蛋白质的特性与团队合作

我们大多数人都会认识到，我们的朋友有着各种各样的性格类型。有些人更外向，有些人更内向，有些人更擅长沟通、行动，更善解人意。还有一些像我这样的人，不知道应该拥抱一个人多长时间才能给他安慰（既然你问到了，我就告诉你，应该是2～3秒，如果对方经历了糟糕的分手，那就是4秒）。

我们都扮演着不同的角色，这些角色反映了我们的性格，而我们往往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在任何一个特定的群体中，都有一些人更愿意带头，而另一些人更愿意让别人来替他们做决策。有些人喜欢直接说出自己的想法，而另一些人只会给你暗示（唉）。

这一切并非偶然。从细胞有机体到工作场所，对于任何人、动物或分子的集合来说，其行为都能用某种形式的等级与关系来解释，这些等级与关系是由个性与生理两方面决定的。在蜂群中，你能观察到几种不同类型的蜜蜂：工蜂负责筑巢、保卫巢穴、收集食物；蜂后是蜜蜂社会的黏合剂与“老板”；而雄蜂唯一的职责就是交配，不在交配的季节，它们会被其他蜜蜂逐出蜂巢。因此，蜂群的正常运作依赖于蜜蜂的多样性，不同蜜蜂的功能范围，以及它们相互之间接收信号的能力。

就像理解蜂群一样，我们能通过研究细胞有机体和社会群体中的不同组成部分（蛋白质或人）如何沟通来理解它们。就像几个朋友决定去哪里玩或看什么电影一样，细胞依赖不同类型的蛋白质输入的信息与行为来执行必要的功能。

或者，至少这是有效组织背后的理论，也是我们在细胞结构和动物王国中观察到的现象。人类的行为往往更加混乱。想想你自己的朋友，想想你们在社交时有多擅长做决策。商定日期、确定地点，并且让所有人都报名参加需要多长时间？在这个过程中，有多少事是人们不愿意做的？有多少时间是对他们不合适的？此时，对一致性的渴望以及获得他人认可的愿望往往会压倒必要的有效沟通与协调行动。

相比之下，蛋白质是一个高效组织战胜情感妥协与社交政治的奇迹。要了解这一点，你可以观察“细胞信号传输”的过程——从本质上讲，这就是不同的蛋白质如何协同合作，感知身体的变化、相互沟通，并最终做出决策的过程。

我把这个过程当作一个模型，它能帮我了解蛋白质教给我的知识——既包括我观察到的人类行为，也包括更好的模型是什么样子。我的方法是将蛋白质的行为与“迈尔斯–布里格斯类型指标”测验（MBTI）进行对比，这个测验将人的性格与八种不同的特点相对应，即外向（extroversion）、内向（introversion）、感觉（sensing）、直觉（intuition）、思维（thinking）、情感（feeling）、判断（judging）、感知（perceiving），并给出最能反映我们是谁以及我们如何行事的四个因素。

在这个过程中，我开始意识到，蛋白质比我想象的更加适合用来诠释人类。在某种程度上，它们有效地代表了人类的性格类型，如后文的例子所示。但是，蛋白质不仅反映了不同“类型”的人如何共存，还为共存与协作提供了真正有效的模型，并且说明了表达而不隐藏你的性格的重要性。

下面是一些最常见的蛋白质类型。

受体蛋白

人体细胞的第一联络处就是受体蛋白（receptor proteins）。它们能感觉到外部环境的变化（如血糖水平飙升），并将信号向下传递到细胞内的其他蛋白体内，以便进一步处理。你可以把受体蛋白想象成人群中最有同理心的人，它们凭直觉就知道什么时候有人会感到不舒服，或者何时争论会失控。它们不是决策者，而是调解人，与其他像它们一样的蛋白质一同工作。

“受体”是指那些随遇而安的蛋白质，它们很容易在不同的“社会群体”之间游走，它们可以是多个团体的成员，并且负责团体之间的联络沟通。在MBTI里，它们就是ENFP型——“温暖、热情、富有想象力，认为生活充满了可能性，能很快地将事件和信息联系起来”；或者是ENFJ型——“热情、善解人意、有责任心，能够很好地理解他人的情感、需求和动机。”

受体蛋白的感知很敏锐，它们是老练的交际花，与他人相处融洽，善于打破僵局。

衔接体蛋白

衔接体蛋白（adaptor proteins）能促进下一阶段的细胞信号传输。它能与受体结合，决定在细胞内传递信息的最佳方式。它是细胞的第一个“决策机构”，决定激活哪种下游蛋白质（或“激酶”蛋白质），以及向细胞的其余部分发送什么信息。衔接体蛋白将初始信号转换为可以进行沟通、产生行动的信息。

在我看来，这些蛋白质就像淡定、冷静的人，擅长支持他人，不需要成为关注的焦点。我往往与“衔接体”类型的人相处得很好，他们不喜欢评判别人，很擅长用灵活变通的方式与不同的人沟通，并且在不同的性格类型之间转换。衔接体蛋白就像受体蛋白一样，是擅长交流的人，但其交流方式不是主动的，也不是为了交朋友。它们更像是协调者：为最理想的结果铺平道路。

衔接体蛋白要么是ESTJ型——“务实、实事求是，能果断、迅速地将决策付诸行动”，要么是ISTP型——“宽容、灵活、安静的观察者，当出现问题时，它们会迅速行动起来，找到可行的解决方案”。它们就像那些从不大声喊叫的人，不争不抢，但如果没有他们，团队就会失去平衡，分崩离析。

激酶蛋白

信号传达到激酶蛋白（kinase protein，酶）才会产生实质性的变化。激酶是生物化学的驱动力。简而言之，激酶作为催化剂，能促进化学能量向下游效应器和相互作用物转移，为细胞对变化做出反应而启动所有的必要功能。

“你有点儿像激酶，对吧？”我曾经对一个朋友说，但没有得到我所期望的赞许反应。我的本意是赞扬和安慰。我接着给出了贴心的解释，但她的反应也不太理想：“激酶是细胞中最混乱（promiscuity）也最受欢迎的蛋白质之一。”（从技术层面讲，功能性混乱是指蛋白质在催化主要反应的同时，也能产生有益的副反应。当然，“混乱”这个词也有非技术性的定义：我就让你们自行想象那一类激酶型人是什么样的……）

激酶型的人都是非常外向的：他们是聚会上最活跃的人，他们享受高强度的、频繁的人际接触。他们热衷于握手、拥抱、拍肩膀和亲吻脸颊（我瑟瑟发抖）。

这些人是社交的中心，他们能给他人以能量：他们喜欢聚会与被关注。在MBTI中，激酶型的人是ENTP型——“敏捷、机灵、活跃、警惕、直言不讳……日常惯例让他们感到无聊”；或者是ESTP型——“专注于此时此刻，顺其自然，享受与他人互动的每一刻”；也可能是ENTJ型——“坦率、果断、乐于承担领导责任”。

作为团体中的强势成员，激酶并不总是让我喜欢。我的感官无法处理那么多表情与能量，所以我通常避免与他们交往。但如果聚会上的人还没有进入状态，那很可能是因为激酶还没有出现。

核蛋白

很多蛋白质负责交流与催化，只有核蛋白（nuclear protein）可以将接收到的信号转化为细胞反应。所有我之前描述过的激活作用都会传导向细胞核中的蛋白质，即协调所有活动的细胞大脑。细胞核决定了细胞如何反应，以及采取何种行动。

比如说，如果你弄伤了自己，并开始出血，那么身体就知道它需要修复受损的血管。受体会感知到这个问题，并通过一系列激酶将信息传递给核蛋白（在这种情况下，即传递给低氧诱导因子）。然后，核蛋白会做出反应，产生蛋白质，促进血管新生，并确保更多的血管组织流向受损的细胞。请原谅我的措辞，但这真是个“血液的”奇迹。核蛋白是一艘船的船长：它知道在特定情况下该按哪些按钮，而这离不开替他观察冰山的瞭望员。核蛋白确保经由受体收集并通过激酶传递的信息会被采纳。

正如每个细胞都有细胞核，每支足球队都有队长一样，每个社会群体中都有一个核心人物，其他人都要服从他的重要决策。这些人通常不像激酶那样活跃，事事都参与：他们坐在一边，从更好的角度观察全局。

他们的精神高度集中，非常专业，往往比你想象的更加内向。MBTI可能会把他们归为INFJ型——“对于如何最好地为公共利益服务，他们心中有一个清晰的愿景，并且能够有组织地、果断地将愿景付诸行动”；或者，他们会被归为INTJ型——“对于实现自己的想法、达成自己的目标，他们拥有独到的见解和强大的动力。他们能迅速发现外部事件的规律，并形成目光长远的探索性观点”。

“核蛋白”型人不会始终（或经常）成为关注的焦点，但人人都承认他们是老大。他们拥有最终话语权。

如你所见，蛋白质是团队合作和高效组织的典范。不同类型的蛋白质根据自己的性格扮演不同的角色：我们的身体要有效地运作，所有蛋白质都是不可或缺的。它们不会嫉妒彼此，也不会觊觎其他的角色。这是个低自我、高效率的环境。要是每个工作场所或友谊群体都能这样就好了。

蛋白质的高效可以在很多方面帮助我们。对我来说，研究蛋白质帮我找到了建立人际关系和应对社交场合的方法。了解我的蛋白质类型与性格类型有助于我与人相处：破解社交的谜团，找寻最好的处事方法，并且在交流中得到我想要的结果。也就是说，与“受体”搭话是最容易的，他们最有可能跟我讲话，并且最能将信息传递出去；或者要明白，最终的决策通常不是由声音最大的激酶做出的，而是由细胞核做出的，尽管他们看起来若有所思，但实际上拥有真正的权威。对于我们这些不能凭本能解读人类和社会行为的人来说，这一切似乎都是不可理解的，甚至对于那些自认为能理解他人的人来说也是如此，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发现了一些令人安慰的事情，即社会行为中有一些可以破解与理解的规律。看起来、在感觉上是随机的现象，往往取决于群体成员的不同性格、人际互动的性质，以及促使他们做出反应的外界因素。如果你能了解蛋白质，那么你在理解他人的思考、行动与决策方面就会有很大的进步。

对我来说，我最像那种随着环境的变化而变化的蛋白质。从本质上讲，我更像是个衔接体蛋白或核蛋白，我总是观察身边发生的事情，而不是积极地投入其中。但在适当的情况下，比如和让我感觉舒服的人在一起，或讨论我工作中的专业问题时，我就能变成一个外向的人，就像一个亢奋的激酶。没有人规定我们必须选择一种蛋白质类型，然后一直坚持下去；适应环境的变化是正常的，这也很类似于蛋白质的行为。

正是对蛋白质的理解，让我明白了为什么学校里的其他女孩与我会因为完全不同的事情感到烦恼——她们的头发被雨淋湿，或者老师让她们把最上面的扣子扣好（她们表现得像受体一样，对外部世界和外界对她们的感知格外敏感；或者像激酶一样，寻求他人的关注）。我无法真正理解为什么这些事情那么可怕，但至少我能为此做好准备：始终带着雨伞，以免被雨淋个措手不及。

蛋白质也帮我认识到，要想“融入”群体，我只能做真实的自己。在我十几岁的时候，我曾以为我可以训练自己，表现得和其他人一样：模仿同龄人的行为，这样我就可以养成他们的兴趣与习惯，学会他们的说话方式。

我想打入女孩的圈子，用她们的话说，想“找点乐子”，我想做与她们一样的事，分享她们喜欢的笑话，与她们一样为相同的事情感到兴奋。我非常想从最基础的开始学起。当然，这一切要从展开适当的研究开始。我用谷歌搜索过“如何做一个肤浅的女人”，得到了一些非常具体的搜索结果，这些结果把这类人描述成喜欢南瓜味拿铁、羽绒服外套以及小而意味深长的文身的人。所以我买了那样的外套，喝了那样的咖啡，然后看了《恋爱时代》（Dawson's Creek）和《切尔西制造》（Made in Chelsea），希望这些能让我成功伪装自己，与其他女孩产生联结。我在看这些节目的时候睡着了，而这些都是当时非常流行的热播节目，此时我意识到这样做是徒劳的。最后，我只不过穿了一件我不喜欢的外套，让我的双臂活动不便，喝了我不喜欢的饮料，还在听到我不觉得有趣的笑话时假装大笑（当然，我没找对笑点）。这太累了，甚至比注意缺陷多动障碍本身还累。最重要的是，我想念我的科学读物（时至今日，在周末学习数学仍然让我很兴奋）。我试图通过模仿同龄人来融入社会，结果却压抑了自己的个性，这种感觉比遭受冷落还要糟糕。蛋白质会告诉我，永远不要再重复这个实验了，也不要成为追求一致性的牺牲品。

我们能够从蛋白质那里学到的最重要一课，就是如何更好地与他人互动和合作。那是因为，蛋白质与人不同，它们能够承认并尊重差异的必要性。正是差异将它们区分为不同的类型，让它们得以扮演各种互补的角色，这样才能够以我刚才讲述的协调方式工作。人类在这方面就做得不那么好了。我们的群体行为可能是由我们不同的性格决定的，但人类的本能在很大程度上是趋向一致的。我们中的大多数人都融入群体，为得到同辈接纳的渴望所驱使。尽管我们在社会情境中扮演着不同的角色，但我们在很大程度上对此毫无意识，我们无法理解并有效地利用这些动态关系。更重要的是，我们对归属感的渴望可能会适得其反；实际上正是我们的差异定义了我们是谁，并支撑着有效的沟通与合作。与其否认或掩饰，我们更应该接纳并利用我们的真实性格。如果你是个擅长倾听的人，就要充分利用自己的同理心；如果你是一个激酶，那么你让人发笑的能力可能就是你的超能力。如果我们允许自己做真实的自己，并接纳别人也这样做，那么作为人类，我们将会做得更好——无论是在社交场合还是工作场合。

科学告诉我们，对于合作与成功来说，至关重要的是多样性，而不是一致性。不幸的是，自然界中把这一点做到最好的榜样之一就是癌细胞：它们是生物学上交流与相互依赖的奇迹。在肿瘤中，一些细胞负责维持生长，而另一些细胞则保护其外层、中和免疫系统与治疗的效用。

关于癌症，我们需要了解的东西还有很多。除此之外，尽管听起来让人不快，但我们也有很多东西要向癌症学习。在肿瘤中，不存在破坏团队合作的自我因素，而这些自我因素在工作中或足球场上屡见不鲜。不同的细胞会发挥它们特定的作用，如果条件需要，它们也会演化，发挥额外的功能。肿瘤是生物学中的同理心典范：各部分都服从于整体的需求。这也是癌症难以治疗的原因。有太多不同的细胞需要攻击，而它们的演化与角色转换能力让识别癌细胞变得十分困难。癌症总是棋高一着，而研究者始终在追赶。

如果癌症能通过多样性和有效协作发展壮大（尽管我们尽了最大努力去研究与治疗癌症），那么我们人类也行，只要我们认真对待和理解不同性格类型、角色以及相互联系的必要性——这些都是创建有效的生态系统所必需的。我们需要理解并接纳我们之间的差异——我们的怪癖，才能从那些生物学造物天然拥有的高效率中受益。

也许你刚刚开始做一份新工作，想了解这份工作的具体情况。研究一下你的蛋白质吧：把在会议上讲话最多的激酶和可能负责重要决策的核蛋白区分开，寻找能帮你适应环境的受体，找出那些不引人注意但对于完成任务至关重要的衔接体。

我们应该把相同的理念应用到所有领域的团队建设中。通常，公司会讨论其想要招聘的员工类型，就好像具备一种性格类型就能满足企业成功所需的不同要求一样。这种要求所有人一致的理念与癌细胞所证明的观点背道而驰：多样性以及进化的能力，是实现持续成长、在竞争中保持领先地位的重中之重。正如成功的足球队需要各个位置的球员，蓬勃发展的组织也要依赖多种性格与视角。

蛋白质的例子凸显了两个方面，我们人类经常在这两个方面发挥不出自己的潜力：进化与利用差异。如果我们更相信自己在生活中进化与改变的能力（就像蛋白质分子那样），更加信任我们性格与观点的独特性（并且对我们身边的人给予同样的信任），那么无论是作为个人，还是作为集体，我们都可以消除许多阻碍我们前进的障碍与误解，无论是在朋友之间、在家庭里，还是在工作中，都是如此。

蛋白质教给我们的经验是，要更加自信，少为自己感到难堪，更加接纳人们所扮演的不同角色，因为我们的性格是大相径庭的。这样做是为了抑制人类融入群体的基本（或者说至少是神经典型的）冲动，赞美我们的怪癖，承认它对于社会凝聚力的重要贡献。蛋白质告诉我们，差异有助于团队协作，而个性是有效的团队协作的基础。这是需要利用显微镜来从分子中学到的重要一课。是时候让更多人来仔细观察这一点了。

[1] promiscuity也有性生活混乱的含义。——译者注

[2] 在英语中，“血液的”“血淋淋的”（bloody）也是增强语气的粗话，可理解为“该死的”。——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