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五)
收割完庄稼的田野一望无际,除了偶尔停留的喜鹊,已经很少见到其他动物了。秋风带着呜呜声在大地中穿行,所到之处不时卷起柴草的碎屑。远处的山峰重峦叠幛,天晴的时候放眼望去,树木清晰可见。到了傍晚时分,等夕阳躲进山的那一端,山峰似乎又远在天边。
往年这时节,地里总是堆积着高高的柴草垛。小孩子们喜欢在柴草垛间跑来跑去。蹲在柴草垛下面,从缝隙里看高高的天空和外面的世界,格外有趣。今年大家伙不约而同的勤快起来,早早的将家里的院子收拾干净,央求着村里有马车的李家老大,不辞辛苦的将柴草拉回家,稳稳妥妥的堆到院子的一侧。
每家每户的院子顿时拥挤起来,只有一条狭窄的小路供人出入。陈老太太在自家院子里抱怨:“今年这是干啥呀,这小道能走人吗?”石头媳妇听见了,背着人翻了个白眼,手里仍然操作着纺车,今天的活儿干起来又顺手又迅速,至于老太太的抱怨,她只当没听见。
见没有人答理,陈老太太心里便积压了一口怨气,想着等儿子回来再好好发作。眼见着天色黑了下来,儿子还没有回来,她焦急起来,也顾不得跟媳妇生气,走到儿子屋里,问着儿媳妇:“他干啥去了,都黑了还没回来?”
石头媳妇看了看天色,皱起眉头:“我这就找他去。这一天天的,说生产队这事那事的,听得耳朵都茧子了。”她麻利的把鞋好,从炕上跳了下来。
这时,外屋的门被推开了,熟悉的哒哒声传了进来。两人都放了心,石头回来了。
“怎刚回来呀,没看天都黑了?”石头媳妇气冲冲的说,眼角的余光撇了陈老太太一眼。
“生产队刚成立,事儿多着呢,你一个老娘们少打听。”石头不客气的说。
石头媳妇哼了一声,当着婆婆的面,不好说难听的话,只瞪了石头一眼。
“行呀,人回来你们就吃饭吧。公家的事都是正经事,比瞎窜门强。”陈老太太的话是说给儿媳妇听的,儿子私下里骂几句倒无妨,当着儿媳妇的面,儿子的脸面必须维护。
“咱队的队长定了吗?”陈老太太走后,石头媳妇问。
“还能有别人?当然是我喽!”石头将身体靠在墙上,一脸的满足,这些日子的东奔西跑,多年出人头地的希望,今天终于踏实了。
二柱急匆匆的走在街面上,顾不上避开地上的落叶。这时节,枯黄的叶子一层又一层的堆积在地上,人们刚刚清扫完一批,一阵风过后又一批叶子落了下来。平时,他很喜欢在叶子间蹦来蹦去,可今天,他无暇理会这种乐趣。
眼见着前面已经是村头了,他干脆跑了起来。幸好,村头第二家的院子开着门。他几步冲到了门口,朝着里面问:“我二叔在家吗?”他的声音并不大,可因为屋子离院门只有二、三米远,里面的人还是听得清清楚楚。一位中年妇女打开了屋门,见是个孩子,脸上不自觉的露出了笑模样:“是二柱呀,今儿生产队开会,他去开会了。怎啦?”
“我小妹病了,家里让我来找我二叔。他是去大队开会,还去的小队?”二柱问得很详细。
那人心道这孩子对庄里的事知道得真多,她指向右面:“是小队。我们四队的队部就在右面拐个弯的地方。听说今天他们要选队长呢。”
二柱哦了一声,转身就奔向那人指点的方向。转过弯果然看见人们三两成群的站着,有人蹲在墙根下,有人摆弄着铁门,还有人正跟别人说着什么。二柱的目光先在院外的人群中寻找了一遍,没有找到村里的赤脚大夫。他又走近了几步,终于在院里的人们中发现了那个人的身影。
“二叔。”他大声唤了那人一声。陈大夫闻声扭过头,见是二柱,跟身边人说:“看来,这会我又不能参加了。”说完,他走了过来,左手轻轻搭在二柱的肩膀上:“咱边说边说,是你们家谁怎啦?”
陈大夫先回家取了药箱,然后急忙赶到了四儿家。四儿妈抱着孩子哄着,已经急出了汗。四儿爸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正在屋里屋外的乱走。见大夫来了,终于松了口气。
二柱见自己的任务完成了,也不打算留下来看大夫治病,见四儿站在外间屋的一角,正数着指头。他冲四儿招招手,小声的说:“咱玩去吧。”四儿抬起头,脸上的表情顿时生动起来,他朝屋里看了一眼,见没有人理会,便跟着二柱悄悄的走了出来。
“咱上哪儿玩?”四儿好奇的问。
“今天四队选队长,咱五队兴许也选,走,看热闹去。”
四儿似懂非懂,不过没关系,只要有个去处,哪里都是好玩的一天。他们高高兴兴的来到五队队部。刚进队部,就听见里面有人在争吵。二柱侧耳倾听,竟然是男人们吵了起来。二柱觉得稀奇,平常都是女人们吵来吵去,男人们有事谁不是直接动手?这天他终于见到了也会争吵的男人。
里面声音最大的是石头,他一改平时嬉皮笑脸的模样,正使劲的嚷着:“谁说的,年轻人怎啦?不能挑大梁,你说了就算吗?”
对面的人李大爷也是直脾气:“小子,我吃过的盐比你走过的路都多,我说不行就不行。”
石头正嚷得起劲,反驳的话已经冲到了嗓子眼,他往前迈了一步,李大爷先嚷了起来:
“怎,说不过我,你想打我?你出息了呀,你这个小石头,我可是看着你长大的!”
被指责的石头原本没有动手的想法,他火冒三丈,一股热血直接往头顶上冲,他瞪大了眼睛,正想说话。身边的人伸手拉住了他,和颜悦气的对李大爷说:“您消消气。咱今天把大家伙召集到队部,是为了民主表决的。谁当五队的队长要听大家的,决不是哪个人说了算的。”
李大爷哼一声,见石头已经说不出什么了,心里觉得满意。他其实并不当真想干涉谁当队长,可石头在自己面前摆出天老大他老二的架势不行。他凭着对地里的活样样精通硬气了一辈子,老了老了还能让一个侄子辈的人轻视不成?
四儿不耐烦起来,这种事有什么好看的,他更想去马棚看那头通体洁白的大马。他拉了拉二柱的胳膊,示意离开。二柱正看得兴起,冲他摇摇头,示意他自己去。四儿想了想,还是挤出了人群,朝马棚走去。
直到看完了全程,二柱这才心满意足。石头被选为了副队长,看样子他很不高兴呢。也不知道前阵子他说给附近的孩子买糖的事还能不能成,想到这儿,二柱真真切切的发愁了。
二柱踢着小石子慢悠悠的走在街上,四儿已经不知去向,他一个人仍然兴致盎然。他双手插在裤兜里,随着小石子蹦开的方向不时调整着力量。他没有在意早上刚穿上的新布鞋,不过沾点土而已,临进家门前拿袖子擦干净就行了。
这时,水井的方向传来“咚”的声音,他顺着声音望去,只见父亲正转动着井上的辘轳。他赶紧跑了过去:“咱家水缸没水了吗?我记得早上还是满着的。”
二柱爸先将拉上来的水桶拎到一边,又将另一只空桶挂到钩子上,扔进了水井里,他这才扭头对儿子说:“我看你爷水缸里没水了,帮他打两桶。”他本来脾气就极好,平时很少生气,何况面对着自己的儿子,他向来一句重话也不肯跟孩子们说的,更别提上手了。
“刚才上哪儿玩去啦?”他笑呵呵的问。
“今儿队里可热闹了,我还找了你半天,没找着。”二柱极为遗憾。
“我不爱凑那个热闹,咱好好干活就行了,其它的谁爱操心谁操心。”二柱爸挑起扁担,迈着极有节奏的步子,朝自家的方向走去。二柱跟在后面,随时留意着水桶,生怕水桶里的水洒出来。
进了院子,二柱妈正摆弄着墙边的大缸,两个儿子围在她身边,高高兴兴的说着话,她脚边堆着白菜,看样子正准备腌制咸菜和酸菜。见父子二人回来,她也没空理会。这一大家子的人呢,地窖里备下的菜哪够啊。每年冬天,除了过年的那几天,家里都指望着她手边的这些菜过日子呢!
二柱爷来到了院子里,见家里已经忙上了,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又去后院巡视了一圈。老儿子家院子里的大缸还倒扣在地上,看样子还没有动静,他将儿子唤出来,小声的叮嘱了儿子几句,他当公公的,不好直接指挥儿媳妇做事。老儿子嗯了两声,心里却不以为意,早两天晚两天又有什么关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