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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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换来的是长久的沉默。父亲丢下一句“我去工作了。”然后便离开了。

我都忘了,父亲和我是一样的,我们承受着同样的压力和绝望。为什么那时候完全没能体谅他的痛苦呢?那时候呆在家里的兰,听见了我们的吵闹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父亲还是在做苦力,我也不去说他。我怕一说起来我就又会和他吵起来,然后又闹得不可开交。那段时间所经历的一切,哪怕是我现在回想起来,都是压抑与痛苦的。

家里的气氛也让人喘不过气。兰总是在家里做着一些家务事,而我每天回家看着干干净净的房间,桌上已经有些冰冷的饭菜,我就会知道,至少现在兰还没事。

即使我们已经很少交流了。

在不久之后,我难得有些空闲的时候和兰闲聊,说到“明可能要回来了,你应该还记得他吧?小时候总是一起玩儿。他这次回来了就不会走了,还带了个女孩子回来。”

“明哥?总感觉好久不见了啊。”

“是啊。他外出做生意嘛,跑来跑去的。前段时间和我写信,杂七杂八的说了些。还问你好些没有,给你带了礼物……”

等我说到这里的时候,兰第一次对我说“哥哥要不,不治了吧?”

说到这里,我又突然闭上了嘴。过去这么久了,这句话依然让我感到难过。如果家里经济条件稍微好一点,如果我更有能力一点,如果我稍微多关心她一点,她是不是就说不出这样的话?

雪子没有催促我静静的等待着,我想了好久的措辞,却依然不知道得从什么地方开口才好。过了好一会儿她说“这样啊。她应该也很难过吧?如果不是她,家里就不会被拖垮,父亲也不会受伤都不敢去医院,哥哥也可以不那么辛苦吧。”

“我怎么可能放弃她。”

“和她好好谈过吗?”

“没有,但是也没有吵架。”

我只是看着她。兰也没有躲避我的意思,就这么定定的看着我。她后来又说了些什么,我记不清了,只记得是一长串的解释的话语。

我知道:如果可以,她也并不希望放弃治疗。只是她清晰的感觉到,治疗会拖垮整个家,她不得不做出这样的选择。

雪子突然说“阿夜也很辛苦吧?生活的压力很大,妹妹的身体还不好,甚至连父亲的身体也不好了。你其实也没有选择的。”

“我一点都不辛苦。比起我来,兰和父亲要辛苦得多,累得多。”

听到雪子这样说,本能的觉得有些烦躁。说完以后又意识到,雪子只是在为我思考,讪讪的回了声“抱歉,我不是这个意思……”

“没事,我知道阿夜的。”

“那段时间,就是我开始给你写信的那段时间。你还记得吗?一开始和你说好,等我到家就给你写信,结果就到家的那天写了封信报了平安,之后也在没有写过了。”

“我实在找不到这些事情能跟谁说了。”

那应该是我压力最大的一段时间。我回到家照顾兰,我想的是好好照顾她,希望她的病情能够有所好转,父亲的压力也不会这么大。结果我什么都没做好。没有时间好好照顾兰,兰的病情也没有好转,甚至父亲的身体也越来越差。

到头来,我什么都没做到。

“我记得哦,那时候突然收到了阿夜的信,我还吓了一跳。明明半年前我给你写的信,你根本就没有回过,我以为你不会再给我写信了。信上写了好多事情,家里给你的压力还有你自身对于这些事情的愧疚。我全都记得。”

雪子握住我的手,又说“你还记得我回信跟你说了些什么吗?我说‘阿夜已经很厉害了。如果是我,这么大的压力,可能早就崩溃了。’但是你给我的回信说‘如果是雪子,一定可以做的比我更好。能够更好的照顾兰和父亲。’”

“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即使现在让我说,我还是可以说。阿夜已经做到自己能做的最好的程度了,所以你不用害怕,也不用觉得难过。”

其实不是害怕和难过,更多的是愧疚。

和雪子的感情就是在那段时间升温的。可能雪子自己并不知道,她的话究竟给了我多大的鼓励。我那时候差的可能就是一句‘其实你已经很辛苦了。’然后,我就会继续努力下去。

并不是说兰和父亲有什么做的不对,甚至我知道,他们都是在为了这个家着想。可那时候他们的话语和选择,切切实实的给了我逼迫的感觉。让我感觉到了对未来的恐慌,让我完全找不到方向,也让我感觉愧疚。

为什么我什么都没做好,为什么我什么都做不好,为什么我怎么做都不行。

家里的氛围压抑的可怕。也许是兰心里压力太大了,那段时间不停咳嗽,我每个晚上都能听见兰接连不断的咳嗽声。却没有勇气敲门问她怎么样了,是不是又严重了。

我不敢问,因为如果兰真的是病情加重了,家里真的没有钱可以治了。兰自己也什么都不说,就这么忍着病痛。

其实那时候,我们大概都是在自己骗自己吧。我明明知道,兰的身体已经不好了,但是却什么都不敢问。明明兰也知道,我和父亲肯定是能听见她的咳嗽声的,但是也什么都不说。

家变得前所未有的沉重。什么都不敢说,什么都不敢问。这样的氛围持续了很久。没有办法,我们都没有办法。

那段时间,我给雪子写了很多信,现在信都还被雪子收在卧室里。

信上写满了我的焦虑。现在想起来,还好是雪子。如果是别人,看着我每次的来信都是写着让人不快的消息,恐怕就不会再给我回信了吧?

我觉得我是幸运的。至少在那段时间,在我至今为止的生命中最迷茫的时候,雪子一直在我身边。明的信偶尔也会寄过来,我从来不觉得我是孤单一个人。

可兰不一样。她的病情并不能让她离开家,而且那时候,随着病情越来越严重,她连行动也开始变得有些迟缓。

兰可能觉得将自己锁在房间,我就注意不到她的行动日益变得困难了。我是她的哥哥,怎么可能注意不到这种事情呢?

但是不敢说。

维持她现在的治疗就已经超过家里的极限了,我很长一段时间都不知道怎么开口询问她现在病情的事情。

最后开口的是父亲。

父亲喝了酒,我听见声音就从房间出来,刚好看见兰也从房间出来。父亲喝醉了,抱着兰边哭边说“我对不起你,我也对不起你哥,更对不起你的母亲。”

“我知道你这段时间身体越来越不好了,你忍着不跟我和你哥说,你怕我们担心。”

“我如果能有很多钱,你哥也不会有这么大的负担,你和你的母亲也能得救。有好多次,我真的快撑不下去了。”

“可是兰,你还小,你哥哥也还年轻。我怎么也不忍心抛下你和你哥哥一个人先离开,我还想看着你长大,我还想看着你哥哥结婚。”

……

那天晚上的风很冷。冬天的夜晚,干燥又阴冷。我听着父亲哭诉的声音和兰的咳嗽声,从来没有这样难受过。

如果母亲在的话,会怎么做呢?

我和他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如果母亲在的话,一定会说:我们在努力一下坚持一下吧?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