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车夫
巡捕房办公室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黄福根抓起电话,用一贯低沉阴冷的语调问道:“喂,哪里?”
“我是法租捕房车务处,请问你是汇山捕房黄探长吗?”
“我是。请问有什么贵干?”
“是这样,黄探长,今天有一个人到车务处领取汽车执照,发现这个人与虹口医院凶杀案有关。”
“哦。”黄福根突然来了精神,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那人叫什么?”
“叫陈鹏飞,是虹口女科医院的司机。”
“好,谢谢你。我们马上就到。”黄福根放下电话,便心急火燎地喊道,“崔诚克,走,马上到车务处提人。”
“又是什么人啊?”崔诚克推门走了进来。
“不用管,去了就知道了。”
“去,去,去,找了这么多人,跑了这么多地方,还不都是白折腾,连个顾鹏程、梁梅玉的毛都没找到。”
“怎么这么多废话,快走。”
崔诚克缩了缩脖子,跟着黄福根出了巡捕房,驾车赶往法租捕房车务处。在车上,崔诚克仍不安生,嘴中嘟嘟囔囔着:“你说这凶犯会藏哪儿呢?怎么就人间蒸发了呢?”
“不会的,早晚会抓到他们的。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上海滩这么大,就是公共租界,又是法租界,还有华界,找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啊。”
黄福根用手敲了敲崔诚克的头,“大海捞针也要捞啊,我们就是吃这口饭的嘛。”
“不禁凶犯找不到,就连被杀的人也是个谜,不知道是谁。”
“找到嫌犯就知道了。”黄福根淡淡地说,“对了,有人到巡捕房报案失踪吗?”
“没有。”
“那在报纸上登的尸体认领启事也没有人来认领喽。”
“没有。”崔诚克拉长了腔调,懒洋洋地从嘴中吐出两个字,“一切都是未知数啊。”
“怎么说是未知数呢?至少我们知道他们是四川人吧。”
“四川人?”
“是啊。虹口医院的女雇工不是说那一男一女是讲着一口四川话嘛。”
“那倒是。可是……可是,她也并没有说死的那一男一女就是她看到的那一男一女啊。她也认过尸,也不能确认。你说那两具裸尸是四川人,未免过早了点。”
“嗯,你说的倒是有一分道理。”
“不是一分,是十分吧。”
“你还蹬鼻子上脸了。”黄福根轻轻地笑着。
在说说笑笑中,法租捕房车务处很快就到了。黄福根与崔诚克下了车,向守卫介绍了来由之后,便走进车务处办公室。办公室内人头攒动,前来办汽车执照的人进进出出,车务处的警员也忙得不可开交。
“你们办什么事?”一个穿着车务处制服的人走上前来,问道。
“我们是汇山捕房探员,前来提人的。”
“哦,朱科长,汇山捕房来提人了。”那人朝里面喊了一声,只听见有人答应了一声,那个被称作朱科长的人走到黄福根眼前,伸过手,“你是汇山捕房的黄探长吧?”
“是啊,是啊。”
“请跟我来,那人被我们留在会议室了。那人前来办理执照,发现开的车是虹口医院的车,想到他可能与虹口凶杀案有关,我们就把扣留了。”
“你们做的对,太谢谢你们了。”
“不必客气,应该的。”朱科长边说,边带着黄福根和崔诚克来到会议室。会议室里,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正焦灼地在屋内转来转去,见有人进来,便连忙跑过来,对着他们说,“警察先生,你们把我关在这儿算怎么回事?我还有事要办呢,家里人还等着我回去呢。”
“你不用先着急回去了。这两位是汇山捕房的两位探长,他们有事要问你。你不能不能回去,他们说了才算。”朱科长对那年轻人说。
年轻人连忙又冲着黄福根说,“探长先生,你们肯定认错人了,我从来没有做过违法犯罪的事啊。”
“我们也没有说你违法犯罪,只是有一件案子可能牵涉到你,需要向你了解。”黄福根解释道。
“黄探长,人我就交给你了,你们看着办吧。我还有公务要处理,就不呆在这儿了。”
“好,你去忙吧。”
送走朱科长,黄福根让那年轻人在对面坐下来。年轻人依然很是紧张,满脸惶恐地看着黄福根,只把屁股的一般坐在椅子上。
“探长先生,我真是来办理汽车执政的,没有做犯法的事。”
“行了,你不用解释了。你知不知道虹口女科医院的凶杀案啊?”
“啊……嗯……听说了。可那不是我干的啊。”
“也没说是人干的。”黄福根冷冷地说,“你叫什么名字?”
“陈鹏飞。”
“看你年纪也不大,今年多大了?”
“虚岁二十三。”
“你为什么为虹口医院办理汽车执照?”
“呵,我是虹口医院的司机啊。我不办理,谁办理?”陈鹏飞显出不屑的表情来。
“嗯,蛮有道理的。”黄福根点上一只烟,吸着,又对崔诚克说,“去,给他倒杯水,让他慢慢地说。”
“这儿又不是我们巡捕房,我上哪儿给他倒水去。再说,到现在,我还没喝上一口水呢。”
“那好,你就倒三杯水来,我也要一杯。”
“你……”
“你什么你,快去。”
崔诚克悻悻地走了出去,黄福根盯住陈鹏飞看了一眼,“你在虹口女科医院干司机多长时间了?”
“也不长,还不到一个月呢,也就是上月二十九号。谁知就碰上了这样的事,真是倒霉。”
“为什么会找你当司机呢?”
“我……我是那家医院女医师的弟弟。”
“哦。”黄福根不仅睁大了眼睛,没想到,这可是一个不小的发现,会不会从他嘴里知道顾鹏程和梁梅玉的下落,“你叫什么来着?”
“陈鹏飞啊。”
“我可知道,虹口女科医院的女医师,姓梁,叫梁梅玉啊。难道你们姐弟俩也不同姓吗?”
“嗯,我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改的现在的名,她原来的名字叫陈小宝。可能是当了医生之后改的吧。”
“就像那个顾鹏程也不叫顾鹏程,而是叫张文华一样。”
“嗯,嗯。”陈鹏飞点点头,“我姐姐在顾鹏程,哦,不是,在张文华开办的医院里当医师,正好,张文华刚买了辆车,缺名司机,姐姐就把我的情况给张医生说了,让我去当司机。”
“你最后一次见到张文华是在什么时候?”
“我想想啊。应该是在九月二日。”
“你把见他那天的情况详细地给我说说。”
“那天也没啥。那天,一早,我开车接他。”
“在哪儿。”
“在民国路三百七十号。”
“哦?”
“张文华在那儿也开有一家诊所。每天,这两家诊所他都要到,都是由我开车接送。”
“他还怪能干的。在大陆商场还有一家诊所,你没去过吗?”
“没有。我听说过,可能干的时间短,还没有来得及去。”
“你接他干什么去?”
“这不是到这儿来捐领照会嘛。可当我把车开到华格臬路时,迎头撞上了另一辆汽车,结果将车撞坏了。张先生就改坐黄包车离开了,我把车送到制造局路三百八十二号协昌厂修理。从此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他。这不,现在车已经修好了,我就过来拿汽车的执照,没想到,就被扣留在这儿了。你说冤不冤。”
“这期间,张文华没有再与你联系?”
“没有,绝对没有。”
“那是谁让你来拿执照的?”
“没有谁啊,九月二号不是出车祸了吗?来不了,所以才等到今天来拿的。”
“谁给你作证?”
“这还用谁作证?自己给自己作证呗。要不,你到修理厂问问也行,我好几天都在那儿看修理汽车呢。”
“你仍无法摆脱嫌疑,看来,你需要在我们巡捕房呆上一段时间了。”
“别啊,黄探长,我冤枉啊。”
“冤枉不冤枉到了巡捕房再说吧。到时候,可能免不了一番皮肉之苦。”
“我什么都不知道啊,就是打死我,我也不知道啊。”陈鹏飞几乎要哭了。
“那你想想,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我再想想。”陈鹏飞用手抵住头,开始苦思冥想起来,“什么要说的,我有什么要说的呢?对了,黄探长,我想起了一件事,不知道与这起凶杀案有没有关系。”
“快说。”
“也就是在九月一日那天,我曾到虹口女科医院接张文华。当时,张文华和他老婆张姚氏,还有我姐陈小宝,哦,就是梁梅玉,三个人都在诊室。那时,诊室里还有一名年轻女子,看上去有二十五六岁的样子,正在病床上睡觉,脸色苍白,毫无血色,烫发,身高有一米六五左右,好象患有重病。在病床旁边,还坐着一个男子,正在看报纸。年纪有三十岁左右吧,穿着白色衣裤,体格极为健壮。这男女二人是不是你们发现的尸体呢?”
黄福根若有所思地点着头,把笔在桌上敲了敲,“你说的这种情况,我们已经有所了解了,没什么意义了。我只是问你,那个张文华和陈小宝,或者说是顾鹏程和梁梅玉在哪里?”
“这个我实在不知道啊。他们上哪儿,也没告诉我啊,我也想找到他们啊。”
“那你住哪里?”
“刚开始的时候,我住在狄思威路四九九号,现在则迁于北四川路仁智里704号。怎么啦?”
“没什么。在上海,你还有什么认识的人吗?”
陈鹏飞愣了愣,有些紧张,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摇着头说:“没有了,没有了,就我和姐姐俩个人。”
“你说的是实话?”
“实话,实话。”
“大哥,水来了。”崔诚克拎着暖瓶走了进来。
“不用了,回巡捕房再喝吧。把这位陈先生也带着,以其所述,不尽不实,正须详查,需羁押一星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