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13)
妈妈到哪里去了?杨月呆了。自己明明看着她睡着了才离开的,她怎么又会悄无声息地跑掉的?
而且,杨月摸摸自己的口袋。钥匙在自己口袋里,这几天一刻也没离开过。她是进不去老屋的啊?
杨月看看屋里,雨伞和雨衣都在门后挂着。但是,她忽然看见原来墙角的衣钩上,那件旧蓑衣和斗笠不见了。
顾不上想什么了。杨月披上雨衣,带上屋门,就冲进雨雾里。
她在雨里飞快地跑着。雨比刚才小了些,但是还是下得很密。她是往老房子跑去的。妈妈一定是又去那里了,她边跑边想。这几天她看起来很正常,可实际上,她随时会犯病。原来那镜框后面的事,杨月还不敢肯定是她做的,现在想来,也许那把钥匙根本没丢,就是她趁自己睡着的时候,偷偷溜过去把镜框后面的东西取走的吧!
妈妈到底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呢?杨月又心酸又苦恼。她想,这次带她回来,一定带她去医院好好检查一下,她的病好像越来越严重了。
她急匆匆跑到老房子的时候,鞋已经全湿了。但是,她惊讶地发现,老房子的门锁得好好的,根本没有人来过的痕迹。
杨月急得快疯了,她四处张望了一下,四下里很安静。除了落雨的声音,什么声音也没有,也见不到人的影子。本来这里几乎都荒废了,平日里也少有人来,更何况落雨天呢!
杨月撒腿往回跑。妈妈到底去哪里了?她心慌地看不清路,差点被旁边的野藤条绊倒。跑到大榉树下面,正好有个阿婆在溪水边刷木桶。杨月急急地跑过去问:“嬢嬢,刚才你在这里,看见我妈妈过去没得?”
“我过来的时候,好像有个人披着蓑衣戴着斗笠,往那边走去了。”阿婆用手指着,“我看了一个背影,不晓得是不是你的妈妈。”
“好嘞,谢谢嬢嬢,我走了哈!”杨月赶快追过去。
那一定就是妈妈。杨月想。妈妈去田里干什么?那边的田地都已经租给别人家了,只有一块地里种了一点洋芋,不是刚刚挖回一篓吗?她去地里能干什么?难道……杨月的心忽地一沉:也许,她根本不是去地里?她要去的是另一个地方———白塔?
杨月恍然大悟。妈妈一定是去白塔!前几天,她说的梦话已经揭示了答案。她这几天所做所想,都是围着苏大民交代给她的事情在转。她说是有人把苏大民从塔上推下来,她说你们不要逼他,“东西”是我藏的!她拳打脚踢,仿佛遭到好几个人围攻……
妈妈是要去白塔寻找一个答案!
杨月跑得气喘吁吁。往白塔的方向是一路上坡,她就一路小跑着过来,上了两个小坡就已经累到不行,不得不停下脚步,喘几口气。
她往白塔的方向眺望。雨下得又小了一些。雨雾中,白塔在远处的半山腰傲然耸立着。好像有一个人影在那边闪了一下。那是妈妈吗?杨月看不清楚。
她不敢高声喊叫,只能打起精神来,继续往前跑。等到杨月气喘吁吁跑到白塔下,雨几乎停了。但是仍旧雾蒙蒙的。空气里的湿意很浓,仿佛伸手一抓就能抓出水来。
附近的农田里没有人影。塔下也并没有人。白塔无声地矗立在那里。杨月一步踏了进去。
光线有些暗,她的眼睛一时什么也看不清,影影绰绰的。等她适应了塔里的光线,她忽然看到通往二层塔楼的最后几级台阶上,一个人影倏忽一闪就不见了。
“妈妈!”杨月大喊一声。她清楚的看到,石阶上有几个清晰的泥脚印。来不及想什么,她拾级而上,两步并做一步的往二层上跑。可等到她爬上二层,那个人影正往三楼隐去。
“妈妈!妈妈!”杨月加快脚步。她好几年都没上过白塔了,不知道白塔的台阶有一些已经残破了,踩到一块碎裂的阶石差点滑倒,幸亏她一把扶住了墙壁。但右腿的膝盖一下子跪倒在石阶上,一阵钻心的疼痛袭来,让她情不自禁地“哎哟”了一声。
完全是下意识地感觉,杨月感到那个人影在最后的梯口停顿了一下。杨月慢慢抬起头来,目光与那个人影撞在了一起。
是妈妈!杨月看到那正是妈妈。她站在最高一层的台阶上,目光冷冷地看向杨月。一时之间杨月判断不出妈妈是不是又犯病了。因为她的头发并没有蓬乱,衣服也很整齐,她的蓑衣和斗笠大概都留在了一楼。杨月模糊想起一楼台阶旁有一堆东西。现在,妈妈安静地站在那里,目光阴翳而冰冷,像是不认识女儿,只是听到声音才回头看看一般。
杨月站了起来,揉了揉腿。还好,只是磕疼了而已。而就在这一会儿的时间,疯婆婆已经回过神来,迅速掉转身子往楼上跑去。
杨月大惊,她知道上面的栏杆有几层已经完全毁掉了。妈妈如果跑到外边的回廊上,那简直不敢想象。于是,她顾不得疼痛,更加奋力地爬了上去。
不出所料,当她爬到五层塔楼上时,疯婆婆已经站到了外面的回廊里了。她站在围栏的旁边,手扶着那处钉痕依旧的栏杆,眺望着远方的田野。
她的一绺白发漂浮在湿漉漉的雨雾里。她的眼神迷迷蒙蒙的,仿佛处在一种被催眠似的的心神恍惚中,目光越过空寂的原野,落在不知名的地方。又仿佛在侧耳倾听,倾听不知来自于何处的某种神秘的声音。
杨月心魂俱散,冷汗淋漓。她想扑过去,但是她不敢。她想起前几天跟妈妈的挣扎撕打。她怕她一扑过去,妈妈会立刻跳到山崖下。但是,眼下应该怎么做呢?
杨月立刻恢复了神智。她轻轻地喘着气,开始一点点,一寸寸的挨过去。同时,她轻声的,沙哑的低唤着:
“妈妈!妈妈!”
疯婆婆愣了一下,她茫然四顾,似乎在寻找什么。她的目光跟杨月的目光相遇了,她情不自禁地哆嗦了一下,下意识地靠近了栏杆。
杨月吓得又是一身冷汗。她不知道那栏杆经过那么多年,是否牢固。但是她知道,就凭母亲那次的反抗,光凭她自己一个人,在这个危险的回廊上是制止不了妈妈的。如果要撕打起来,她和妈妈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于是,她停止向前挪动。又轻轻地呼唤:
“妈妈,我是杨月。妈妈,我是你的月儿啊!”
“杨月?月儿?”疯婆婆喃喃自语,眼珠慢慢地转动着,神情疑惑而茫然。似乎在回忆,又似乎在抗拒某种回忆。
“我不认识你。”她说,眼神是戒备的,“我要走了,你听见了吗?他在叫我。”她望着杨月,像解释一件很普通的事情。
“谁叫你呢?”杨月说着,轻轻往前挪了一步。
“是大民。大民在叫我。”疯婆婆说。
“大民是谁?你认识他吗?”杨月问着,又往前跨出一步。“他叫你干什么呢?”
疯婆婆蹙起眉头,好像很费力的在回忆某一件事。“大民……大民让我……让我快点走。”
“他为什么让你走呢?”杨月轻轻地问。又往前了一步。
“他说让我把东西都藏好,莫要告诉他们。”疯婆婆嗫嚅地说,“他说……他们是坏人,要把这些东西卖到国外去。他让我藏起来,不要告诉别人。”
杨月心里闪过一阵狂风暴雨。在这一刹那,她好像明白很多。但她来不及细想,妈妈正处在最危险的境地。于是,她轻轻地,把声音放低的更柔和。她问:
“那你藏到哪里了?他们会不会晓得呢?”她轻轻地往前一点点地蹭着。
疯婆婆好像忽然反应过来,脸上的表情变得怀疑而恐惧。
“你是谁?我不晓得你,我不会告诉你的!”她大声说。立刻往栏杆那边紧紧贴了过去。
杨月心胆俱裂,魂飞魄散。立刻停住脚步。她咬紧牙,拼命控制住自己声音的颤抖,然后慢慢地说:
“我是月儿,你的小月儿啊!”她说,“你忘记了吗?妈妈,小时候我最爱哭,我一哭,你就给我唱歌听。你唱———黄花开路旁哟唷,蝴蝶采花忙耶,哥哥打柴归家晚嘞,小妹妹心慌慌嘞……”
她轻轻将这首歌唱了出来。
疯婆婆听着这几句歌,脸上的表情慢慢变得柔和了起来。她的眼光不再戒备也不再恐慌,听着听着,她微笑了,仿佛又回到了几十年前的夜晚,她把小阿月放在摇筐里,轻轻摇着,晃着。
“小妹妹心莫慌哟喂,情哥哥莫急忙哟喂,有情人儿一对对……”
她也跟着杨月轻轻唱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