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田福顺在院子里那块菜地里蹲着一边拔草一边思虑着一件事情,儿子回来也有一段时间了,得去支书那里转一圈,不管怎么说,儿子以后还得继续在这个小地方待下去,那就不能让别人在背后给使坏,那最后的保障方法就是哄好这块地方的“土皇帝”,以后万一有个什么事,他站出来好歹好几句话,就顶大作用!
吃罢午饭,田福顺让晓娟去睡午觉,自己开始七七八八地跟儿子说起了这件事,他知道儿子的性格犟硬,不一定答应,所以他几乎是用半哀求半劝告地说着。
果然,田福顺还没有说完,就被儿子粗暴地打断了,这个气盛的中年人不肯去给一个欺负过他们的人示好,从他刚一回家发现地又被占了两行的时候就想冲出去找那个不管事的支书算账,被父母苦苦地劝阻了,尤其是母亲,就差给他下跪了,他看着年迈的父母哭天抢地的样子,只能作罢,但这股火一直憋在自己心里,从来没有平静过,而现在,他竟然要去登门拜访,这简直是无稽之谈!
田福顺知道儿子的心思,其实他也无法心平气和地接受自己的想法,但他受过的操磨太多了,生活的重担已经把这个老人内心所有的情绪压到麻木,他现在只有一个心愿就是儿子和晓娟能够安安稳稳地在这片土地上待下去,而这前提,就是能够寻摸到哪怕一点点的“庇护”。
田福顺嘱咐老伴去在菜地里摘一些新鲜的蔬菜装起来,他知道支书一家从来不种菜——反正每个时节给他送菜的人从来没有断过,自己则开始继续劝着眼前固执的儿子:“咱们现在是活的不如别人,就得陪笑脸,你今天去了,哪天有个什么事,那支书拿了我们的东西还能没点数吗?人心里都有杆秤,你别弄的两家难看,到头来,吃亏的就是我们啊!”
院子里不断传来的“啪啪”的菜被摘的声音刺激着田慕军,他坐在一个板凳上,两只手把手指掰地“咔咔”响,他不甘心地说:“那我以后尽量不和别人起冲突不就行了吗?”
“你不找事,难道他不能给你寻个麻烦?人家是支书,有一个村子里住着,想给你找个不踏实太简单了,老来人都说,宁可得罪君子也不能得罪小人,我们现在只能先把他哄着,不求他给咱办个什么事,只要他不寻事,咱日子就过得舒心多了。”
田慕军垂着头没有搭话,他知道父亲说的都是实情,这几年来,如果不是父亲每天在村里看见支书都笑脸相迎,恐怕这一家子老小吃的亏就大了,他亏欠了家里太多,而现在,只需要他低个头,就可以顾住这一家子,自己还犟个什么劲!
他思虑了一会儿以后,终于同意去一趟,母亲已经把菜装满了几塑料袋放在门口,他看着这些刚摘下来还带着一点泥土的蔬菜,感觉压抑极了——他一个大男人,竟然要用父母的血汗去讨好别人,还是一只喂不熟的白眼狼?他自嘲地笑了笑,自己活的窝囊,连累着父母女儿一起,他的眼睛不禁有些酸胀,但他不愿让家人看到自己的样子,就一把提起菜走了。
田慕军现在现在支书家门口,大门旁边的瓷砖在太阳的照射下有些刺眼,他在原地转了几圈,几次抬起手想敲门但都缩了回去,就在他又一次假装镇定地整理咯一下衣服准备进门的时候,一个妇女端着一脸盆水刚好出来,他慌里慌张地往旁边一躲,倒吓了那个妇女一跳,差点把脏水泼到他身上。
那个女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像看到贼一样警惕地问:“你找谁?”
田慕军把塑料袋换了一只手,抬了一下肩膀,直视着女人说:“婶子,我是慕军,不认识了?我来找支书!”
女人恍然大悟般地拍了一下手,连忙让他进门,一边带路嗔怪着说:“你说你来就来了,还提东西干啥。”一边却动作敏捷地接过袋子直接送进了厨房。
听到动静的支书在房里问:“谁啊?”
田慕军压制住自己的不高兴,掀起门帘进去笑着说:“叔,是我,我来看看你跟婶子。”
支书上下打量着他,并没有表现出热情的样子,只是平淡地说了一句:“哦,坐吧!”
田慕军有些尴尬地坐在沙发上,又赶紧掏出烟来敬上一根,并亲自用打火机凑在他跟前点着。支书似乎很享受这种待遇,他翘着二郎腿,眯着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田慕军,吐出一口烟然后开始慢悠悠地“训话”了:“听说你去年就回来了?怎么今天才想起你老叔?是不是在外面闯荡了一回,看不起这小地方了?”
田慕军连忙否认道:“叔你说笑了,实在是家里事情多,太忙了,刚回来就找了个活,就把这事给忘了。”
支书显然对他的回复并不满意,他皱着眉头说:“你这几年在外面情况怎么样?”
“还行,能赚点钱。”田慕军随便糊弄着,他根本没办法在这里继续待下去了,如坐针毡的他想尽快结束这场“会谈”。厨房里锅铲和铁锅相互划拉的声音让他心烦意乱,但他又不能立刻就走,只能屈辱地坐着。
“听说晓娟考上县二中了?”支书把烟头捻在烟灰缸里问。
“是,考的还行,主要晓娟这孩子争气。”田慕军连忙敬上第二根烟,自己也点了一根嘴唇有点哆嗦地抽了起来。
“女孩子嘛,随便上个镇上的高中就行了,跑那么远干啥?光路费就得不少吧?要我说,你们都太糊涂,省下那些钱干啥不行?你说是吧?”
田慕军感觉血涌上了脑袋,他真想直接给这个愚昧的老家伙一顿,但他不能,只能咬咬牙,淡淡地说:“孩子想去,我们哪怕砸锅卖铁也要供!”
就在支书要发表他的长篇大论的时候,他老婆把饭端了进来,田慕军就像看见了救兵一样慌忙站起来说:“叔,婶子,你们吃,我先走了。”说着就抬脚往门口走去。
支书老婆连声留他吃饭,田慕军看着摆好的两双筷子,苦笑了一下,随意说了几句保重的话就告辞了,而支书两口子也没有强留,就任由他去了。
走出大门的田慕军忽然有了一种重见天日的感慨,他撇了撇嘴,狠狠地踹了一脚门口栽的一颗树,就拉了拉有些滑落地衣服,随着扬起的灰尘往家里走去。
田慕军回到家,父亲对于他的敷衍有些不满,但也不好再说什么,叹了口气也就罢了。刚好晓娟从屋子里出来,因为睡醒不久她的脸上还有被压出来的印子,田慕军叫过她,沉重而又严肃地说:“你一定要好好学习啊,爸这辈子就这样了,你不能像爸一样没用,你得给咱家里争口气啊!”
晓娟有些不明白平日里很少和自己有交流的父亲为什么今天会说出这种话,但她没有多问,只是点了点头,田慕军用手有些生疏地在她头上摸了一下,欣慰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