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玄《周易》著作九种汇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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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找青島學脈是文化基因測序工程(代序)

徐宏力

東漢經學大師鄭玄(127—200)七十三歲逝世,周歲。孔子也七十三歲病故,虚歲。據説,鄭玄祖上鄭國是孔丘弟子。孔子門生三千,鄭玄萬餘。孔子的學生把老師的言行與自己的感悟編成《論語》,鄭玄弟子把老師的成果編成《鄭志》。鄭玄,挺玄的,影子聖人,夢到孔子不久,便魂歸那世去了。冥冥之中,似乎有某種感應存在,這可能是定數。古代名家間有太多的相同之處,而與現代學者相當不同。傳統知識分子經典意識更强些;現代知識分子公共意識更强些。强化公共經典意識,兩種優點都突出,才會有周全的擔當,成爲社會的良心與頭腦。

鄭玄“不樂爲吏”,對再顯赫的官位也不稀罕。他“念述先聖之元意”,孜孜不倦。這個“元”字很重要,是“頭”的意思,鄭玄要做有“頭腦”的學問,而且要從“頭兒”開始做,最後做成了學者的“頭兒”。他早年負笈陝西,師從名家馬融,從芸芸衆生中脱穎而出。當他離開時,馬融道:“鄭生今去,吾道東矣。”老師感嘆學問跟着學生走了,這樣高的評價絶無僅有。如今讀書的種子已經不多,厭學現象常見,畢業了,拿到了薄薄的一紙文憑,如釋重負,把學問還給老師,净身出户,從此不再親近書本,親近市場去了,這樣的學生不少見。

李白《將進酒》中豪言“會須一飲三百杯”,典故出於鄭玄。他不但海量,對酒也有研究,被稱爲“中國酒學第一人”,喝出了學問。《世説新語》中講,鄭玄在一次從早到晚的酒場中豪飲三百杯,即便是一錢一盅的小容器,也有三斤之多。但他“温克之容,終日無怠”,正因爲没醉,他才躲過了馬融的忌殺。老師謀害學生,是驚人故事,從贊嘆到忌妒,可以説明鄭玄的學問之大,馬融的心量之小。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恰好説明教師成功,馬融不但没以此爲榮,反而以此爲禍。他做學問能行,做老師不行,做人就更不行了,小人儒也。

鄭玄在政治、經濟、哲學、法律、教育、歷史、天文、曆法、數學、物理、機械、醫學等方面都有見解,其成果被集成爲“鄭學”,有人説是“極學”。古代大家都是雜家,誰能想到教“語文”的孔子也教“數學”?他的六藝課程中還有“御”,相當於現在的“駕校培訓”。

漢靈帝中平五年(188)初秋的某天。衆讀書人簇擁着一輛蓆棚牛車,車上坐着的智慧老漢就是蜚聲朝野的鄭玄,六十一歲,剛過耳順之年。他在現今青島城陽區惜福鎮一處山清水秀的地方落脚,建了所民辦學校。鄭玄字康成,學校定名爲“康成書院”。康成康成,健康成長,用在教育事業上,真是個好品牌,現在也是。

有人認爲書院制度起源於唐代,康成書院證明東漢就有,算到公元2017年,它的建立是一千八百二十九年以前的事情了,在嗣後七百八十八年,也就是公元978年,才有了如今依然如日中天的嶽麓書院。假如康成書院能够一直延續下來,很難想象會是何等輝煌,可惜歷史不能“假如”。

嶽麓書院在清代改爲湖南高等學堂,民國時期更名湖南大學,“千年學府,弦歌不絶”。一般認爲,歷史悠久的高等學府都在歐洲,湖大是不是太夸張了?西方高校來自中世紀的神學院。校齡從上帝開始算賬;中國以書院爲根,校齡從聖人開始算賬。要想證明前者合理,後者牽强,恐怕并不容易。西方重“神”,中國重“聖”,加起來就是“神聖”。大學是知識神壇,也是文化聖地。

明正德七年(1512),即墨知縣高允中在鄭玄築廬授徒原址重建院宇,購經書,聘先生,辟學田,親書匾額“康成書院”,這是有重量的記憶。中國鄉下的地名,多是張家村,李家店。直到今天,青島的“書院村”尚在,不遠處的“演禮村”是鄭玄向山里人傳授禮儀之處。《三齊記》上説,本地有一種多年生草本植物,葉子細長有韌性,鄭玄用來編連竹簡與捆書,被稱爲“康成書帶”,有了雅物名分,李白、蘇軾、王世貞、陸龜蒙等人都曾賦詩撰文歌咏,時至今日,書院村還流行着《書帶草歌》。高雅教育長久活在草根生活中,那裏是文化原鄉。

重建康成書院,於原址接文化地氣,入大學續學術文脈。天地玄黄,上通下達,方有恢弘氣勢。《三齊記》贊美鄭玄講學之地“文墨涵濡,草木爲之秀异”,這是自然的人化,精神的物化。我每到一所大學參觀,先看樹,樹越粗,在我心中越有分量。正所謂十年樹木,百年樹人。校園植物與森林裏的已經不同了。天然鬆下有生靈,大學鬆下有故事。年輪中的人倫,刻紋更深。

始皇焚書坑儒後的漢代,鄭玄他們爲恢復學術而殫精竭慮。如今,我們也在進行文化復興,與鄭玄做的是同一種事情。重建康成書院是靈魂歸巢工程,有文化地標價值,“立書院,聯會講”,聚集國學志願者,搭建博雅教育平臺,守望精神家園,讓大學成爲書香門第。當年我動議的項目有了結果,青島大學同人整理了宋以來學者輯佚鄭玄佚書的成果就要出版了。文化孝道,慎終追遠,我們不可健忘,要成爲歷史記憶中的大腦細胞,待機還魂。

青島是國務院頒佈的歷史文化名城,德占時的租借文化、“五四”緣由的政治文化、徐福方仙道的海洋文化、全真派的道教文化都有歷史痕迹。即使這樣,許多人還認爲島城是“文化沙漠”。難見書卷遺産,没有學術名人,地方文化就闕少權威性。有人提出過“青島學”研究,因爲學術積澱淺近,而成了過眼烟雲。

尋找青島學脈是文化基因測序工程。在歷史上,域内的青峪書院、石屋書院、嶗山書院、華陽書院都是散在於民間的村學,其中康成書院最讓人惦記,這全然因爲鄭玄的人望。鄭玄出生於山東高密,與現今的青島地區一起,當年都屬於北海郡。他與膠東大儒庸譚、房鳳、伏湛、伏完等人一并成勢。説青島没文化是因爲没研究。續上學祖文宗香火,疏通城市智慧源流,青島會因厚重而變得更優雅。

在魯迅先生看來,只有最爲民族的,才最爲國際。那麽也可推論,只有最爲地方的,才最爲民族。世界需要多元化,中國也需要多元化。鄭玄屬於膠東,屬於中國,也屬於世界,正像蘇格拉底屬於雅典、屬於希臘,也屬於世界一樣。不同的我們,可以創造同樣的輝煌。努力傳播東方經典,在普適價值觀中發出民族聲音。世界要走向匀態,我們應成爲積極的平衡力量。

2017年4月30日於青島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