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文学散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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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文学史的八个问题

中国文学藻丽典雅,絜静精微,清深文明。再用今日的流行语汇来说,可谓资源极富,体量极大。如果不嫌危言耸听,还可参考英帝国最早的英文系和最早的《英国文学史》著作,认为中国文学在国际政治层面当属重要的战略资源。而中国文学的面貌很大程度上依赖于中国文学史的描述。但关于中国文学的核心主线,它的基本特质,它的总体面貌,中国文学史作出了积极有效的描述吗?现代意义上的“中国文学史”学科,自晚清肇端,受到西洋学术体制的极大影响,至民初盛兴,又有政治因素的深重感染,最近三十余年以来,市场经济的气息更有“溥天之下,莫非王土”之势,在文学作品一面是市场化,在文学史学科一面是职业化。“中国文学史”要想作为独立的学科,维护其纯学术的地位,可以说处处都将遇到难题。首先,在中国文学史体系内部,就有文学史与文学批评史的认同差异,以及既认同断代又认同进化的双重倾向,反映出结构上的自相矛盾。其次,关于中国文学史起源的认识太过含混,一方面受到政治思潮的影响,一方面受到疑古思潮的影响,自身功力不能正常发挥,在经典文本的训诂考据上显得匆遽潦草、基石不牢。照说文学史的起源便关联到文学的性质与本国文学的特质,文学史起源的卑弱,遂直接导致了中国文学大气高明、端正庄严的主体风貌的黯淡。再次,反省现代中国文学史体系的构建,乃是处于清末民初的乱世,构建者往往一面从事文学史研究,一面从事新文学创作,特别是如胡适、周作人等人的著作,大抵是从自身位置向古代逆推,明显具有自己书写自己之史的嫌疑。以自我论证为始,以自相矛盾为终。故其所构建虽然颇有筚路蓝缕之功,但其缺陷也不容不议。最后,关于中国文学的性质与作用,由于上述因素的影响,因而失于积极的阐明,不免与世尘消长沉浮。拘禁于学科之内的文学,内不承担涵养性情之责,外不承担移易风俗之任。中国文学越是学科化、专业化,越是不得高张旗帜,倡行其道。

一 中国文学的起源

关于中国文学的起源有若干种说法:歌谣说、神话说、劳动说、游戏说、兴趣说、巫术说,等等。

歌谣说在文本上与《古诗源》《古谣谚》似乎相近,但如北京大学歌谣研究会更注意承接《山歌》,其所为完全有另外的用意。只要看近百年来民歌民谣并无文学性,新文学作品并无维系社会文明的作用,就可断定歌谣说存在问题。

游戏说、兴趣说在形式上比较接近古典的自然说,如《文镜秘府论》“自古文章起于无作,兴于自然,感激而成,都无饰练”[1],但实质上传统的自然亦即天道,乃是一种整体的极高的境界,而游戏说、兴趣说则源于西洋的自由、民主观念。钱穆说:“今日西方人竞称自由平等独立诸口号,其实在其知识领域内即属自由平等独立”,“不明大体,各趋小节”。[2]

巫术说、神话说的影响后来居上,因为可以为学者“辟出许多新园地”,甚至开发出新学科。文字之前先有语言,文学之前先有歌谣,这在古人恐怕已是常识。问题是,之前的语言、之前的歌谣有记载吗?没有记载,却将文字、文学的起源追提一格,就等于是空谈。民国以来建立起这种空谈的意义,其实只是瓦解传统的起源构建,只是要为民国以后的人们建构新起源,所以只是一种史观。

劳动说也有类似的效用,因为实际上所谓劳动者、劳动人民是看不到的,理论上遍地都是,实际上找不到一个。作为起源说,它可以被利用的乃是这种似有实无的效果。

文学起源的说法,究其来源,主要出于“文学概论”。“文学史”承用其说,具体主张虽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后倾重不同,但大体与“文学概论”相配合。“文学概论”作为一种通论,世界各国求其所同,但中国文学的起源及其衍变与欧洲状况差异极大。世界性的“文学概论”带有泛化的不可确指性,内容多为非历史的理论假设,其发展方向与历史研究逆反,至少是回避着历史。作为一种学理,“文学概论”的出现有其合理依据,并且兴起的时间不比“文学史”为晚,但传入我国亦有特殊背景,即20世纪20年代疑古思潮的盛行,使得各个古典研究领域在上古原始阶段的描述都异常困难,学者避重就轻,从而以“文学概论”的世界性代替中国文学史的特质。20世纪20年代以后,大学讲授“文学概论”的不比“文学史”为少,亦有学者两者兼论,其中疑古思潮的意味十分明显。疑古派不仅影响史学,而且影响中国哲学史与中国文学史,观冯友兰、郑振铎各家可知。

“发展史”打破“四部”,“概论”又打破“发展史”。

清末民初开始构建的“中国文学史”学科,最初沿袭日本的成果,日本学者论文学始于唐虞三代,中国学者也始于唐虞三代。观笹川临风《支那历朝文学史》、古城贞吉《支那文学史》、中根淑《支那文学史略》、儿岛献吉郎《支那大文学史·古代编》与《支那文学史纲》、藤田丰八《支那文学史稿·先秦文学》,及林传甲《中国文学史》、曾毅《中国文学史》、谢无量《中国大文学史》等可知。其后日本“尧舜禹抹杀论”占上风,中国学者也缩短时间,只笼统称为“先秦”。[3]

中国文学的起源不一定是不自觉地、散漫而不可确指地发展而来的,不一定没有某些人物的特殊努力和特殊贡献,并且它一出现也不一定不能达到一个高度。

中国文学的起源不是兴趣偶遇,不是不劳而获。它一定有一个人为的努力,并且达到了一个高度。

《尚书·舜典》载夔典乐,“诗言志,歌永言,声依永,律和声”。“诗”字古体与“言志”同音、同形、同义,此非偶然。这四句十二言实为中国文学起源的最早标志和最早定义。不仅诗、歌、声、律按照“发生学”和“起源学”的次第列出,并且“诗”与“志”二字同义互释,有其文字本身内在的律令限制,联结着文明体制的根系,不可视为普通的话语陈述。

“诗言志”这一界定,不仅有文字系统的内在依据,有诗、歌、乐、舞的综合形式,有夔乐典的天子王官制度背景,并且有向上向善、归于雅正的总体趋向,《诗三百》承之,《诗序》述之,《汉书》(《艺文志》《礼乐志》)言之,可谓奠定了后世诗学、文学的永恒基调。

古人已知歌谣的出现年代极早,孔颖达《毛诗正义》云:“讴歌自当久远。其名曰 ‘诗’,未知何代。虽于舜世始见诗名,其名必不初起舜时也。”在虞舜确认夔典乐之前,诗歌的发展应该已有一段时间,但或者未能进入记载,或者有记载而未能保存,进入文字的记载无疑是一个新的起点。所以《诗谱序》云:“诗之兴也,谅不于上皇之世。大庭、轩辕逮于高辛,其时有亡载籍,亦蔑云焉。《虞书》曰:‘诗言志,歌永言,声依永,律和声’,然则诗之道放于此乎!”[4]

中国文学在三代文明中开端。儒家之学,祖述尧舜,“讨论坟典,断自唐虞”。中国文学的起源不当以荒古歌谣为标志,也不当以《诗经》为标志。早在《诗经》之前,《尚书·舜典》“诗言志”业已标志了中国文学的起源。《尚书·益稷》载帝禹作歌,皋陶赓和,在《诗经》中最早的部分《商颂》《周颂》之前大约数百年至一千年。将中国文学起源上推到荒古歌谣,或者下抑到《诗经》时代,都有失偏颇。前者受“文学概论”影响,后者受疑古派影响。

古人称先河后海、考镜源流。开端不等于本质,但是更接近于本质。[5] 所以开端问题是中国文学的首要问题。

中国文学从一开始进入记载,就有一种高度,高标远引,为后世企望莫及。

中国文学从一开端就有一个非常辉煌的局面,是一个极其文明、极其典雅的事件。

中国文学是在一个高度上产生的,这是中国文学的特性,同时也是中国文学对于世界文学的贡献。

二 中国文学史的整体结构及发展方向

中国文学原有的传统,是注重文体与流别。清末中国文学史学科的构建,主线是断代,大体以朝代更迭为据。民初以后,部分学者打破朝代断代,而代之以“进化”的大时代主题,同时“文学概论”盛行,则完全摆脱断代,以“理论”自身为主,部分学者兼顾文体,并很快由文学概论式的文体研究分化出诗歌、散文、小说各体的专门领域。

传统的文体与流别研究是以文体辨流别,二者本为一事,而宗旨归于明本。民国以后的“各体文学”则有各自独立的历史构成,如诗史、散文史、小说史,其趋向是独立。“自由”“民主”“独立”政治观念在文学构建中均得到相应的体现。

迄今中国文学史在结构上认同断代,在发展方向上认同进化。同时有两项认同,而二者是矛盾的。后者带来文学的革命,亦即新文学的合法性,前者则是学科操作的依据。后面的时代总是比前面的时代进步,汉代一定比先秦进步,魏晋一定比汉代进步,现代一定比古代进步,所以新文学一定比旧文学进步。

但在这个预设完成以后,学界认同《学科分类与代码表》。文学学科的代码是750。次一级的学科首先是文学理论、文艺美学、文学批评、比较文学,4项是平行的,代码分别是750.11、750.14、750.17、750.21。接着是中国古代文学史,代码是750.24。其中包括:750.2410周秦汉文学、750.2415魏晋文学、750.2420南北朝文学、750.2425隋唐五代文学、750.2430宋代文学、750.2435辽金文学,750.2440元代文学、750.2445明代文学、750.2450清代文学。9个断代都是同一级别,各有一个代码。所以,只看小数点以后数字的位数,就可以得知其为二级学科还是三级学科。大而言之,只看小数点以前的数字,就可以得知文学与全部58个一级学科具有同等的级别。在近代传统的“文史哲”范围之内,共计是6个一级学科,84个二级学科,304个三级学科,全都由“XXX.XXXX”的代码结构体现着。只要代码的位数相同,学科配给的资源也都相同。在此既不存在传统所说“文史哲不分家”“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问题,也不存在学科的合法性与进步性问题。

民国初年,有专门以“进化史”“发达史”“发展史”诠释中国文学的。近三十年来,学术研究学科化(实质是职业化),似乎重新注重断代,如此即与民初新文学之进化史发生矛盾。换言之,假使学科分类表早出现八十年,就不会有新文学的革命。

三 中国古代文学的内容、形式与境界

民国间学者撰写文学史,曾以“演进史”(陈钟凡、郭绍虞有单篇论文)、“进化史”(谭正璧有著作)、“发达史”(谭正璧有著作)、“发展史”(蔡慕陶、刘大杰有著作)题名。譬如“盛唐之音”“盛唐气象”之概念,其中既有断代的含义,又有境界、形式的含义。中国古代文学的内容与形式如何进化?

形式上,《诗经》以四言为主,汉诗以五言为主,唐诗以五言、七言为主,而尤重七言。就格律而言,四言当然不比五言活跃,五言又不比七言活跃,乃至七言又不比长短句活跃,长短句又不比话本、杂剧活跃。林庚先生指出,七言律诗的平仄和节奏更富于变化,因之出现了“盛唐气象”。中国古代文学作品的形式,确实是从简单到复杂不断进步的。

《四库全书总目提要》云:“集部之目,楚辞最古,别集次之,总集次之,诗文评又晚出,词曲则其闰余也。”“《三百篇》变而古诗,古诗变而近体,近体变而词,词变而曲,层累而降,莫知其然。”顾炎武《日知录》云:“《三百篇》之不能不降而《楚辞》,《楚辞》之不能不降而汉魏,汉魏之不能不降而六朝,六朝之不能不降而唐也,势也。”凡此皆为形式的变化。

但形式和境界可以无关。“王国维氏《录曲余谈》谓元曲之妙千古无比,而作曲者胸中之浅陋亦千古无比。”[6]《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言文学退化。进化在形式,退化在境界,分别为两个方向。“人惟求旧,器惟求新”,亦两个方向。

有内容,有形式,有境界。内容是一个变量,与日俱新,变动不居,一代有一代之内容。形式是由简而繁,“其作始也简,其将毕也必巨”。境界上则由诗而词而曲,由尔雅而趋俚俗,正是退化。形式是持续进步,境界却是持续退步了。古人认为文学是退化的,明清不如两宋,两宋不如大唐,唐宋不如魏晋,魏晋不如两汉,两汉不如周秦。境界上、气象上,纯元贞素上面,文学是一代不如一代的。

盛唐之音不如魏三祖之风骨,魏三祖之风骨不如《十九首》之朴茂,《十九首》之朴茂不如《离骚》之深清,《离骚》之深清不如《诗经》之平淡。最高境界终属《诗经》。《诗经》十五国风其内容取材是最民间的,其感情意境是最平淡的,其音韵形式是最简单的,但它的境界却是最高的。白茅纯束,朱弦疏越。《诗经》是第一部作品,也是后世无法超越的作品,这一点不可用进化论的观念加以衡量。古人所谓“复情以归太一”,只有《诗经》当得起。

四 中国文学中的“文学自觉”“文艺复兴”与“文以载道”

现代版中国文学史认为,在魏晋之际,有“人的自觉”“文学自觉”与“文学独立”。这个话题的出现,一方面与学科构建有关;另一方面与欧洲“文艺复兴”有关。

中国传统的学术体系为经、史、子、集四部。经史最早,为三代之学。稍后为子部,盛兴于晚周。最后为集部,出现于东汉。四部不并列,经、史、子、集的产生既不同时,意义也各有高下。经史为学术大原,子部为经史之变体,集部仅可说是子部之变体。可知“四部”既是图书的分类,又是学术性质的标识。就此而言,集部的出现虽为东汉时代的“新生事物”,实际上乃是古代学术式微之下不得已的变局。“秦汉间为天地一大变局”,学术之变与宗法制、分封制、科举制之变同步,由官学变而为家学私学,再变而为一人一身之学,再变而为四年三年之学,相对于道术之纯粹、古人之大体而言,集部的出现是学术的退化。所以,子部虽为子部,集部虽为集部,但仍须以经史大原为祈向。实际上,上自屈宋、汉魏六朝百三家集,下至唐宋八家、晚明小品、桐城文派,即便“事出于深思,义归乎翰藻”,无不以经史为归依、义理为寄托,未有以山水为山水、以风月为风月,专以发泄嗜欲而可以吟诵传世的。

欧洲没有四部一体的官学体制,欧洲文学在神学与世俗的张力之间发展,从“文艺复兴”而起,“文艺复兴”的兴起背景是基督教神学,以往称之为“中世纪黑暗时代”。相对于神学,故而有世俗,有“人的觉醒”“人的发现”。相对于黑暗,故而有“启蒙”,有希腊古典的“复兴”。

中国学术自肇兴以来,迄未中断,何来复兴?“复兴”一语的基本含义,犹之“中兴”“再兴”,应当是往日曾经辉煌,中间一度中断,然后才可以发生。中国学术就其大体而言,显然并未曾有与欧洲“中世纪黑暗时代”类似的事实。

中国学术中往往有“古学”“古文”“古诗”的说法,乃是后人以往古为期许,作出一种仿古复古的学问,实际上却是以“复古”的方式,开创出传统学术在新时代的新形态。“保守”与“创新”乃是一种辩证的关系,这种“以复古为解放”(梁启超语)的模式,可谓中国学术新陈代谢自我更化的一大规律。

民国间,胡适称新文化运动为“中国文艺复兴运动”,《新潮》杂志的英文名是Renaissance,郑振铎、李健吾主编《文艺复兴》杂志,胡适在芝加哥出版The Chinese Renaissance,顾毓琇著《中国的文艺复兴》。而梁启超提出“以复古为解放”,也源于他为蒋方震《欧洲文艺复兴史》所作的序言。但梁启超的“以复古为解放”“复先秦之古”“以先秦学占学界第一之位置”,由复古而创新,是名副其实的学术复兴。胡适为古史辨派“三君”之一,倡导整理国故,对中国古代学术本持否定态度,他所说的“中国文艺复兴运动”实际上是一场西化运动。所谓“中国文艺复兴”,是将兴起—再兴的古今纵向,替换成欧美—中国的东西横向,其实是摧毁中国古典,嫁接西洋观念。

抗战间,李长之已经意识到“五四运动”在文化上的意义,并非文艺复兴,乃是一种启蒙运动(并且偏于功利主义、势利主义)。他说,“五四是一个移植的文化运动”(并且只是移植资本主义的一段),“像插在瓶里的花一样,是折来的”,“外国学者每把胡适誉为中国文艺复兴之父,我却不能不说是有点张冠李戴了”。[7]

李长之指出:“任何国家都应当以自己为本位。”“我们要回到中国来!”[8]“中国本位”是正;“全盘西化”是反;“中体西用”是合。恰是因为有五四“全盘西化”之反,才不得已地逼迫出一个中国的文艺复兴的要求,故其书题为《迎中国的文艺复兴》。

与西洋“独立”“民主”“自由”“文艺复兴”观念相匹配,中国文学学科急于求得自己的自觉和独立。认为魏晋时期,学者的著述与以往的经部、史部、子部著述不同,此后的文学与史学没有关系,与哲学没有关系。在此观念下,进而批驳“文以载道”。

文学的性质和作用,有直接性与间接性的辨证[9],又有个体性与整体性的辨证。就其直接性而言,文学只是文学,当以遵循纯粹学术为第一义;就其间接性而言,文学必然影响社会、渗透人心。就其个体性而言,文学自有畛域;就其整体性而言,文学亦不外乎大道,不容只讲“分殊”,不讲“理一”。

“道”代表有序、有理、有关联。“道”是“无”,“无”并非空无所有,而是宇宙万物的一大关联。

“道”是整体性与关联性。“天地以合,日月以明,四时以序,星辰以行,江河以流,万物以昌。”文学应当是有秩序、有理学、有关联的存在。

“君子和而不同”,“和”与“不同”是一事之两面。在“不同”的基础上“和合”万物,“不同”只是前提,“和合”才是目的。

古学讲求“深通”。作品越是关联,越是精湛。假使失去关联,学科越是独立,越是不发达。

人文学科本质上皆是道学,又皆是心学。不仅文学需要载道,史学也需要载道,哲学也需要载道,艺术也需要载道,所有学术都须载道。岂可言化学、物理学不载道?岂可言医学、法学不载道?所有学科都须载道,万物皆须载道,道无所不在。

五 《诗经》与《楚辞》的关系

六经各有专名,又各有复合名,又各有别称。

专名则为《诗》《书》《礼》《乐》《易》《春秋》,犹之江水专名为“江”,河水专名为“河”,除《春秋》特例之外,皆仅一字。虽不加“经”名,亦皆知为经典。

复合名则为《诗经》《书经》《礼经》《乐经》《易经》《春秋经》,皆加“经”字,要之亦为正名。别名则如《毛诗》《尚书》《仪礼》《周易》《麟经》之类。[10]

民国以后,瓦解经学,群经称谓均改用别称、简称,凡所称道,率避“经”字。五经之中,唯有《诗经》名称未改,但也唯有《诗经》误会最深。可喜可怪,莫名其妙。

比较而言,群经中唯《诗经》所受质疑最少,如胡适以新法讲《中国哲学史》,尚能“用《诗经》作时代说明”,“从《诗三百篇》做起”。但民国学者界定《诗经》是一部“诗歌总集”,“经……是……集”之判断实含有严重的语义矛盾。

《楚辞》在四部中位居集部之首,“屈原赋”在《汉志》“七略”中位居辞赋略之首,而《楚辞》的主要作者屈原,实为晚周诸子之一,或列为儒家,或列为道家。姚永朴称:“屈原遭谗,《离骚》是作。世无重华,方正焉托。曰予远逝,犹睨旧乡。怨而不乱,日月争光。考《楚辞略》第九。”见其《诸子考略》。

王逸《楚辞章句》:“《离骚》之文,依《诗》取兴。”章学诚《文史通义》:“《骚》与《史》,皆深于《诗》者也,言婉多风,皆不背于名教。”九流出于王官,故诸子宗经,群经与诸子犹如源与流、父与子,乃是创始与承接的关系。

但民国以来,《诗经》既由经部降格为文学之书,《楚辞》遂得与之并列,并称“两部总集”“先秦文学重镇”。[11] 学者又以区域地理瓦解中原核心,将《诗经》《楚辞》与地域相匹配,称《诗经》为黄河流域作品,《楚辞》为长江流域作品,或称《诗经》是北方文学,《楚辞》是南方文学。[12] 一南一北,平分秋色,纵向之史被横向之论所打破。[13]

以内容、形式而言,《诗经》确可称为“诗歌总集”。但《诗经》之所以为经,并非取决于内容与形式。“六经”之所以为经,取决于其特殊的性质与宗旨。

“六经皆先王之政典。”经学皆为天子王官之职守,其本质为官学,为国家学术。

古人揭示群经宗旨,要在《礼记·经解》一篇。其称《诗经》曰:“温柔敦厚,《诗》教也。”又曰:“其为人也温柔敦厚而不愚,则深于《诗》者也。”

综论《诗经》之特质,一曰温柔敦厚,移易风俗;二曰讽谏政治,以《三百篇》当谏书;三曰诗言志,发露心意之所郁结;四曰诵《诗三百》,使于四方,登高作赋,以为大夫。

六 中国文学史与中国文学批评史

现代各学科都有自己的历史,政治学有政治史,经济学有经济史,哲学有哲学史,文学有文学史,史学有史学史,各自追溯起源,大都上推到先秦阶段的最早状态。有五个学科,就有五个起源;有十个学科,就有十个起源。各科同时开始,同样的高度、同样的长度,平行并列、齐头并进。于此便有谷中细木成林、独无故国乔木之感。

甚至在中国文学学科之内,骈文、散文、诗歌、小说、纯文学、俗文学、文学批评,也都各有起源。[14]

但集部始于东汉,文学史却上推到先秦,“文学自觉”始于魏晋,文学批评史便只追溯到魏晋,显现出诸史中的一个断崖。

《尚书》《左传》,文学史称之为史传散文,文学批评史则不承认其为文学作品。《老子》《庄子》《论语》《孟子》,文学史称之为诸子散文,文学批评史亦不承认其为文学作品。

陈钟凡《中国文学批评史》论先秦儒家,“其时既无批评专家,更无批评专书,实无批评学之可言”[15]

罗根泽《中国文学批评史》论先秦诸子,“是哲学家,而不是文学家”,“至真正谈到文学,在晚周的时代,并不认为是一种艺术,而是一种载道的工具”。论孔子,“不惟不是文学批评家,亦且不是文学作家。哲学家之于文,只是用以说明其学术思想”。论孟子,“后世的 ‘文气说’渊源虽是出于孟子,而实则有别”。[16]

郭绍虞《中国文学批评史》论墨家,“思想极端尚质,所以论文亦主应用。……《墨子》书中所谓 ‘文学’,其意义当然同于学术”[17]

朱东润《中国文学批评史大纲》亦称,“大抵吾国先哲之论文学,不尚玄想,不重文采。文学中之所表现者,其事不出于国家身世,其归不出于兴观群怨。至若先哲之称道《诗》《书》,其旨亦不外于修身淑世而已”[18]

文学史尽量挖掘资源,批评史则尽量严守门户,挖掘资源则不得不上溯至先秦,严守门户又不得不与经传隔绝。文学史与文学批评史体现为两种不同的体系,孰合理孰不合理,至少二者体现着文学学科内部的自相矛盾。

七 新文学与西洋文学

中国文学的主体是诗赋,唐诗宋词布在人口。英国文学的主体是诗歌、戏剧、小说,《坎特伯雷故事》尤为著名。

中国“小说”“故事”不出于集部,而出于子部、史部。“小说”是子部中的一部分,意为小道之说。“故事”是史部中的一部分,意为往日之事例。小说家,《汉志》称为“街谈巷语,道听涂说”,《唐志》称为“刍辞舆诵”。殷芸博洽群书,为国子博士、昭明太子侍读、直东宫学士省,撰《小说》十卷,一说三十卷,与邯郸淳《笑林》、刘义庆《世说》同属子部。小说的地位,《汉志》有“九流十家”之说,九流为正流,正流之外别有一家,位居最末,即小说家,仅可说是子部之外围。《汉志》云“虽小道必有可观者焉”,又云“其可观者九家而已”,可见小说介于可观与不可观之间。

而西洋以诗歌、戏剧、小说为“纯文学”,地位极高。

近代以来“小说”(novel)、“故事”(story)的译名,对应不够准确,然而中国文学与西洋文学在内容、范围上迅速混合而趋近。民国以来,文学史家接受西洋文学与日本汉学的影响,着意研究元明戏曲、小说,以至民间文学、俗文学,亦有婢作夫人、附庸为大国之势。

朱自清作创新的赞颂:“西方文化的输入改变了我们的 ‘史’ 的意念,也改变了我们的 ‘文学’ 的意念。我们有了文学史,并且将小说、词曲都放进文学史里。”[19]

刘咸炘作守旧的抵斥:“近者小说、词曲见重于时,考论渐多,于是为文学史者争掇取以为新异,乃至元有曲而无文,明有小说而无文,此岂足为文学史乎?”“元人散曲……十之八九为黄冠、草堂、香奁。”“明以来之剧曲,则十九皆说男女之情,并仙道、林泉亦少。谚称剧曲,不离二言:‘男子落难,女儿嫁汉’,非苛讪也。”[20]

民国以降的新文学作品,小说已占据多数。当日的文学史家往往一面有新式文学史的构建,一面又有新文学的创作。稽考新文学兴起之因由,一方面是以新文学、俗文学作为职业化的“新园地”,一方面依托了鼎革之际的政治利益,而更加深切的内因,乃在于这些作品顺应着读者的性情。

中国古学关于人性与人情、逐时与顺俗,早有极多的分辨,因而有提撕人心、移易风俗的倡导。

民国新文学的推进,是以作品顺应人情,由人情带动市场,由市场获得名声,由名声推动创作,如此循环运转。

新文学的出现,伴随着一批新式的出版机构、杂志、报纸副刊的产生,如李小峰办北新书局之类,纯为市场化运作。

新文学作品以小说为主,又以白话文为主,不仅易读,也易于撰写,适合以字数计算稿酬的出版体制。虚构故事之外,自传、书信、日记等,体裁活跃,也都有易于撰写的因素。

小说及自传等的内容,以婚恋性爱为大宗,而读者群体则以青年学生为大宗,首先也与出版物的发行销售量相关,亦即与作家的版税相关。

新文学作品主张婚姻自由,这符合人的本能欲望,尤其符合青年人的生理需求。

由婚姻自由进而要求学生自治,进而参与政治与外交,最终形成学潮学运,而作家则当然成为学生运动的导师和青年领袖。

但作家成为青年领袖,其实并不能引领青年,而仍只是顺应青年人的本能和欲望,实际上是青年引领作家,甚至可谓青年引领社会,其根本动力仍为民众的本能欲望。

而学生运动最终崩盘失控,新文学与新文化未见成功,旧文学与旧文化却早已毁弃。

新文学作品中,更多的是消遣娱乐、感官享受、本能欲望。

作品、市场、本能欲望,三项要素循环作用。

而新文学作家也往往同时具有“作家、文学家”+“青年领袖、文化运动领袖、政治家”+“稿费、版税、自由职业者”的三重身份。

稿费、版税的著作版权体制,与出版社、杂志社、报社、书店的出版发行销售体制,这些源于西洋的体制在新文学兴起中起了重要作用。

钱穆先生说,西方文学是自然的、民间的、地方的,中国文学有不同的传统和特性,如《诗经》的篇章有出于民间的,但都“经过了官方的一番淘洗”,“先须经过一层雅化”。[21] 所以所谓自觉的、独立的“纯文学”其实也未尽属实。

八 文学情感与政治情感

李长之评价“五四运动”,“有破坏而无建设,有现实而无理想,有清浅的理智而无深厚的情感”,“这哪里是文艺复兴?”[22]

古人作品言男女之情多用寄托,今人作品言男女之情多为实际情感,又多自暴身世,遂使文学作用拘于一己私情,作品格调降为本能欲望。又因之以实际情感诠释古人作品,误解而失真,终使古人蒙冤、古书失真。

《楚辞·九歌》,今人解山鬼为巫山女神,又解河伯、山鬼为夫妻神,湘君、湘夫人亦为夫妻神。如苏雪林以为:“它们所歌咏的是人与神的恋爱……看看《山鬼》中的情辞……它们表达了所求不得的相思之苦,可见《山鬼》是极为凄恻感人之情歌。”[23] 追逐现代男女情爱以媚世俗,实则仅为现代人的心理写照。

王逸《楚辞章句》云:“善鸟香草以配忠贞,恶禽臭物以比馋侫。灵修美人以媲于君,宓妃佚女以譬贤臣。虬龙鸾凤以托君子,飘风云霓以为小人。”称君王曰美人,自称亦曰美人,性别角色不仅可以寄托,而且可以转换。

朱子曰:“《九歌》是托神以为君,言人间隔,不可企及,如己不得亲近于君之意。以此观之,他便不是怨君。至《山鬼》篇,不可以君为山鬼,又倒说山鬼欲亲人而不可得之意。”(《朱子语类》)

有了“寄托”之意,才有“不甚怨君”之说的提出。“看来屈原本是一个忠诚恻怛爱君底人。观他所作《离骚》数篇,尽是归依爱慕,不忍舍去怀王之意。所以拳拳反复,不能自已,何尝有一句是骂怀王?”“《楚词》不甚怨君,今被诸家解得都成怨君,不成模样。”(《朱子语类》)

朱子坚持认为《楚辞》承接《诗经》而来,故而自应出乎“怨而不怒”“哀而不伤”不远,最终归结仍为君臣忠孝大义,从而高张起古典文学的正大主题。

至清初,林云铭亦坚持无怨无愤之说,最终归结于“以宗国世卿之义”,曰:“此灵均绝笔之文,最为郁勃,亦最为哀惨。其大意总自言守正竭忠。……非怨君,亦非孤愤也。”(《楚辞灯》)林氏此解,是真能明了古人诗文雅正向善的宗旨,只如此才当得起文学的称谓。

中国古典源于宗法制,家族为社会基本单位,与现代三口之家甚至单身个体为基本单位完全不同。三口之家的生存周期只限于一身,而家族的生存周期甚至超过朝代的更迭。官学为世官世畴,家学为世卿世禄,诗文欲其传之久远,故而往往超越一己之局限。笔端每每乌鸟私情,纸背则透视大化流行。

《周易·坤卦·文言传》:“阴虽有美,含之以从王事,弗敢成也。地道也,妻道也,臣道也。”

朱子说:“伊尹、孔明必待三聘三顾而起者,践坤顺也。”(《朱子语类》)“坤顺”之义对妻、对臣可以通用。

宗法制下,个体的得失没有意义,家族的荣辱才有意义。故国家情感即个人情感,政治情感即性别情感。处在国家、家族关系中的个人,仍须有其情感寄托。

孟子将一个人一生的情感归属,划分为四个阶段。《孟子·万章上》曰:“人少,则慕父母;知好色,则慕少艾;有妻子,则慕妻子;仕则慕君,不得于君则热中。”杨伯峻译为:“在幼小的时候,就怀恋父母;懂得喜欢女子,便想念年轻而漂亮的人;有了妻子,便迷恋妻室;做了官,便讨好君主,得不着君主的欢心,便内心焦急得发热。”[24]

现代西洋观念(精神分析心理学)了解到人有“恋母情结”“恋父情结”较晚,而孟子将少年豆蔻与成家蓄室分作两个阶段,尤其带有“浪漫”“开放”的意味。至于孟子所说情感归属的第四阶段“爱恋君主”,则是西洋完全没有的观念了。

“热中”又称“内热”,本是医家术语。焦循《孟子正义》引证《素问》云:“近时通解,以热中为躁急。……孟子借病之热中以形容失意于君者也。”

“热中”是心理感受,同时又有生理表现,即如“颜色憔悴,形容枯槁”。可见其心理感受有客观验证而非主观虚幻。

政治上的情感依属会产生出与男女间情感依属相同的现象。臣下对君主表明心意称为“陈情”,臣下对君主的冷落不满称为“怨望”。妻子可称丈夫为君,女子有美色也可称为有才。政治上的情感依属和男女间的情感依属一样也有破裂的时候,即如孟子所说“不得于君”。臣下对于君主不可一日不忠,君主对于臣下则有时宠幸、有时失宠。屈原为楚怀王左徒,上官靳尚与之同列,“争宠,而心害其能”。屈原被谗流放,而“系心怀王,不忘欲反”,冀幸君之一悟,一篇之中三致意焉。至于江滨,披发行吟泽畔,“颜色憔悴,形容枯槁”。其经过与表现,与一女子被谗休弃而恋念不舍,毫无二致。

屈原最终怀石自沉而死,其后又有贾谊被谗被黜,哭泣岁余而死,及司马谈不得参与封禅典礼,滞留洛阳,发愤而死。究其原因,都不是简单的殉职,而是政治情感破裂所致的殉情,所谓“颜色憔悴,形容枯槁”,正是发于内心的失恋之态。

古典传统以文学、政治为一体,重要的文学家多是政治家,准确说多是未伸其志的政治家。而未伸其志所起的催化作用尤其明显,“此人皆意有所郁结,不得通其道也,故述往事,思来者”。上自孔孟、庄屈、司马迁父子,下至李杜、程朱、曹雪芹、蒲松龄,无不如此。

诸人所遇到的困阻多来自政治方面。所说“意有所郁结”,即由政治情感所生之情结。“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诗》三百篇,大抵贤圣发愤之所为作也。”所说发愤为作,犹之政治情结所引出的移情别恋。移情的一大倾向,厥为诗文。中国是一政治大国,同时又是一文学大国,情感的转移是形成中国古典文学特别发达的主要原因。

遭受政治排斥而又始终向往政治,千百回的吟咏起兴而始终寄托到政治。文学情感与政治情感犹如天王星、海王星、冥王星,虽然有着各自的轨道,但终究难免相互间的引力影响。

政治情感即个人情感,个人情感即男女情感。古人的政治是情感的政治,臣子忠君与女子守身并无二致,与现代社会职业中的上司下属关系迥然不同。恰如钱穆先生所说:“故其文学每不远离于政治之外,而政治乃文学之最大舞台。文学必表演于政治意识中,斯为文学最高最后之意境所在。”[25]

唐朱庆余有诗云:“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诗题《近试上张籍水部》,又作《闺意献张水部》。钱穆先生有评:“照这首诗二十八个字看,明明白白是写一个新嫁娘一段闺房中的韵事,实际上不是的,因为这首诗的题目是 ‘近试上张水部’, ‘水部’ 是个官名,他的题目注明上呈张水部,就是唐朝的大诗人张籍,写诗的人是个考科举的举子朱庆余。唐朝人考试,举子在考以前要拿他平常的诗文送给朝廷上有名的大臣,请他看看这样的诗是否有资格录取。这个人看了以后,他可以同别人说,今年来的考生中间有某人诗作得好,主考官听见了,这人即可取上。这不是作弊,这叫 ‘舆论’。张籍是韩愈的好朋友,诗名满天下。倘使这考生写封信给张籍说:‘请你看看我的诗文,能不能帮我说两句好话。’ 这就一文不值了,这叫 ‘白话文’,不能这样讲的。‘不学《诗》,无以言。’ 那该怎么讲法呢?作首诗,自比为新娘,明天要考了,‘问问’ 你,我的诗文行不行?其实不是 ‘问’,而想要请他帮忙讲讲话。中国人的文化真高明,高明在中国人的做人要有修养的,讲句话也要有修养的。”[26]

“诗言志”,故文学言志。“不学《诗》,无以言”,即此可知,诗有诗的语言。诗或者文学,其最大的特点便是言志而又不直言其志。

“兴者,先言他物以引起所咏之词也。”(朱子语,见《诗集传》)“引起”是在毫无关联之处建立关联,既“无所有”,又“无所不有”,所以有着无限空间。

不论是诗、词、曲,还是小说,里面的个人情感非常饱满,简直可说是多愁善感。一花一木,四时风雨,点点滴滴,都可入怀。“引起”之后,情感又可以有一个过渡,达到一种升华,造出一重境界。

要有一定的空间距离才能够升华。感情如果直截了当地表达出来,那么语言本身以及主体的态度就会影响这感情。如果没有过渡、升华,也就没有了感情抒发的那种蕴藉。甚至可以说,没有空间、没有想象,便就没有了文学。所以中国古人最忌讳的就是直截了当。文字上是回环婉转、千万变化,感情上却是处处相关、不离寸心。

于是乎在尔汝之间,君臣之际,遇情言情,遇志言志,夫然后可以人同此心,传颂千古。


[1][日] 遍照金刚著,周维德校点:《文镜秘府论》,人民文学出版社1975年版,第127页。

[2]钱穆:《现代中国学术论衡》,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1年版,第94—95页。

[3]学科分类与代码表仅有“周秦汉文学”750.2415。但自唐虞算起,“先秦”两千余年,其间完全应当并且可以分出更详细的衍变阶段,如变雅变风,“王者之迹熄而《诗》亡,《诗》亡然后《春秋》作”,乃至“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

[4]“放”音“昉”,朱彝尊《经义考》引作“昉于此乎”。

[5]西洋物理学家论“初始条件”,论“第一推动力”,文学起源亦与之相似。

[6]刘咸炘:《文学述林·曲论》,载黄曙辉编校《刘咸炘学术论集·文学讲义编》,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61页。

[7]李长之:《迎中国的文艺复兴》,载《李长之文集》第一卷,河北教育出版社2006年版,第23、24、19页。《迎中国的文艺复兴》于1946年由上海商务印书馆初版。

[8]李长之:《迎中国的文艺复兴》,载《李长之文集》第一卷,河北教育出版社2006年版,第57、53页。

[9]此处“辨证”系借用子部医家术语。

[10]《诗》本有齐、鲁、韩、毛四家,而三家不传,仅存《毛诗》,故可代称《诗经》。汉以后以《周官经》为礼经,又别称《周礼》。《春秋经》又简称《春秋》。《乐经》失传,仅余《乐记》。

[11]如梁乙真《中国文学史话》、隋育楠《文学通论》、杨荫深《中国文学史大纲》。

[12]如胡怀琛《中国文学史概要》、顾实《中国文学史大纲》。

[13]甚者又有贬《诗经》扬《离骚》之论,如容肇祖《中国文学史大纲》、谭正璧《中国文学进化史》、胡行之《中国文学史讲话》。

[14]甚者新文学也构建成史,如胡适《白话文学史》《国语文学史》,周作人《中国新文学的源流》之类。

[15]陈钟凡:《中国文学批评史》,上海中华书局1927年版,第14页。

[16]罗根泽:《中国文学批评史》第Ⅰ册,北平人文书店1934年版,第25—31页。

[17]郭绍虞:《中国文学批评史》上册,上海商务印书馆1934年版,第28页。

[18]朱东润:《中国文学批评史大纲》,上海开明书店1944年版,第8页。

[19]朱自清:《诗言志辨·序》,上海开明书店1947年版,第1页。

[20]刘咸炘:《文学述林·曲论》,载黄曙辉编校《刘咸炘学术论集·文学讲义编》,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62页。

[21]钱穆:《中国散文》,载钱穆《中国文学讲演集》,巴蜀书社1987年版,第39页。该文先曾重刊于中国台湾《人生杂志》1962年第23卷第4期。

[22]李长之:《迎中国的文艺复兴》,载《李长之文集》第一卷,河北教育出版社2006年版,第23页。

[23]苏雪林:《〈楚辞·九歌〉 与河神祭典的关系》,刊《现代评论》1928年第8卷第204—206期。该文后改题《九歌中人神恋爱问题》,收入《蠢鱼集》,上海商务印书馆1938年版,又收入《九歌中人神恋爱问题》,台北文星出版社1967年版。

[24]杨伯峻:《孟子译注》,中华书局2008年版,第160页。

[25]钱穆:《中国文学史概观》,载钱穆《中国文学论丛》,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2年版,第51页。该文原刊台湾《中华日报》1977年12月9—11日。

[26]钱穆:《经学大要》,台北兰台出版社2000年版,第442—44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