、张勇先后跳上岸,他们刚进入渡口的城门,就见乡民纷纷奔跑着关门闭户。他们拦住一个老乡问是什么情况,老乡说:“有日本人进来了,在烧缸窑那边,游击队和他们交火了,你们快躲吧。”
子墨和庞伟对视一眼,“咔喳”一声子弹上镗,往窑厂边奔去。兆林心里不希望什么就来什么,紧跟着他们往窑厂跑。一个叫小奇的年青人看见他们端着枪往窑厂跑知道他们是打日本鬼子的,连忙自告奋勇带他们走近路,子墨、兆林、庞伟、刘叶、阿新、李吉、张勇跑到窑厂附近,见二十几个日本兵在不远处的土壕里跟游击队交火,游击队的土枪土炮被日本兵的机枪火力压住了。他们借着树木的掩护悄悄从敌人的右翼速进,小奇紧跟在他们身后,他熟悉地形,不时小声告诉他们哪里有坑道哪里有沟渠哪里有大树。压住了游击队火力的日本兵在向游击队靠近,子墨瞄准他们一梭子弹过去就撂倒了几个,兆林、庞伟、刘叶、阿新、李吉、张勇也向日本兵开火,日本兵被突忽其来的火力弄懵了,连忙掉转枪口往他们这边扫射,游击队见有援军来了,精神振奋立即从战壕里爬起来,向日本兵扫射。
子墨以他曾是一个军队将领的战斗经验,边打边借着各种掩体向敌人靠近,只一眨眼兆林、庞伟、李吉、刘叶和阿新就找不见他了,这让他们着了慌,而张勇是熟悉他的旅长的,他判断了一下方位,就借着草丛灌木向前趋进。只听前面传来一阵枪声,兆林和庞伟等人连忙顺着枪声找去。
日本兵受两边夹击,二十几个人只剩了十几个人,连忙撤了。张勇透过树丛看见跑去的日本兵,对他们一阵扫射,日本兵又倒下几个,最后几个再也不敢恋战,连抢略得来的鸡鸭米袋也不要了,没命地跑了。张勇跑过去见袁子墨趴在地上,他前面横七竖八躺着三四个日本兵。
张勇一把抱起子墨,带哭喊:“旅长——”
兆林和庞伟、李吉、刘叶、阿新跑过来见此情景,一时间悲痛万分,兆林扑上去大喊:“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