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打捞(二)
“愿闻其详。”
彭万里身子往后,结实的后背倚靠在椅背上,整个人陷入了宽大的办公椅的包裹中。他双臂环胸,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
马爱国站在彭万里的面前,依旧一上一下地颠簸着。
“在高杨的母亲和月芳辨认书包的同时,我也仔细打量过它。因为使用和保存的问题,这只书包的外观存在一定的磨损,尤其是边角处出现了一些褪色的迹象,不过,总体而言书包本身还算整洁和干净。”
“这有什么不对吗?”
“当然不对。”马爱国停止了颠簸,身子前倾,双手撑在写字台上,目光炯炯地注视着彭万里,“昨晚下了雨。”
短短几个字,彭万里瞬间了然。
马爱国注意到了对方的反应,给出了一个赞许的眼神,接着解释道:“这场雨是从昨晚九点前后开始是下的,直到今日凌晨五点多才逐渐停止——别问我怎么知道的这么准确,我因为一直牵挂着这孩子的下落,几乎一夜没合眼,直到雨停后才迷迷糊糊地打了个盹——如果这只书包是高杨失踪前被遗弃在马家浜岸边的,那么经过雨水一夜的洗礼,书包内外应该早已湿透。然而,事实并非如此,书包除了底部沾染上了些许河滩上的泥巴外,其余部位均是干净整洁的。书包内的课本等物品也没有留下丝毫被雨水侵袭过的痕迹。很明显,书包是在雨停后才出现在河岸边的。”
彭万里静默而专注地听取着“恩师”的分析。
“之前我判断高杨离家出走的可能性更大,主要是基于以下几点:一是她卖化妆品给同学的目的是筹钱;二是她身上存在多处淤青,明显是高明殴打所致;三是高杨母亲离家出走在前,她会有样学样一点不奇怪;加上今天发现的第四点,书包里的课本都是周四的课程内容,还有尚未做完的家庭作业,另外也没有上学必备的文具盒,可见,她根本就没有做好周五去学校上学的准备。她一定是在周四晚间与高明发生口角后,趁着他外出打牌之际选择了逃离高家。只是这里仍有说不通的地方,也是我觉得书包存在的另一个蹊跷之处。”
彭万里略微抬了抬下巴,示意马爱国继续说下去。
“如果你打算离家出走——我换种说法,如果你打算离家外出一段时间,你会随身携带什么物品?”
“手机、钱包、洗漱用品、换洗衣物等等。”彭万里掰着手指,认真回答道。
“为什么高杨的书包里只有课本呢?”
马爱国用抛砖引玉的提问法,不断启迪着彭万里的思路。就在他抛出这个问题的同时,他大脑中的某根记忆神经触电般地颤抖了一下。他尚来不及细究到底是哪段记忆在抖动,彭万里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或许高杨并非离家出走的。你的推测并不准确,”彭万里试探着反驳道。
“你是指她有可能是被讨债者带走的吗?请问,他们是在哪里带走她的呢?家中还是上下学的路上?如果是在家中,直接带走人就好,为何要连同书包一起带走?既然连人带书包一起带走了,又为何事后再多此一举将书包丢弃?如果是在上下学路上——为何书包中没有文具——他们又是出于什么目的将书包丢弃在马家浜的岸边呢?”马爱国摇着头极力辩解道,“我还是坚持自己的观点,如果是讨债者掳走了高杨,他们一定会想方设法联系高明夫妇的。可现在距高杨失踪已超过二十四小时,他们丝毫没有动静,显然这套说辞站不住脚。”
“对于讨债者带走高杨的说法,我本人也持保留意见。我甚至质疑是否当真存在讨债者这样一群人。”彭万里沉吟一阵,接着道,“你分析得有道理。”彭万里瞬间坐直了身子,将双肘支在办公桌上,自下而上地直视着马爱国,“一只随主人一起离家出走的书包,内里装的却不是主人的随身物品。而现在,它又无缘无故地单独出现在河岸边上……究竟是什么人、出于何种目的将书包丢弃在那儿的呢?”
马爱国居高临下地与彭万里面对着面。两人的眼神毫不避讳地碰撞着。他们的脑海中转瞬间闪现出各种可能性。但这些可能性都是建立在高杨已遭不测的基础上。这恰恰是马爱国最不愿面对的糟糕局面。从内心深处而言,他更希望小女孩只是离家出走而已。
马爱国甩了甩乱蓬蓬的头发,略显艰涩地回答道:“可能性很多,线索太少,无法做出进一步的推测。”
“既然如此……”彭万里双手在大腿上用力一拍,随即起身道,“那我们就去向马家浜讨要线索去!”
马爱国紧跟着端直了身形,平视着彭万里,问道:“你打算开展打捞作业?”
“打不打捞的看过现场再决定吧!你说呢?”
彭万里向马爱国投去询问的眼神,马爱国赞同地点了点头。
马爱国向杨慧娟与马月芳转述了他与彭万里的决定,杨慧娟当即表示自己也要跟着去发现书包的现场瞧瞧。于是,二十分钟后,马爱国驾驶警车载着彭万里、杨慧娟和马月芳来到了那片辣椒地与南瓜地的附近。
事先接到指令的巡逻民警,早已等候在场。他们向众人指出了书包被丢弃的位置。
“你们陪着家属在这里等候,我和老马下去察看一下。”彭万里向两名巡逻民警下达了明确的指令。
杨慧娟对这一指令表现出了抵抗的情绪,她似有自己的想法和意图。
“如果这片水域真是高杨投河的地点,我们就需要在河岸边找到足以支撑这一猜测的线索来。”马爱国简明扼要地解释道,“不相干的人越少踏足这片区域,干扰的因素也就越少。所以,找线索的事交给我们来处理。你们在边上看着就好。”
马爱国又详细咨询了有关两位巡逻民警及垂钓者涉足过的区域,之后便与彭万里二人沿着先前巡逻民警们行走的路线,深一脚、浅一脚地向着河滩边走去。
马爱国一路低头慢行,且每走一步都要停下来仔细观瞧一番。这片南瓜田的面积不是很大,宽不足十米,纵深五米左右,自乡村公路边起始一路微微倾斜至马家浜的河道边。马爱国并未在南瓜田中瞧出任何异样。于是,他将目光投向边上的芦苇丛,也就是书包被丢弃的位置。
站在乡村公路边上的杨慧娟,看着马爱国与彭万里在南瓜田中磨磨叽叽地前行着,显得十分的焦躁不安。她不停地啃着自己右手大拇指的指甲,时不时还要转动脑袋左右观望一阵,真是恨不得自己也能下到南瓜地里一同寻找。但是她又不知道这二人究竟在找什么。虽然之前马爱国解释过他们要去寻找高杨投河的线索,但这个线索是什么呢?他却没有给出进一步的说明。现如今,那两人在南瓜地里如此聚精会神地寻找着,她又不好意思开口打扰他们。
马爱国的确是在认真地寻找线索。而这一线索便是河滩上的脚印。正如他之前分析的那样,既然书包是雨后才出现在马家浜的岸边,那么无论丢弃书包的人是谁,在走过雨后泥泞的河滩时必定会留下些蛛丝马迹。
马爱国俯身观察着河滩上的痕迹。这样的动作令他受过伤的腰椎有些难以承受。不出二十分钟,他已感到后背下半部分传来阵阵酸麻隐痛。然而,眼下他尚且一无所获——除了巡逻民警脚上穿着的警用制式皮鞋的鞋印外,只有一组明显属于垂钓者遗留下来的足迹——只得咬咬牙坚持下去。为了缓解腰椎的不适,他手扶后背,缓慢直起身子,稍事休整了一下,顺带着眺望远处,缓解一下因用眼过度而产生的视觉疲劳。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眼前那片青中泛着微黄的芦苇丛,倏忽,他的视线停滞不动了。
“万里,你看那边。”
彭万里顺着马爱国所指望过去,一片密密麻麻的芦苇丛中露出了一丝空隙,有几株芦苇出现了倒伏的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