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奇档案

文/汤志诚

编辑导语：

康德曾说：“有两种东西，我对它们的思考越是深沉和持久，它们在我心灵中唤起的惊奇和敬畏就会越来越历久弥新，一个是我们头顶浩瀚灿烂的星空，另一个就是我们心中崇高的道德法则。”如果有机会能够避开城市的不夜灯火，与璀璨星汉来一场约会，一定也会如康德一样被星空震撼，继而升腾起一个问题：宇宙之前是什么？宇宙之后是什么？

对这两个问题的普遍回答是，宇宙大爆炸创生了时间和空间，既然时间都是在宇宙大爆炸后才诞生的，我们当然无从知道宇宙大爆炸之前是什么。同样，宇宙的终结伴随着时间的终结，所以我们仍然无法知道宇宙终结之后是什么。这一次，惊奇档案栏目的老朋友汤志诚将把晦涩的天文物理知识藏在故事中，讲述宇宙终结的一种可能。来一起开始这场瑰丽壮观的宇宙终末之旅吧。

（本作主要内容均属猜想与假设，与当今天体物理学没有关联。）

初冬的早晨，天空显得格外的阴沉。惨白的月亮挂在天边，似乎还想多加一会儿班，有气无力的太阳却已拱了上来，宣示着新一天轮回的开始。

望着天空，日月是那么娇小，就像两个小小的乒乓球挂在穹顶。它们一直是这般大小吗？我不确定。只是模模糊糊地记得，在童年那会儿，金黄色的大月亮更像是一面铜镜，而橙红色的太阳也明显更丰润一些。或许，这只是因为在儿童的眼中，新奇的万物总是显得格外巨大，亦或许——随着时间的流逝，万物都在离我们远去。

我们的宇宙正在加速膨胀，最终走向大冻结。不知何年何月，天体物理学家们用略带伤感和无奈的口吻向世人宣布了宇宙的宿命。没有周而复始的轮回，没有永恒不灭的生命。它呼啸着撕裂自己，日益变得稀薄寡淡，在死寂的时间尽头消散于茫茫虚空。

这个发现似乎有些不可理喻，至少它违背了人类认知的物理体系对宇宙的理解和期望。但不管人类是否接受，宇宙的意志总是强横过人类的心愿。既然客观宇宙是不可能出错的，那么需要修改的自然是物理教材。暗能量这个背锅侠就此横空出世了！虽然其本体不明，身份待定，却并不妨碍人们将其作为数据拼图的一部分，构建一个又一个新的理论派系。宇宙学因探究宇宙的死法而意外地繁盛了起来。

而这一年注定会是不平凡的一年，我们所认知的一切都将被颠覆。

怪事年年有，今年尤其多。地球似乎是迎来了末日倒计时，各种天灾异象轮番上阵几乎撑爆了新闻联播。史无前例的大潮汛让多个国家的沿海城市被淹没了大半，上演了一出现实版的《天气之子》；沉积已久的火山突然再度爆发，飘散的尘埃席卷了整个地球平流层；全球各地频繁地发生地震，世界人民都渐渐体会到了日本人的感受。

地球进入了新一轮的地质剧变期？外星文明对地球人的审判？闲言碎语伴随着恐慌猜疑在民众间传染开来。尽管政府努力辟谣，企图让民众相信这只是一系列自然灾害在同一时间发生的巧合现象，但各方人士却难以对此作出统一，且让人信服的解答。

更离奇的事情还在后头！人们惊恐地发现生活中开始出现了一系列“灵异现象”。公路上，司机们小心翼翼地龟速行驶着，谁也不敢贸然踩足了油门，否则瞬间飞天，而后重重落下便是家常便饭。商务楼中，匆忙挤早班的白领们再也不敢一窝蜂地往电梯里钻，每个人都怀疑着自己的体重，或许在下一刻，“瘦身成功”的自己就会被残酷地打回原形，人均体重暴增三分之一，让电梯钢缆岌岌可危。铁饼运动员纷纷失业回家了，他们无奈地发现，自己的成绩更多的是取决于“天意”，在练习赛上轻松甩出的惊为天人的成绩，到了正式比赛的时候，即便使出了吃奶的劲，却也只能打对折！

地球的重力系数在改变！尽管不愿意承认，但人们不得不接受这一破灭了物理常识的最新发现。宇宙的基础物理法则被扰乱了，一股无形的“暗”能量已然侵蚀了我们的世界。沉默许久的天体物理学家们站了出来，公布了一个轰动世界的秘密——或许这一切灾祸的源头，就在那遥远的天边。

最初只是这片空域的背景温度异常地升高，而后是出现了一颗小小的“枣核”，如今却已是一只狰狞霸道地朝着周围舒展触肢的“向日葵海星”……

宇宙广阔而精彩，天体构成星系，星系簇成星团，星团由暗物质牵线搭桥串成了星廊，犹如一张挂着晶莹露珠的立体蛛网弥漫在黑漆漆的空间中。长久以来，人们热衷于观测宇宙中那些闪耀发光的质量团的活跃表现，却鲜有人在乎过“网格”之间那大块大块冰冷寂静的空域。此类荒芜的空间仿佛只是星辰的背景板，不值多视。

而今，时代变了。深埋于深空中的种子不知不觉中已然发育成了开天辟地的盘古。年初那会儿，它仅仅是天体物理学刊物上的一则最新发现。空寂的宇宙荒漠中，它毫无征兆地现身，就如一个与世隔绝的孤独隐士被闲来无事的路人偶然目击那般，它那遥远而微弱的伽马射线构成的轮廓被四下野探的太空望远镜所捕获。科学家们戏谑地称呼它为“暴君”，并推测其本体为一颗超大质量的黑洞，由于快速吃光了周边所有的天体，导致了作茧自缚的下场。没有新物质的补充，它将一辈子自我放逐于荒凉的空域中，直到自身蒸发干净。

但很快地，事态的发展便超乎了所有人的预料。在接下来的三个月里，“暴君”的身形出现了突飞猛进的暴涨！观测影像中，起初的它还是小小的核，一周之后便长成一条胖嘟嘟的蜿蜒肉虫，三周之后，它又像是一棵生长期的人参，肥胖粗短的主干上延伸出了无数细小狭长的根须侵蚀着周围的空间……

这不科学！要知道“暴君”所在的位置远在距地球八十亿光年之外！它的影像本该只是个其貌不扬的小点，但如若影像观测结果无误，那就意味着在短短的几个月中，它的体积就从一个超大黑洞的规模膨胀到了普通星团组织的几百倍大小，其生长速度超过了光速！传承至今的物理学顿时被击碎得稀里哗啦。学界一片哗然。

没等人们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噩耗一波接着一波怒潮般涌来。天文学家们惊诧地发现，原本那熟悉的星空正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那些距离我们遥远的星团正弹射般地远飞，每天伴随着剧烈光谱红移的是无数光点在穹幕上消失淡去。而相反的，那些与银河系相邻的星系却如增设了强力磁铁般朝着我们奔来。宇宙间仿佛有着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推来拢去扫荡着现有的天体秩序。而这一切的源头直指“暴君”，它呼啸暴涨的身躯扰动着周遭的引力波大潮，形成巨大的引力透镜扭曲着可视宇宙的成像。它不断分化出的触手向深空中射出，日益逼近宇宙中的质量带，驱散着可怜的小天体们。那般场景，犹如深海火山大爆发形成的扩张大裂谷，将整块的空间撕裂排挤开来。

“暴君”真的只是宇宙中的一个奇异天体吗？人们不禁思索了起来。亦或者——那是我们所处的母体宇宙中所孕育的新生宇宙的胚胎？

时至秋末，“暴君”的膨胀速度大为减缓，似乎是构筑着引力星廊的暗物质防线抑制了其穷凶极恶的扩张。宇宙间两股强大力量的交汇碰撞让“暴君”的末梢形态发生了变化。巨大的深渊裂口主体旁是粗壮的纵向辐射的空间裂谷，而每一道裂谷又如亚马孙流域一般分化出无数的支线，在那些支流的最末，细密的空间裂隙渗透到了星系的周围，宛如大团大簇的菌丝欲将自己的猎物缠绕。

与天宇一同龟裂的还有天体物理学界。长久以来，多元宇宙是否存在一直是人们津津乐道的话题，然而苦于缺乏可供参考的实验证据，各派对此不休的争论也只能停留在空想理论的逻辑游戏层面。而“暴君”的出现则给了多元宇宙理论的支持者有力的论据。虽然部分学者认为“暴君”的产生应归结为希格斯场的失衡导致的区域性次级宇宙大爆炸，但主流领域越来越兴盛的说法则是——“暴君”是异源宇宙与我们所处的宇宙相互干涉嵌入的结果！

按此假说，“暴君”的本质便是一枚白洞。其本体背后的另一面是存在于另一个宇宙中吞噬万物的超大黑洞。异源宇宙中的时空结构被吞噬压缩到奇点后，跃迁到了我们所处的宇宙，并释放开来。同样的，我方宇宙中的超大黑洞也在干着相同的勾当。吾之窨井，彼之喷泉。两个宇宙就这样彼此交互连接。更有大胆者提出，“暴君”的存在绝不可能是孤立的现象，在我们尚未观测到的更遥远的宇宙角落中，早已存在数不清的暴君前辈，它们分别连接着不同的异源宇宙，从各个方向“撑开”我们的宇宙。那些空间裂谷的分支末梢融入了微观领域，形成空间隙裂，就如沙壤土中灌入了流水从而鼓胀着蓬起。而这，才是加速宇宙扩张的暗能量的真面目。

广袤的星辰汪洋中，作为骨干的超大黑洞们连接着茫茫多元宇宙，乐此不疲地搞着“外销”。与此同时，在寂寞深邃的空域，我们的宇宙也在接受着来自多元宇宙的物流返还。各个宇宙之间就此构建出一张庞大暗网回路。只不过当下，我们的宇宙内外贸易严重失衡，被外源宇宙的倾销行为填鸭到爆炸似乎也是无可奈何。

学术领域的争论如火如荼，对宇宙学的重构大刀阔斧地进行着，但各国的政府却无暇关照“书呆子”们对宇宙本源的探究课题。眼下，有更为棘手的麻烦滋扰着每一个地球公民的日常生活。虽说“暴君”的征途受阻于暗物质长城，但它所带来的暗能量余波却依旧席卷了太阳系的每一个角落。质量轻小的天体首当其冲成了引力大撕裂的受害者，遥远的柯伊伯带被撕扯出了好几道口子，冥王星与卡戎分道扬镳。在更远的系外区域，“暴君”的支流附近，时不时地被观测到超新星爆发式的闪耀流光，时而像一闪而过的电光长龙，时而又像是炸裂后碎成残晶点点的大肥皂泡，忽地又连成几缕柳叶，卷进了同一个旋涡之中。有人说那是靠近“暴君”的边远天体被暗能量撕裂时最后的悲鸣，亦有人说那是来自另一个宇宙的高能粒子流展现着宇宙形成初期的创世过程。但不管是哪种可能，对当下的我方宇宙而言，都是一场翻天覆地的浩劫。

处在内太阳系的地球在太阳的引力场保护下暂无崩解成石头渣的性命之忧，却也不堪其扰。人们咒骂着暗能量波震荡所带来的生活不便，但磕磕碰碰着，日子也就这么将就着过了。不过在这引力不稳定的环境中，倒也不全然是坏事。有精明的工程师发现，引力异常能引发更猛烈的潮汐落差，其蕴含的能量是一笔不可多得的财富。于是乎，引力潮发电站开始在沿江沿海地区遍地生根。

为了应对对新型自然灾害，人们改建了传统的房屋，高楼不再受欢迎，所有的建筑必须具备抗震结构钢骨。将交通工具牢牢地束缚在地面的新型轨道交通成了公共交通主力。商家们看准了时机，推出了带磁贴的碟碗瓶盅，橱柜箱桌。热汤热茶必须存放于密封容器的生活习惯也渐渐成了全民公约。

更有大胆者提出，如果能够人为地刺激宇宙间的空间隙道，使之扩张成一小股“暴君”的纤弱分支，那么在可控范围内开裂的空间裂隙产生的反重力潮汐，便有可能成为推进天体的巨大动力源。《流浪地球》里那般驾驶着地球到处走的星际大迁徙也将不再是梦想。人类能俘获的能量在宇宙面前是那样的渺小，但如果只是借用宇宙自身的扩张之力，让地球如借风而行的帆船那般乘波逐浪倒也是另辟蹊径的策略。

当然，此类前卫的设想是否能够落实，估计又是若干世代之后才能见分晓。而眼下，不管是视之为万象崩坏开端的悲观主义者，还是嗅探到了新纪元的无限可能的乐观主义者，都无法把控未来的走向。在宇宙的恣意与霸道面前，纵是全人类的意志也如尘埃般卑渺。过完今日，安眠入睡，等待不测的明天，或许这就是凡人唯一能做的。

【责任编辑 ：丁培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