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因果
那敲门如同报丧的是一老一小两个女人，老的大概五十大几岁，瘦瘦弱弱但精神挺好，小的目测有个二十多岁，文文静静的跟在老太太背后，俩人看起来都跟刚才那个暴躁的敲门声很不符合。小白接待她们的时候，我也起身伏在暗格后面从缝隙里看着。
两个女人显然知道小白不单单只做丧葬生意，一进来便开门见山的说明了来意：“白师傅，我们今天来主要是想让您帮着看看事儿。”老太太满面愁容。
“啊？可我是干白事儿的，哪会看事儿……”小白犹犹豫豫的说。
“您先别忙着拒绝，我先给您说一说具体情况。”年轻的女人见小白要推辞，赶紧说道，“这位是我母亲，我们今天来是为了我父亲的事情。三年前，我父亲突发脑梗，人救过来之后意识虽然逐渐清醒了，但已经无法正常走路了。医生也一直建议卧床，待各项指标都恢复正常值后才可以尝试进行一些康复训练，或许能有所改善。”
年老的女人姓沈，她丈夫姓李，年轻的女人叫李沐娆，李沐娆还有一个姐姐叫李沐窈，目前在不明原因的昏迷中。李沐娆在叙述的时候稍微有些胆怯，每次发现她有些许胆怯的时候，那位沈阿姨就会在旁边狠狠的骂上几句自己的老头子。
李老头是小区里有名的浑人，干啥啥不行，抬杠第一名，好日子不好过，鸡飞狗跳他最高兴。当街撒尿，屋里外面随地吐痰，满屋子乱放便盆儿，广场上骂大街，以及夏天光膀子穿个三角裤就出门乘凉的膈应事不胜枚举。年轻时候还好赌，三天两头因为沈阿姨藏钱不给他而大吵大闹坐地撒泼，街坊邻居都听惯了老李家隔三差五的鬼哭狼嚎。上了年纪之后有一次因为还不上赌债差点让人打死，从那以后认识到命重要，开始沉迷各种邪门歪道的养生。
两个女儿一提到有这么个活爹根本抬不起头来，从来不敢约同学到家里玩，从小就背着李老头劝说沈阿姨赶紧离婚，真的嫌他丢人。沈阿姨却讲这人虽然浑，但也只是好吃懒做，举止粗俗，不讲卫生，不知廉耻，撒泼打诨，满嘴喷粪，是从来没对她动过手的，就这么凑合着过吧，至少有他在你们还有爹。孩子们说我们是做错了什么要有这样的爹？沈阿姨根本听不懂孩子的意思，孩子们对她也是恨铁不成钢。
就这样一年一年的忍了过来，逃离这个素质拉垮的家成为姐妹俩努力学习的动力，终于上了大学，找了工作，谈了恋爱，见了更多的美好生活，原来生活里真的可以没有满屋子屎尿痰，也可以没有满耳的污言秽语，这便更不愿意再回头看见那个家，甚至李沐窈结婚典礼都只通知了妹妹。沈阿姨遗憾的问为什么，大女儿在电话里嚎啕大哭，她最爱的妈妈没有出席她也很伤心，但话锋一转就直截了当的说她不想在自己最高兴的日子里看到最讨厌的活爹，她不想自己大喜的日子里还要提心吊胆那些随时会发生的丢人现眼。沈阿姨说那怎么说也是你爸……沈阿姨话还没说完，大女儿只留下一句你可以用道德绑架你自己一辈子，但不要用道德绑架我，即便是一时半会儿也不行，就挂了电话。
沈阿姨呆坐许久，是自己做错了吗？一辈子忍辱负重以为给孩子的是一个完整的家，没想到最终给到孩子的原来是一辈子的阴影。以前孩子们劝自己离婚，以为是孩子不懂事，现在才知道孩子们早早已经深思熟虑了，不懂事的那个其实是自己，唉。
相比之下，李沐娆要温和的多，逢年过节的会回家里看上两眼，但自己住在哪里在哪里工作她一句都不透露。李老头问不出来就掀桌子破口大骂，他只要一张嘴骂大街，李沐娆就听都不听的摔门走了。因为每次回家都是这样的结果，索性李沐娆每次回家都不带东西，只拿个手机，方便夺门而出。
终于沈阿姨熬到56岁这一年，李老头在外面跟收破烂的吵架，骂街骂的太激动了，一下子梗了。当他摔倒在地动不了了的时候周围邻居没一个人搭理他，沈阿姨在楼上看着也曾动了不管他的念头，最后想了想算了，还是给他打了个120。
人住院了，家里清净了，但医院需要家属陪护，这时候的沈阿姨突然就一眼都不想再看见那个糟老头子，真的很难说她到底是自私还是崩溃了。她给两个女儿打电话，让她们回家商量一下怎么处理老头儿。李沐窈说你都打了120了，那救过来就得想办法伺候，先请个护工，不行出院之后就去养老院。李沐娆说那要是救过来了能跑能跳的谁能给他拽进养老院。沈阿姨说她一眼都不想再看见这个人了。两个女儿说那你早干嘛去了……你打那个120又是干嘛……
沈阿姨一时语塞，心想着总归是一条命呀……还是李沐窈打破了尴尬，她说要是这人从此不能自理了，那她就去联系养老院，要是能自理死活不去养老院那还得您自己受着。就算您一眼也不想看了，现在离婚也晚了，您离了是打算把他推给我们俩谁管？人不能这么自私，您生孩子的时候，就没想过有这样一个麻烦爹孩子还愿不愿意来到这个世界？我们劝您离婚的时候您就没想过越早离婚越能挽救我们两个的童年？一口一个养儿才知父母恩，我现在也养了孩子了，我也是母亲了，我只知道我给他找了一个正常的父亲，不是有父母就是一个完整的家，而是有正常的父母才是一个完整的家，那样的家庭氛围我甚至曾经希望自己是个孤儿。您自己种的因，必然要自己承受这个果，怨不得旁人，更不要说是为了我们俩才不离婚的，我们背不起这样的锅。至于现在，医院有护工在，你们俩抽空轮番儿去盯一盯看一看吧。
她说要是需要联系养老院再给她打电话，然后就送孩子去上辅导班去了。
沈阿姨被这一通怼，自觉委屈，但无言以对，只剩下默默抽泣和咒骂李老头这个老不死的，怎么还不死，一辈子了，她也不会骂街，反反复复这两句。李沐娆安慰她120都打了，就听天由命吧，劝了你二十多年你都不听，现在突然就不想看他了我们也是措手不及，您不想去我就去盯一盯，唉，我姐姐是铁了心的与过去一刀两断了，她有她的道理，她没任何错，您也别怨她。
半年以后，李老头脑子清晰了，但还是下不了床，李沐窈给他联系了个康复医院就再也没有出现过，沈阿姨只要一提去医院看看就哭哭啼啼抵触情绪很明显，李沐娆只能定期自己去医院看这位活爹。
开始李老头还是先骂大街，然后哭天抹泪的大喊养了两个白眼狼把他送到这个“监狱”不让出去，李沐娆说你有本事自己起来出去呀？起不来就闭上嘴，你再多说一个脏字儿就没任何人来看你了，我还能花点钱让护工虐待虐待你。之后，老头儿不敢骂街了，开始在医院搞起了绝食，护工给李沐娆打电话，李沐娆说绝食啊？呵呵，跟他说不吃就不吃吧，饿死我们绝对不会追究医院的责任。
发现作妖儿没有作用的李老头着实收敛了不少，但也许是病情严重，也许是好吃懒做惯了，三年来他再也没能下得了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