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议事
族长与众房长也顾不得下一项礼仪，一起奔到供奉厅，燃起了香火，长跪在地，告知先人。
他们都将新娘忘在了青布袋上。
陈通小童早就憋不住尿，又不敢在祠堂撒野，看到花轿那边有一对红漆的马桶，并跑过去揭开了盖，一柱狂泻，将里面埋着的红枣、花生，桂圆、粟子等彩头物，被淋得一遢糊。
喜娘高叫：
“生发，生发，早生贵子，佳偶天成。陈氏一宗琴瑟和鸣、人丁兴旺。”
把陈通给闯下的祸撇得干干净净。
婚后的几年，果然瑞雪堂一族人，人气最旺，陈老太太一气生了四个儿子，老太太不仅得到全族人的尊重，而且贤明刚强。
陈通回忆着她老人家经历过的三次打击：
长子在芜湖开商号，偏偏摊上了清廷的割地陪款，款子分摊给各家商号，长子死撑着面不愿关门逃回桃源村，结果铺子败了，还欠了别的商号的钱，他又不愿连累家里，结果挺险去贩私盐，事发后，投江而死。
当消息传到桃源村时，老太太叫二儿子准备好行李，带足了款子，她又不放心，就请陈通保着送到芜湖，将铺子又重新开张，勉强支撑了一阵，不料一场大火，又将铺子烧得干干净净，二公子也葬身在火海中。
老太太连失二子，就发狠心不再让儿子们再出门去经商，她一心一意，教两位幼子读书。
光绪二十一年，三公子成婚后，别了老母妻子，去京城参加举人会试，这年春天，适逢清廷与日本媾合，将签订辱国的《马关条约》，三公子与同县的其它三位秀才一同参加了康梁发起的“公车上书”，反对《中日马关条约》，并在奏章上签了名，从此追随康梁搞维新，在戊戌变法中，失踪了。
消息传来，正逢媳妇生产，这一喜一悲，令老太太涕泪横流，老人家拿出祖传的家族之宝--菊花玉佩给孙儿带上，亲自给孙儿取名为陈笛轩，希望有祖宗的玉佩护身，他能逃得乱世之难，她也眼看着小儿子与侍女素素眉目传情，但想，如能留住儿子，也就任他胡来，她想等着素素再长大些，就把她与陈通配了。
但是偌大的家业，到底经不住众人的口食消耗，眼见断了一切收入，又无肥田可耕，无奈中，只有再让老四随族人上路经商去了，谁知这一去，四儿子就再无音讯。
临终前，陈通被老太太特意也叫到了床头，老太太说她没有能把个素素看好，让她嫁给陈通，心里老大不安，然后又告诉陈通，让他要好好看护好素素和她的女儿纤纤，陈通不明白为何在这种时候陈家老太太单单要向他提及一个伺女的小事。
老太太握住陈通的手，带着与命运抗争的无奈与微胜的神情，说出了陈家的秘密。
“陈老倌”，
烟霞跨进祠堂压低嗓音在叫他。
陈通吓得一哆嗦，陈氏的仁爱堂规矩最严厉，除了祖上念新媳妇嫁到桃源，从此要苦捱寂寞守身，特许新妇能入祠堂外，女子一律不得挨近祠堂，况且今天早上族长要与众房长来这里商议筑路的大事，要是撞上了他们怎么了得？
烟霞左右张望，并不着急：
“我只是想请陈老倌给传个信，等会来开会的人中间，要是有一个叫张亚明的年轻人，你就递句话，就说烟霞在南园子里等着他，行么？”
话音还没有落，已听得到众人的脚步声踏进了中门，陈通一把拉过了烟霞，将她拖到西庑的廊下，打开了一扇小门，将她推了进去，掩好门，又怕别人会进去，就随手拿了一张木椅子，堵在了门口。
这时众人已经走进了祀厅，分好主次，一一落座。
陈通退回到中厅，心里还突突地跳个不停，他歇了口气，为各位端上早就沏好的茶水，也就顺眼打量众人：
坐在主宾位置上的自然是族长，今天他特意地换上了一件藏青色的丝绸长袍，并戴上了一枚白金打制的特大的戒指，众位房长长者，也个个都是衣冠楚楚，发丝不乱，就越显得气氛的严肃。
陈通又将茶水递到族长的左右两方座位中，这里分别座着两位陌生人：
一位瘦瘦高高，年龄在三十岁上下，一袭白色的洋装，穿一双擦得油光乌亮的及膝长靴，留着新式的胡子，显得干练挺拨，另一位与他正好相反，年龄大约在五十岁上下，矮矮胖胖，一身宽大的褐灰色的长袍宽宽夸夸地套在身上，只是他的眼珠子一刻不停地转动，好似紧张地盯着猎物的豹子，机智而且又显得不经意。
陈通想，这两位大概就是族里请来的两位地师了。
几年前，陈氏一宗就有意筹划，另辟一条通道直达太平县，族人早就筹备了一笔巨资，准备探明地脉后就动工，只是近年来战事频繁，时局动荡，现在各省又相继宣布独立，各自为政，原先通向外界的道路再难保平安。所以族长决定，动用巨资，重新筑路。
但是在选择开工哪条路上，众人了生了分歧，有的主张先从水路走一段，再开辟山道，这样会节约大笔的费用，有的认为，水路有枯旺二季，费用是省下了，但是会耽误生意的时机。
几日前，族长在梦中又得到祖先的神示，指了一条通道，他醒来后召集众人，说了梦中的征兆，有几位房长跟着说得到了同样的梦，但筑路毕竟是桩大事，所以众人商定，还是请地师先来探一探地脉，如探的地脉与族人梦中与神示的一致，就能开工筑路。
也有的建议，现在城里头早就不时兴地师的罗盘了，而是信什么测探工程师，能把房子搭盖得像山一样的陡高，据说还不用走上楼去，会有一个东西吊着就能上楼去。
族长定了，两位都请。
通常只有族里有大事，才来到这仁爱堂商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