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幕间·第四日（其二）

踏出穹顶骨架那略微结霜的楼梯，厚重的水汽与凝雾顿时扑面扑来，脚下的地面犹如略微倾斜的长街，贴着一层材质未知的防滑板材。

「近距离打量起来，这顶层不是还没有完全建好嘛…」

零饶有兴致地环视了区域一圈，看到顶层这一片荒芜的景象之后，与参观观光走道与商场时的热烈相反，语气中却是带上了少许的失望。

眼前的区域仅有狂风呼啸的声音，显然，防风术式的布置并未被开启，除了防滑板材与布设的栏杆之外，轨道上的吊机也已被封闭与搁置，

仅有少许的建造机械在自律行动，踩着预留的滑轨而持续检修工作。

“毕竟属于游客止步的区域，我们只是偷偷跑上来了而已。”

恒月有些心虚的朝身后探了下头，看着门后楼梯无人的动静稍显安心，回复着零，继续在光屏上打字着道：“也是昨晚刚下了一场小雨，穹顶因为结霜而建造者暂时停工，我们因此才能有机可乘啊。”

「在骨架内部的布置，确实令人也搞不太懂。」

他回忆那电梯外被布置着的小型商场，边缘那由强化玻璃制造的观光窗口，

各条骨架间预留着结构内部的接口，仍未完成建筑内的封闭，故而在完工前不向公众开放。

整个穹顶骨架就像是交缠的钢结构，犹如罗网般半空交接着相互作为支撑，覆盖了雨都上方大半的空域，

其中预留的少许空间被作为维护哨站，剩余区域则作为略狭小的建筑空间出租。

「虽然这上方的风景确实是很不错啦，但说句老实话，在尚无附属设施的穹顶之上建商场，真的会存在客流量这种东西么？」

零在一旁小声地吐槽着说道，恒月回想起那几乎无人的商场，老板看见人类时那诧异的情绪，内心却莫名的也变得愉快起来。

由于穹顶上方的交通线仍停留在图纸上，人类现仅能通过电梯轨道或飞艇出入，虽然有观光风景的部分区域加成，但人流量却是稀少得堪称可怜。

「好像除了一些礼品店之类的店铺，就只有几家连锁餐馆的分店了诶…」

“原来…你跑到这里来了啊，但表情这是在笑什么呢？”

熟悉而叹着气的声音，从恒月后方传来。

青年在身后轻拍了恶灵一下，声线中仍带着些嘶哑与无奈，

将手轻柔搭上了恒月的肩膀，冷却着那散发着高温的回路。

冰寒的气息顺着回路外部而流动，随着灵能染色后逐步带来的改变，吉恩对术式的操纵显然更加得心应手，随着术式的活性被寒意进一步压制，他的体温也下降到了正常的范畴。

“谢了，我正犹豫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恒月回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硫火般的瞳孔中映着术式的倒影，恰似一枚倒悬着的暗色五芒星。

象征着术式即将要失控的预警，先前还类似于一抹虚幻的投影，现在却犹如用硬笔所勾勒的痕迹。

“你身上的术式，现在怎么样了？”吉恩沉默了一下，还是开口询问道。

恒月计算着术式侵占的面积，却没注意到后者眼中蕴含的复杂，

低头换算了一下激发的时间：“虽然对术式还有一定的操作能力，但某种程度上，已经快要压制不住了。”

能量化的术式身躯引发了诸多的异变，其一就是破坏术式对现有身躯的侵蚀，

如果是常规的人类身体，应该早就引爆而身死，就恒月仗着恶灵的本质，还在雨都活蹦乱跳的。

但这微妙的平衡也有着极限，术式被设定着引爆的日期。

“在术式不太稳定的状况下，身上也没带着降温用的道具。”他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墙面仍烙着一道清晰的擦痕，有些难受地叹息着抱怨道：“稍有波动，就可能会引燃其他物品。”

恶灵轻点了下手臂上铭刻的回路，虽然在寒气抑制下降温了一段时间，但此刻的温度反常地又开始增加，几分钟内就能回升到水的沸腾点。

恒月抬头望向前方的吉恩，看着对方稍显沉寂的面色，心力却没检测到异常痕迹，神色有些奇怪询问道：“怎么了？身体不太舒服吗？”

虽然那异常帮着修复了他的身体，但保不准还会有什么后遗症。

按得文所传述给恶灵的那些古怪的内容，吉恩身上的寄生物并非是一般的异常，而是属于历史上来自外域的古老统治者，神话中曾淹没过数个城市的古老恐怖。

‘AB-02-81’『逝王之血』，归属于‘AB’异常生物分类，类目为‘02’生物〔植物/动物〕，序列编号为‘81’，属于‘A3’级别的危险异常。

这件异常出现自一次坐标未知的探险，通过‘深界专列’执行测绘探索的队伍报告称，他们先前经历了一次短暂、异常的黑暗遮蔽事件。

过程中出现类似于气泡升起与破裂的幻听，黑暗褪去后发现列车行驶于未知水域，透过车窗能够观测到多种异常的水生物种。

直到列车行驶至与现实相对应的站点，前一刻还在用通讯器汇报着探索信息的队伍，却兀自地陷入了讯号的静默。

驶出的车厢外观上覆盖着大量已死亡的藤壶，推测达到这样的规模需至少数十年时光，车厢本身似在海水内浸泡而遭遇了严重的锈蚀，乘员的尸骸也因长期泡在水中而只剩下骨殖。

有关该异常的记录随后在档案内被发现，当前世界中现存且尚未掌握灵能的人类，都出现了有关于‘逝王’与‘黑月’的神话类知识。

其档案提及曾被异常失控摧毁的城市地点，甚至在深界中曾确信被探索过，空无一物的某些区域，对于相关坐标点的勘察中，均也出现了古旧城市的废墟。

“相传有着耀目的闪电从天而降，化为火球击穿了逝王宏伟的宫殿，那从人类心中聆召升起的无光之月，让地底也涌出无尽而苦涩的泉水，水域抬升淹没了祂所建造的王国。”

“水中的乱流，将那无名的君王卷入地下的暗河，永世囚禁在那光也照不到的地底，祂呼喊中的悲恸与怨气凝聚为墨，像是血液一样从水中缓慢浮起。”

“那如墨的血迹便渗出河流，最终被一只四足的动物…”

得文放下手中有些破旧的绘本，看向那对面不断点着头的恶灵，有些无语地用手指叩了下桌面：“话说，你还听不听故事了…？”

恒月的表情有些昏昏欲睡，此时一刹却又惊醒了过来，晃了晃脑袋迷糊着问道：“现在时间是多少点了？”

“时间，晚上快九点半了。”

得文低头看了下表，有些疑惑地问道：“怎么了？”

“能够跳过那些东西，开讲最重要的部分么？”恒月伸手揉了一下眼睛，舒缓了一下发涨的头脑，好让精神能够清醒起来，

伸着懒腰挺起手臂放松道，声音中似充斥着浓浓的倦怠：“而且拿着绘本和传说来解释，总有一种你在用话唬我的感觉…”

“不是你想要知道这些的么！？”

得文没好气地合上了绘本，有些想将书直接拍向恶灵。

“我肯定是想要知道原因啊。这是为了保持异常的收容，或只是因为…你们单纯觉得很好玩？”

倚靠在角落的恒月歪斜着头，侧脸的纹印闪烁着炭色的火光，如硫火般的瞳孔正观察着他，玻璃上倒映着若有所思的神情。

“给了我们有关于木雕的信息，却又在关键的部分说了谎。

为的只是将我支开一段时间？可见面时，却又没感觉你想杀人灭口…”

指尖悬停着一枚焰色的蝴蝶，扑闪的翅膀犹如火焰般美丽：“已经知道了事件的前因后果，却像是操纵着木偶一般傲慢…”恶灵语气轻柔感叹着道：“只因为他是被异常选定的某种媒介，命定中就要完成某种计划的大业？”

‘AB-02-81’的能力似乎与情绪有关，该异常在档案中有所记录的信息，表示项目会分为‘个体’与‘寄生’两种阶段进行行动。

在个体阶段，项目会以类似于拟足的形态活动，过于接近的生物会感知到一定程度的幻听，记载中出现过类似于气泡破裂的声音、多人群体吟唱朗诵的诗篇、地层挪动时岩层发出的声响等。

少部分测试者提及了一个‘毛骨悚然’的悲鸣声，以及某个‘轻柔的’声音正在呼唤着他们，而反复而长期地与幻觉接触，可能会导致精神上的失常。

在该异常在侦测到合适的载体后，会长期对活性载体进行跟踪与观察，测试推测其偏向于选择的载体为灵能施法者，据模拟环境内被跟踪的测试者称，内心有时候会感到‘没来由的恐惧’与‘深沉的无力感’，在异常成功寄生载体后，项目将进入被称之为‘寄生’的阶段。

“那是为了照顾他的情绪，避免那被封印着的存在闹出大事。”

得文看着恒月叹息一声，重新翻开了手中的绘本：“逝王之血的稳定性与吉恩的情绪有关，但那东西，却与外域的存在有所联系。

你与吉恩在列车上经历了那场接近死亡的旅行，想必也看到了他一直在恐惧着的东西。”

“四方上下一望无际，幽深黑暗的冰冷水域？嗯…奇怪…”

恶灵有些困惑地回答着道，但那副神情却在神速地疲倦：“话头再弯弯绕绕地下去，从现在开始倒数上三十秒钟，我可就要自爆了哦？三…十…？”

恒月迷迷糊糊地嘟囔着倒数，似乎已被倦意模糊了心灵：“二十九…零…五十？八十…六十…”

‘扑——’

恒月接下了得文忍不住投掷的绘本，瞳孔中带着的倦色却已带着翅膀飞走，一抹离奇的笑意紧接出现在了那表情之上，身形闪烁着在原地一下失去了踪迹。

桌上的帽子也似察觉到了杀意，从围巾环绕的温暖睡眠中惊醒。

“…刚才那一瞬的惊讶，很适合你。”

握着的球状术具在灵能激荡中激活，得文还没来得及寻找那惊变的恶灵，释放出用以排斥其他能力的力场，两手便带着绘本贴在了他的身后，

温暖的气流在他耳后吐息着发音，清晰的声线中却带着平静的寒意。

“就让我们进入正题吧…诶？”

得文反手扯住了恒月的手腕，平静地将他从沙发后拖了过来，被倒挂在沙发上的恶灵有些茫然，显然没有预料到现在的发展。

“自从刚才开始犯困，你的情绪是不是就有些不太对劲？”

得文斜眼观察了下身侧困惑的恒月，其眼中出现了一个类似于芒星的复杂符号，染在那犹如硫火一般纯粹的瞳孔中，犹如一团从外部侵入的不明杂质。

“而且刚才那一刹的转移，怎么做到的？”

“不知道诶…？”

恒月面色有些困惑地回忆道，捧着怀中的绘本很是疑惑：“刚才…我做了什么吗？”

“你想从背后绞杀我。”

得文不假思索地回复他道，像是摆弄酒杯一样操纵着界域碎片，将颠倒在一侧的恶灵给重新扶正：“你眼睛里出现了个芒星图案，对此有什么头绪么？”

“啊。”恒月的表情有些恍然大悟，语气有些不确定地回答道：“大概，是术式中设计的倒计时吧？它看起来如果正逐渐变得清晰，那就证明破坏术式有在逐渐的启动…”

“大概…是指？这术式是别人直接给你的？你朋友？”

得文意识到了刚才的变化，似乎另有隐情。

“是前辈传授给我的术式，应该不会出现误差吧？”

恒月反而感到有些担忧，回忆着构筑术式时的步骤，低声咕哝着自我怀疑道：“如果出现一些诡异的情况，可能是我构筑的时候出错了？”

不，我怀疑是你那位前辈设计好的，别有用心。

「防火墙我开到最大了哦，会一直保持着哒。」光屏上突然弹出了一行字迹。

处理着光屏上显示的一行行警告，删除未知地址寄送的垃圾信息，

零趴在被窝中悠闲看着终端，语气悠然地向他说明着道：“应该，是不会再发生那种问题了。”

得文平复心态般地叹了口气，抓起桌上凉掉的咖啡一饮而尽，这只恶灵感觉虽然有点呆萌，搞人心态的能力却绝不输同类。

“唔…要接着继续么？”

恒月语气有些忐忑地说道，一边向得文递出了手中的绘本，

帽子也略显亲昵地朝恶灵接近，毫不客气地盘踞了大腿作为坐垫。

你这都已经拿到书了，嫌麻烦干脆就自己看，还递还给我是什么意思？

…罢了。得文面色上犹豫了一下，叹息着认命般地接过了书籍，看着恒月逗弄着帽子时的表情，恶从心头起，毫不犹豫地伸手蹂躏了下他的头发。

如同幻灯片一样接连在眼中闪烁，固定为一抹静态而毫无感情的图像，

以恶灵卡纳米恩提供的珍惜材料、医师风铃草提供的术式支持、酒保得文提供的医疗设施及场地，常规而言难得一见的顶级人员配置，构成了针对伊莲恩现状的多方会诊。

眼中的倒影似与记忆相互映照着，似从那几秒回忆的沉浸中抽离过来，恒月恍然望向身边那无垠的天空，穹顶上的狂风却在逐渐地停歇，昏沉的天空飘荡着鹅毛般的初雪。

“你醒了？刚才…又停滞了半个小时左右。”熟悉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像是终于松了口气一般。

却是吉恩将手在他头上轻轻抚摸了下，恒月这才察觉身后被他倚靠着的人影，晃动着手脚想要努力从那臂膀中坐起，

却被那后方的怀抱轻轻的搂住，从耳后轻声传出了颤抖着的声音。

“…谢谢。”

透滑的发丝从指尖的感触中轻灵溜过，从那软绵的头发中传出来的细腻手感，不经意间将他稍显烦躁的心安抚下来，逐渐伴随着小声而嘶哑的吸气：“这一切，本来不该由一个孩子来承受。”

他想尽力让声音压抑得平静，至少在此刻表现出可靠的神情，

术式的侵占却已经开始影响到记忆，剩余的时间恐怕撑不过半个小时了。

“但是，你没有感到遗憾吧？”恶灵却是带着豁达的情绪，逆五芒星状的瞳孔玩味地笑着，语气悠然地对召唤者提问道，宝石般的眸子随画笔颜料而涂抹，灵活勾勒出了潜藏的那抹狡黠。

“我…没有感到遗憾。”恶灵的交易者如此回应道，那环境中的色彩均是为他所涂抹，影中却突兀蔓生出了几尾黑色的游鲤，游过的水域被染上了墨色的痕迹，犹如根系般连接着一个不谐的阴影。

“记住，我也没有。”

金发的少女如此重复口述道，托起手中那枚闪烁着炽焰的焱蝶，眼眸满意琢磨着眼前呈现的画面，看着画架上已经快要完成的画卷，挥笔将那如雪的长空骤然撕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