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了起来,而晓娟和她父亲的关系并没有因为时间的推移而有任何的缓和,晓娟就像一个铆足了劲要和她父亲较量的对手一样,怎么也不肯低头。
但她永远都是孤军奋战,不管是爷爷奶奶,还是隔壁的金老太,他们像一个个三国时期的说客,轮番劝说着她,让她去接纳自己的父亲,那些绕来绕去的车轱辘话一遍又一遍地萦绕在她的耳边,可她又不会直接给这几位老人甩脸子,就只能发呆似的听着那些说是为了自己好的话,这些“劝谏”犹如一颗颗的炮弹,不停的“攻击”着她卑微的抵抗,一时间,晓娟竟然分不清错的到底是父亲还是自己。
晓娟觉得有些可悲和可笑,明明当初是那个男人毫无担当地撇下了自己,现在所有人的矛头却都对准了受害者,难道她一个活生生的人没有生气的资格吗?
晓娟也真的希望自己就像张婕说的那样,就算那个男人犯的那些错误不值得原谅,也不必和他计较了,然而,那些童年被欺凌的回忆却无法从脑海中抹去,在她看来,造成这些伤害的罪魁祸首,就是她那个“父亲”。但他现在似乎被所有人小心翼翼地“拥护”着,自己却被冠上了一个“不懂事”的“罪名”,自己突然就从大人口中的“乖孩子”变成了一个“叛逆”的怪脾气孩子。
这天,晓娟正借着做作业的时间享受着难得的清净,突然,让她心头一紧的一阵摩托车声从远处传来,在大门口戛然而止,她虽然很不想承认,但心里明白,这是一年多没上门的姑父来了。
但让她没有想到的是,姑姑也回来了,她穿了一件看起来很新的大衣,和以往的打扮完全不一样,脸上洋溢着一种出人头地的喜色。而姑父也没有了以前的颐指气使,第一次客气地主动提起了绑在摩托车后面的东西,跟着姑姑一起进了门。
晓娟给他们倒好茶就找借口溜到了卧室,她听到客房里传来了一阵阵的笑声,不由得有些烦闷,她轻轻地关上了门,仿佛这样就能把自己藏起来不被注意,但很明显她太单纯了,过了一小会儿,姑姑就推门进来了,晓娟知道她肯定是像其他人一样来劝说自己的,就表现出一副认真学习的样子想堵住姑姑的话,然而姑姑还是没有放弃,她径直走了进来,坐在炕边上,把手里捏的几个橘子放在桌子上,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开口了。
“晓娟,你要体谅你爸爸,他这么多年在外面也不容易,现在好不容易回家了,一家人和和美美地多好,都是亲父女,哪有什么隔夜仇啊,对吧?”
晓娟底底地“嗯”了一声,没有抬头,握笔的手因为用力太过有些颤抖。
“你看你爷爷奶奶年纪也大了,以后还要靠你爸照顾你,现在你把关系弄的这么僵,将来和你爸怎么相处呀?”姑姑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丝毫没有发现晓娟的不耐烦,或者说,她发现了但没有理会,毕竟在她的眼里,晓娟永远是那个听话的好孩子。
晓娟没有搭话,她一次次地把怒火咽了下去,眼泪已经快要溢出眼眶了,她紧紧地咬着牙齿不让泪水流下来,顺便抬起胳膊用手护住自己的脸不让姑姑看见此刻自己的表情。
姑姑看到晓娟对她这样不礼貌,原本温柔的模样也变地刻薄起来,她用手拉了一下晓娟的胳膊,想看晓娟到底有没有在听她说话,当她被晓娟甩开以后,语气也由平淡转为了尖利,她拍了一下桌子说:“你现在怎么这么不懂事!你爷爷奶奶养你这么大容易吗?你现在不体谅他们,还在这里刷小孩子脾气,你说你要是把你爸又给气走了怎么办?你就是被你爷爷奶奶宠坏了!”
她说完这话,就“噌”地从炕边上站起来,用手指戳了一下晓娟埋在胳膊里的脑袋,不满地说了一句:“你自己好好想想吧!”然后就重重地摔了一下门走了。随着门框的颤动,晓娟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她索性扔了笔,趴在桌子上无声地哭了起来,但她即使哭的再伤心,也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这是她从小养成的习惯,隔壁还在连续传来的说话声和笑声夹杂在一起,显得晓娟更加的落寞和孤寂。
一直到厨房里开始响起切菜声,晓娟才勉强止住了自己嗯哭泣,她知道现在孤立无援的自己必须顺着大人们的心意才能继续在这个家里生活下去,她决定去接纳那位“父亲”,不光是为了让爷爷奶奶高兴,也为了自己能够从此不再听这些啰嗦的话。
晓娟用热毛巾擦干了自己的脸,呼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又清了清嗓子压制了自己的哭腔,她以前也问过张婕怎么和父亲交流,但张婕只是给了她一个无奈的眼神,让她自己去琢磨,晓娟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试了几次才发出了一声“爸”,这称呼是那么陌生和不自然,但她还是接着练习了好几次,当那声“爸”不再那么难以说出的时候,晓娟委屈地眼泪却又止不住地流了下来,这是她第一次被最亲爱的人逼迫着去做一件事情,镜子里晓娟抖动地身体像是雨夜里被淋湿无处藏身的小猫一样无助……
饭桌上,晓娟已经没有了刚才悲戚的神情,她又把笑容挂在脸上,在她当着所有人的面叫“爸”的时候,她看见爷爷奶奶和姑姑脸上也都露出了满意的表情,用交汇的眼神表示着他们的“胜利”,——晓娟终于承认了父亲,也为了他们维护了这个“家”的完整而满足。
姑姑走的时候,除过给田福顺两口子的零花钱以外,有单独掏出一些零钱给晓娟,似乎是在犒赏她这种“知错能改”的态度,晓娟没有拒绝,乖乖收下了那些钱,所有人都点着头笑着,他们在祝贺那个懂事又听话的晓娟终于正常了,只有晓娟知道,这并不是原谅,只是自己的妥协。
当笑容满面的姑姑和姑父骑着后座绑满了爷爷奶奶准备的各种东西远去之后,晓娟不由得有点好笑,一个女人为什么只有在能够为家庭获得利益的时候才会被看得起,而这种“优待”又能持续多久?如果有一天她不能赚钱了,会不会又像以前一样忍气吞声,这种莫名的“荣耀”有什么意义呢?而一个小孩为什么只有在能够顺从长辈的一切指示的时候才能获得认可呢?那这种认可,里面有多少成年人的“不懂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