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序言
“我究竟为什么活在这个世界上呢,哥哥。”兰喝完药,我给她垫上枕头让她靠在上面,对我微笑着“如果我的死亡能带给哥哥和爸爸解脱,那就放弃我吧。”
“别说傻话!我怎么可能放弃你啊!”
随之而来的咳嗽声和屋外的树叶的沙沙声夹杂在一起,还有风吹过,她膝盖上书不受控的翻页声音。等她取下手帕的时候,雪白手帕上粘满了鲜血。
狂躁和不安席卷了我,那些血迹在我眼前不停地跳跃,让我无法呼吸几乎让我疯狂。却只能默默地看着她用颤抖的手将手帕放在一旁,甚至不敢用力呼吸。
我很清楚:我的妹妹,才十三岁的兰,她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了。我在看着她的脸,在她发觉的一瞬间又转头打量整个房间。什么时候呢?我的妹妹,连带着妹妹的房间,在我的眼中都成了刺眼的白色。但是仔细一看,被子明明是她最喜欢的浅草绿,花纹是她喜欢的百合。
“我会在什么时候迎来解脱呢?”兰的声音很轻很轻。我正向说什么,便发现兰偏过头看着窗外,然后对我撒娇“哥哥,我想去一下庭院!拜托啦!”举起双手。她是个聪明的孩子,一下子就将我想说的话一下子全都咽了下去。
“好,但是作为交换以后不许说这种让人担心的话。”
“嗯!”
也不知道她听进去没有,多半是没听进去的吧。兰的眼睛闪着光,等我把她抱起来,就把头埋在我的肩膀大叫一声“出发!”咯咯咯的笑,然后大叫的代价就是发出干涩的咳嗽声,甚至能感受到她身躯在颤抖着。
庭院的杂草生的厉害,甚至快和庭院的座椅一样高了。以前的庭院开着各种花朵,但自从母亲死去以后已经没有人在意庭院的样子了,最初我还会帮忙除草,后来兰得了怪病,我也外出工作了,父亲一个人也没有闲心收拾庭院了吧。多年前母亲种下的花早已经凋零腐烂在了土壤里了。
刚将她放在椅子上,兰就忍不住东张西望。长期一个人呆在房间里她的双腿已经失去了力量,甚至晃动都无比困难,只能无力的垂落在地上。
鸟叫、蝉鸣、落叶,还有风。对她而言都是奢侈的东西。风吹的她的头发胡乱的飞舞,我听她絮叨着什么“头发被吹乱了”“好大的风,冰冰凉凉的。”但是声音是雀跃的,是‘活着’的。至少比在房间的时候,听上去更能让我清晰的感觉到她还活着。
兰以前小时候是很活跃的孩子,无论母亲给她扎上什么美丽的发型她都会弄散,后来就只记得高高的马尾随着她的奔跑跳动了。
“哥哥!来玩嘛!陪我玩会儿嘛!”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跑到我房间的兰拽住我的裤腿,我低头刚好看见她的脸。
“爸爸陪你玩吧?哥哥在写东西哦。”
“哥哥在干什么嘛,陪我玩一会儿嘛!”
“哥哥再写故事哦。”母亲这样温柔的告诉她“各种各样的故事哦?说不定也会有兰会喜欢的故事哦。”
“会有王子拯救公主,骑士打败恶龙的故事吗?”兰的声音小了下来,似乎是怕打扰到我写东西了,但是又踮脚又探头的,“兰也想看。”
“等兰长大了能认识字了,哥哥就给兰写故事。”我将她抱起来逗她“写很多很多故事好不好?”
“那兰要当哥哥故事里的天使可以吗?美丽的天使拯救别人的故事!”
……
好像迷迷糊糊的睡着了,梦见了以前的事情。这件事过去没多久母亲就去世了,毕竟在这之前母亲就每天不停地咳嗽、不停地咳嗽、不停地咳嗽了。母亲去世五年左右,兰出现了和她一模一样的情况,咳嗽,偶尔会吐血。我不得不怀疑是遗传,也许我以后也会有这样的怪病,只是还未曾发作罢了。
兰的病情越来越严重,父亲也开始酗酒,不能看着整个家都被压垮,我选择离开家里出去打工。感谢我的父亲、母亲曾经那么支持我写作,凭借着文字写的不错也能混到口饭吃,也认识了一些朋友。
只是说好的故事也没能给兰写了。我自认为自己再也写不出温暖的故事,我失去了那种温暖的‘美丽的天使拯救别人的故事’的想象力,大脑只剩下一片贫瘠,所写的话语里每个字都有现实的影子。
兰靠在我的肩上“哥哥的工作怎么样?不要紧吗?”
“嗯,不要紧。”
“其实我有看过哥哥的故事哦!真的写的很好,每天每天都读。”
“这样啊。”
因为是自己的妹妹吧?听她这样说起来总感觉很奇怪。
“但是明明说好的!要当哥哥故事里美丽的天使。结果哥哥根本不写那样的故事嘛!”兰故意皱着眉头做出生气的脸“我想成为哥哥故事里的天使嘛!”
我没办法回应她只能干笑着,然后默不作声。
“我知道哦,是因为我的原因,哥哥再也写不出那种温暖的故事了。我也知道哦,哥哥以前很喜欢那些温暖的文字。一个人在房间的时候我看过很多书,是因为读的太多了吧?我很能感受到不同的作者书写的文字的情绪。哥哥,我知道的,你一直是个温柔的人。”
我简直快要哭出来了。我不想听见她责备自己,却又没有勇气打断她。她的声音那么平静,平和“因为妈妈病死了,爸爸酗酒,然后我又病了,所以哥哥不得不从云端走下来,再也看不到云彩了。”
“要和兰一起写故事吗?如果是我们一起,一定能写出温暖的故事来!”
我刻意用滑稽又夸张的表情说“和兰一起吗?”但心里确实是空的,找不到方向。兰果然上了当,张牙舞爪的要揍我,逗得我哈哈大笑。
很快安静下来,兰又开始撒娇,这是她这个年龄女孩的惯用手段“至少在兰离开这个世界以前,让兰当一次哥哥故事里的天使嘛。”
虽然那时候经不住她的撒娇答应了她,其实我并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执着于想成为我所写的故事里的天使。
后来很多年后,会想起这一幕的时候,泪水和胸腔涌起的感情已经不是悲伤了。她用最后的生命,将我生命中对即将死亡的她的恐惧,对世事的无助,对一切的悲伤全都抹平,剩下的不过是一句“让兰当一次哥哥故事里的天使嘛”这样俏皮的话。
——记兰死后第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