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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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耳曼?

对于法国人、英国人、西班牙人来说,上文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是德国的事,属于德国的历史。就拿大部分法国书籍来说,上文所说的罗马帝国会被称为“日耳曼民族神圣罗马帝国”。然而这是错的。奥托建立的帝国就叫“罗马帝国”。12世纪,奥托大帝的一位继任者想要寻求宗教界的支持,人们这才开始称其为“神圣罗马帝国”,或简称为“神圣帝国”。15世纪,帝国的疆域缩小至德意志一隅,人们便又为其加上了“日耳曼民族”一词。的确,自奥托大帝建国至1806年该国灭亡,其历代皇帝都属于日耳曼这个大民族,也都是由德意志贵族选举产生的。但在不同阶段,其疆域远不止德意志一隅。在神圣帝国时代,其国土包括今天的德国、瑞士、奥地利,后来又吞并了波希米亚地区、意大利北半部、比利时半部以及法国东边三分之一的领土。我们都觉得贝藏松和里昂是正宗的法国城市,可它们曾有几个世纪都在神圣帝国的版图内。自11世纪开始,“阿尔勒王国”也成了帝国的一部分,也就是说,普罗旺斯也曾属于帝国!在这片广阔的疆土上,我们除了能听到德语的各种方言之外,还能听到意大利语、捷克语、波兰语、法语以及奥克语,当然还有官方语言——拉丁语。

中世纪有许多伟大的皇帝。德国人最喜欢、了解最多的是腓特烈一世弗雷德里克·巴巴罗萨(Frederick I,Frederick Barbarossa,1122-1190)。他出生在今德国巴登—符腾堡州,是霍恩斯陶芬家族的传人。作为施瓦本公爵,他一生都致力于巩固皇权和平定意大利北部的叛乱。十字军东征时,行至小亚细亚地区,他由于没有找到过河的路溺水而亡。中世纪有传说称他并没有死,而是和他的骑士一起回到了基夫豪塞尔山下(今德国图林根州)睡着了,等时机一到,他们便会出来光复德意志。如今,那里建起了高大肃穆的纪念碑,游人不断。这座纪念碑是19世纪末为纪念威廉一世(William I)而建的,而威廉一世自认为是巴巴罗萨的传人。借着这个传说,我们的腓特烈一世便很像是德意志人了。

他的孙子腓特烈二世(Frederick Ⅱ,1194-1250,1220-1250年在位)又怎样呢?他也能算是德意志人吗?腓特烈二世的父亲当然也来自霍恩斯陶芬家族。他的母亲是诺曼人,其家族打败伊斯兰人建立了西西里王国。腓特烈二世是在意大利安科纳附近出生的,小时候生活在巴勒莫,并在那里学会了阿拉伯语。此外,他还会讲拉丁语、希腊语、法兰克—诺曼语以及德语。同所有皇帝一样,他在亚琛加冕,但他的心里一直想着东方。后来他终于得到了耶路撒冷,戴上了耶路撒冷的皇冠。他率领的那次十字军东征没有引起任何冲突,这是史无前例的。他死后,遗体被运回童年的故乡巴勒莫,他的斑岩石棺至今仍存放于巴勒莫大教堂。

让我们再想想后来的查理四世(Charles Ⅳ,1316-1378,1355-1378年在位)。他是卢森堡人,所以也来自德意志大家族。他修改了选举制度,在神圣帝国的历史中扮演了重要角色。在他之前,皇帝是由无数德意志贵族共同选举产生的,这样的选举当然会导致无休止的争论。查理四世的《黄金诏书》将选举权限制在七位选帝侯之间,这七人都是公爵或主教。《黄金诏书》颁布于今天的梅斯,这座城市当时还不属于法兰西。查理四世在法兰西宫廷长大,法兰西国王是他的教父。他的母亲来自波西米亚王室,他也因此承袭了波西米亚王位。在他的统治下,既讲捷克语又讲德语的首都布拉格成了当时全欧洲最美的城市之一。所有去过布拉格的人都知道著名的查理大桥,这座桥就是他命人修建的,而“查理”二字也正是源自查理大帝。

我们所认为的每一位日耳曼皇帝都怀揣着一个共同的梦想。作为天选之人,他们都觉得自己能够一统天下。有这样的野心并不奇怪,只要戴上他们的皇冠,任何人都会有同样的想法。中国帝王自称奉天承运,奥斯曼帝国的苏丹们自认为是上帝留在地上的影子,他们都曾想要成为世界之主。然而,与中国、奥斯曼帝国不同的是,西方还有另外一个位子上的人也做着同样的梦,那就是罗马教皇。

让我们再回到这段历史的开篇,回到公元800年圣诞之日的圣彼得大教堂。那一日,教皇为查理戴上了皇冠,立他为“西方之帝”。这是我在前面就写了的,但我还没有写后面的事。据其传记记载,查理大帝对加冕一事愤怒非常。他的确想当皇帝,但不是通过这样的方式。他首先应该像所有的日耳曼帝王一样在人民的欢呼声中当选,靠自己的力量获得合法地位,然后再得到上帝及其代理人的准许。但教皇却不这样认为。在教皇看来,只有他才有资格为现实世界任命帝王。究竟谁应该是基督教世界之主?是教皇还是皇帝?这成了接下来的几个世纪欧洲世界纠缠不休的大问题。这个问题的提问方式有很多种。主教由谁来选?是所在地区的最高上级——皇帝,还是所有神职人员的领袖——教皇?教皇可以插手皇帝的选举吗?皇帝又是否应该参与教皇的选举呢?历史学家将这场无休止的争吵称为“教皇与皇帝之争”。它从11世纪一直持续到13世纪,导致了很多让人无法想象的事情。1077年,身为皇帝的亨利四世穿着忏悔服,在冰天雪地里跪在了格列高利七世(Gregory Ⅶ,1015-1085,1073-1085年在位)的卡诺莎城堡前。如果他不这样公开悔过,教皇就拒绝为他恢复教籍。在这场较量中,教皇取得了胜利。正如格列高利七世高调宣称的那样,教皇才是所谓“神权政治”的主人。但亨利四世转身便改变了态度。后来,他另立新教皇,废黜了格列高利七世。

在后世所有皇帝在位期间,皇帝与教皇斗争、教皇将皇帝逐出教会、皇帝扶持“伪教皇”的戏码都一再上演。腓特烈二世死后(1250),重重危机之中的神圣帝国只剩了一副空壳,欧洲的新势力拿起接力棒,继续与教会做斗争。1300年前后,法兰西国王美男子腓力(Philip the Fair)在位。为夺取对法兰西神职人员的控制权,他从未停止过与教皇的斗法。最终,在美男子腓力的支持下,一位法兰西大主教当选教皇并将教廷迁至阿维尼翁(今法国境内)。阿维尼翁当时属于神圣帝国,但离法兰西王国非常近。值得注意的是,他没有让教皇直接搬到巴黎去。这个小细节很重要。

世界上大部分大型宗教都不曾经历过这种政权与神权泾渭分明、互不相让的局面。在麦地那,伊斯兰先知穆罕默德既是精神领袖,也是政治领袖,他之后的哈里发们也是如此。中国的封建社会经常是多种宗教并存,但所有宗教通常都是受皇帝控制的。基督教此前也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今天的很多基督徒并不认可这一点。他们认为,耶稣本人是拒绝执掌政权的。“恺撒的归恺撒,上帝的归上帝”,这句话不正是出自耶稣之口吗?或许这的确是耶稣的真实想法,但最早的几位罗马皇帝并不这么想。在他们看来,只有听命于恺撒才能把上帝的事做好。君士坦丁大帝在确立基督教的地位时建立了一种政教合一的制度,即皇帝是“上帝在人间的代理人”,所有关于信仰、教义、教会的组织管理以及各种权力分配的问题,最终都要由皇帝定夺。在沙皇俄国等大部分东正教国家,这种传统一直延续了下去,神职人员都要服从于世俗政权。在皇帝所在的牧首区,这种从属关系就更容易建立起来了。在查理大帝的努力下,政教合一从他开始就再也没有出现在西方的土地上。政权与神权从此泾渭分明。教皇与皇帝(以及后来的国王)之所以产生前文提到的各种纷争,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二者在地理上各据一方。但在我看来,这种地理距离倒是一件好事,因为正是政权与神权之间的鸿沟慢慢孕育出了政教分离的思想,尽管这是几个世纪之后的事了。


[1] 也称东正教。——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