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一 深入的个案研究是语言研究的基础

——《南段拉祜熙话语法研究》序

戴庆厦

我过去做过彝缅语语言的语法研究，还带过一些研究彝缅语语法的研究生，所以读了张琪博士的新著《南段拉祜熙话语法研究》，倍感亲切。我愿意把自己读后的一些感触写出来，与有兴趣的同仁一起交流。

一

我首先感到这一课题的研究在藏缅语的语法研究中很有价值，课题的成果显示了一个“新”字。

拉祜族是分布在我国西南边疆的一个跨境民族，人口有48.5万人（2010年），在缅甸、泰国、老挝等国都有分布。我在2010年1月1日至15日曾与刘劲荣教授等一起组成“语言国情调查团队”到云南澜沧县做《澜沧拉祜族语言使用现状及其演变》课题的调查，2010年1月19日至2月22日又去泰国清莱拉祜族地区调查泰国拉祜族及其语言使用现状。经过第一线田野调查，我具体感受到拉祜族是如何坚守、传承自己的语言，还看到拉祜语里蕴含着丰富的语言资源，觉得拉祜语非常值得研究。著名藏缅语语言学家J.A.Matisoff（马提索夫）教授用了毕生大部精力研究了泰国的拉祜语，作出了巨大贡献；但中国拉祜语的研究，过去比较薄弱，这些年有了很大的进展，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就。

南段山是怒山山系孔明山脉中一个分支的最高山峰，位于澜沧县糯福乡东南部，当地人将南段山周围的这片地方称为“南段地区”。拉祜语分拉祜纳和拉祜熙两大方言，南段拉祜熙话属于拉祜熙方言。拉祜熙方言由于使用人数较少已面临濒危，亟待记录保存。过去还没有人系统做过这一地区的语法研究和别的专题研究，是一个有价值的空白点。作者用语言类型学的方法对拉祜熙话语法系统进行深入的研究，构建其语法体系的基本框架，揭示其独特的语法现象，为藏缅语语法的比较研究提供一个新的个案和新的语法现象，为后人提供一份珍贵的语言文献资料，还为拉祜语语法的历史研究提供有用的认识。全书共分十章。第一章为绪论,第二章为音系,第三章到第八章讨论与句法结构相关的系列问题,第九章讨论语义范畴,最后一章是全书的总结。

藏缅语语种多，方言复杂，不同语言、不同方言的差异能够反映藏缅语语言类型的历史演变，对于共时描写和历史演变的研究都有不可替代的价值。所以，我一直认为藏缅语研究要多做个案，我自己在做，还鼓励年轻的学者、博士多做个案研究。有了反映实际语言的语料，说话就有底气了。近十年来藏缅语单一语言的语法个案研究成果不断增多，这是可喜的现象。

二

张琪博士做这一课题的研究时，重视语料的收集和现代语言学理论方法的运用。做好语言研究，语料是第一性的，是基础，是决定成果质量的关键，但还要讲究理论方法。本书所用的语料是作者在第一线田野调查中收集、记录的。书中介绍，所调查的南段老寨，共有77户，274人，其中拉祜熙267人。全寨的拉祜熙人，都是拉祜纳和拉祜熙双语者。村民们除极少部分外出务工、入赘或外嫁人员外，均不会讲汉语普通话，田野调查还得请拉祜纳母语人进行翻译。

该书重视类型语言学的运用，注重形式和范畴的双向视角，努力探求跨语言蕴涵关系和等级序列。作者根据拉祜熙话是强分析性语言的特点，努力对虚词进行分析。比如对后置词宾语标记、受事标记、比较基准标记的细致描写，揭示其虚化的过程和特点，并指出这些后置词大多是强制性的，在拉祜熙话中具有显赫性特点。拉祜熙话语序和虚词是表达语法的主要手段，语序固定且虚词丰富。但拉祜熙话不属于单纯依靠语序表示意义的语言，因为有格标记，事实上是格标记和语序两种手段并用的语言。

书中还认为，拉祜熙话的话题是一个显赫的句法成分。主要表现为：话题使用频率高，具有一定的强制性。话题标记较丰富，主要有lɛ³¹和qo³³两个。另外，提顿词ɛ³¹和ve³³都有话题标记的作用。拉祜熙的话题lɛ³¹，由系动词演变而来，标记和焦点标记相同。

拉祜语中语气词较丰富，有ve³³、a³¹、o³¹、le³³、lɔ³¹、vɤ³¹和nɛ³¹等。表达直陈的语气词就有2个：ve³³和a³¹。语气词位于句末时可以连用。作者对语气词做了细致的分析。

书中还将拉祜熙话中几个主要虚词的句法功能进行了梳理：认为虚词ve³³是拉祜语中用处最广泛的一个虚词，在拉祜语中具有12种句法功能，有系动词、话题标记、焦点标记、数词中表示最末的后缀等。虚词lɛ³³的句法功能有：宾语从句的标句词、跨类并列标记（既可以连接体词性并列结构又可以连接谓词性并列结构）、连接词（可以连接两个名词成分又可以连接两个小句）、数词中连接数词与个位数词的连接词。lɛ³³主要的句法功能是连接词，既可以连接小句也可以连接短语结构甚至是词或语素。还认为lɛ³³是由副词“才”虚化而来的。a³¹的句法功能有：宾语标记、受事标记、比较基准标记以及持续体助动词、被动句中兼表被动义、有二价形容词的句子中引介客体。其中，受事宾语标记是a³¹的主要功能，比较基准标记、表被动的功能和引介客体的功能是由此衍生出来的。

此外，还分析了动词连用的特点。拉祜熙话的动词连用，最多可以连用5个，2—3个动词连用为普遍现象。动词之间不需要加连接成分。动词“去/找”tɕa³³用处很广泛，可以与很多普通动词搭配连用，可称之为“泛用动词”。

对类称范畴也做了细致分析。类称范畴是拉祜语名词的重要特征之一，类指有专用的语法形式，即四音格词形式。认为类指名词的句法环境是属性谓语，不能与事件谓语相配，不能受数量短语、指示词、单数人称代词、限定性名词的修饰，不能带全量成分。

三

在酝酿写这个序言时我想到：怎样对分析性语言的语法进行分析，怎样建立分析性语法研究的论文方法，是分析性语言研究必须重视、解决的问题。

作者在描写拉祜熙的语法时，肯定会自觉或不自觉地把着力点放在分析性特点上。我们看到，分析性语言的虚词比非分析性语言丰富，是语义表达和语法系统中的一个重要因素，而且不同的分析性语言，由于分析性强弱的差异以及语言系统的特点不同，在虚词的层次上、功能上以及来源上会有不同的特点，藏缅语的虚词特点不同于汉语，藏缅语内部的不同语言的虚词特点也存在差异。所以，我希望张琪博士根据自己活生生的语料，进一步思考拉祜熙话语法的分析性特点，进一步对有特点的语法现象作出理性的解释和定性。

是为序。

戴庆厦

2020年7月13日

中央民族大学职工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