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田万成兵困巫龙峡 李慕妍智激落阴山
却说客厅之中，慕妍搂住唐蛟胳膊，撒娇道：“表哥，你已经有十年没有回家去了，把我也给忘了。你以前说过要带我去游玩天涯，说话也不算话，害得我一个人到处找你，真是气死我了。”唐蛟笑道：“如此说来，还真是我表妹？”慕妍见他怀疑自己，立刻满面愁苦，大声抱怨道：“原来表哥是这种人，我从广州来找你，千里迢迢受了多少苦，你还对我说这种话，我要走了。”说话之间，早已哭声满堂，只顾把桌上果品掀翻，颇似乡下姑娘那般发牢骚，惹得满堂汉子一片声笑。
慕妍指道：“你们不许笑我。”众人哪里见过这般调皮姑娘，更是畅怀欢乐。唐蛟也对这个顽皮表妹无可奈何。出于怜爱之心，笑道：“是我言语不当，表妹休哭，表哥有话要对你说。”慕妍簌簌抹着眼泪，见云豹笑得前俯后仰，面上气不过，就地找根鸡毛掸子，追他打闹起来。云豹一边躲避，一边欢笑道：“我要是有这个表妹，那就走桃花运咯。”慕妍道：“你嘴真坏，要打死你。”众人见他两这般打闹，又是哄堂而笑。
唐蛟劝住这个表妹，与四个头领请了夜安，将慕妍带进自个房里，置着香茶，指笑道：“你这表妹胆子真大，来得这么突然。我这表哥也做得莫名其妙，到现在也不明不白。现在这里别无他人，请表妹自个说说来历，请勿隐瞒。”慕妍自知如此胡闹，定然瞒不了一山大王。却幸他是个知心人，不曾当面拆穿自己把戏。遂变个温柔面色，笑道：“大王真是善解人意，快人快语，慕妍谢了。”唐蛟道：“敢夜闯落阴山，设下如此妙计，也不会是等闲姑娘想得出来。既然彼此默契，不妨直言相告。”慕妍道：“李慕妍，住在五百里外千蛇山，大王可曾听说？”唐蛟道：“原来如此。我与令尊曹将军多有书信来往，曾听说山上有一位巾帼豪杰，绰号美人蛇，不想佳人近在咫尺。今夜相见尊容，果然美动天下，无与伦比。”慕妍笑道：“大王谬赞了。”他看着桌上香茶果礼，摇头道：“慕妍不喜欢饮茶，更喜欢喝酒，请大王赏杯酒如何？”唐蛟是个江湖豪客，自是喜欢巾帼人物，便笑道：“美人蛇果然了不起，且稍候。”他去橱柜里取出一坛珍藏佳酿，两人相互敬饮。
慕妍喝了一杯，惊奇道：“好一杯女儿红，大王真会享受。喝了大王的酒，那慕妍就欠下了恩情，心中颇有不安。”唐蛟道：“慕妍姑娘何出此言，美酒自当与佳人对饮。”回头唤个贴身丫头阿兰去后厨添来佳肴，入堂摆宴。
两人接饮数杯，相互闲谈。慕妍神情荡漾，上前打开窗户，放进山林外一轮明月和清风，仰面吐气道：“今夜月色玲珑，山风清爽，真是令人陶醉。记得东汉曹孟德，曾有一首《短歌行》：对酒当歌，人生几何？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大王以为此时此景，可是美妙？”
唐蛟笑道：“唐蛟平生有两个喜好，一是贪饮美酒，二是舞枪弄棒。不知慕妍姑娘又有哪些喜好？”慕妍道：“我也会对月饮酒，也会赏花观雪。不过我还有一样喜好，可能大王不会喜欢。”唐蛟道：“那是什么？”慕妍道：“杀人。大王若有，咱们就是酒逢知己了。”唐蛟立身走到窗边，答道：“我也杀过几个人，不过杀的都是一些泼贼恶霸。至于说是爱好，那倒没有。”慕妍道：“莫非大王嫌我残忍？”唐蛟道：“我没有说慕妍姑娘残忍，乱世行走江湖，有时难免心狠手辣，这也算是一种生存之法。”
他不想再说那些煞景言语，把话另问：“不知慕妍姑娘夜访唐蛟，有何要事？”慕妍道：“久闻大王英雄贤德，慕妍早已仰慕多时。路过山下，便来看看大王英风，今夜真是不枉此行。”唐蛟道：“慕妍姑娘过奖了，唐蛟不过是个天涯沦落人，占山为王，打家劫舍，谈不上有什么贤德。”慕妍妩媚而笑，把手指抚摸他胸口，附耳笑道：“我看大王就是个英雄，还是一位玉面郎君。”
唐蛟如何会不知道美人言行举止？只是感觉诧异，反而生疑戒备。一声轻笑，退回桌前，把酒满上，举杯道：“咱们今夜酒逢知己，须当尽情痛饮。”慕妍道：“酒已足够，慕妍有幸能遇上大王，便助一段歌舞为笑如何？”唐蛟道：“没想到慕妍姑娘竟是色艺双绝，令人不胜愉悦。”又唤阿兰取来琵琶，搬一张凳子在堂，托首静听。
慕妍为人早已看破尘世，风情万种，只想玩弄人生。怀中抱着琵琶，抚弄玉指，琴弦拨动之下，房中立时响起一阵优雅琴音，歌声清唱：
朝思暮想，往事浮沉，明月照映几多秋？人在幽梦，春花秋月，不知人生泪多少？相逢夙夜，残花零落，温柔一曲为君醉。英雄举酒千杯，感怀红尘香来。
一曲琴毕，唐蛟听得舒心大悦，余兴未尽，鼓掌道：“这曲琵琶，胜过韩娥绕梁神曲，不亚三姐天籁之音。贤妹真是女中豪杰，一等妙人，唐蛟万分敬佩。”慕妍道：“大王说笑了，慕妍初来乍到，这一曲琴声，就算是见面礼了。”他将琵琶放落一侧，打量唐蛟长得俊朗，鹿心闯动。他挥退丫环，将衣裳脱了，娇步上前，玉体散香，指尖游搁在他胸膛，问道：“大王不想要慕妍，竟然无动于衷？”唐蛟抚住美人玉指，微笑道：“如此美人，男人都是一般心思。”
慕妍一手搭在他颈上，一手抚摸他面。柔言香语，满是诱惑。唐蛟被美人撩得欲火烫身，眼中尽是美人身影，男人哪有不想快乐之理？就把慕妍抱放在床上，行那春宵苦短之事。但见：
朱唇皓齿喷香，媚眼娇容羞涩。衣裳抛解，互吻润满肌肤。发簪取落，口舌交缠呢喃。花帐闭幕，翻滚两只求欢鸾凤。桃床香褥，贴合一对戏水鸳鸯。胸膛花绣，照映肩臂蛇纹。娇客胆毛，粘压美人肉峰。汗滴滴身躯蠕动，气喘喘玉体起落。陌路欲念，胜似伉俪久重逢。情爱难求，苦于初见时恨晚。相如风华，凤求凰曲结文君。山伯悲苦，化身彩蝶寻英台。古来食色性也，圣贤谓之皆然。人道是：红尘俊杰抑春色，玉面佳人破情关。
翌日大早，唐蛟在客厅内排下宴席，款请美人喝酒。慕妍也不相拒，洗漱毕，与五个头领入席便吃。众人见这表妹变了模样，心中虽有疑惑，却也不曾多想，只顾把酒言欢。
二一夜巫山云雨，慕妍无意，唐蛟却已对美人生有情感，要留他做个压寨夫人，因此十分有心。笑道：“山野草林，无甚佳肴，请贤妹多担待，我们快活吃酒。”慕妍笑道：“各位大哥如此热情款留，慕妍感激不尽。”连饮数碗，面不红，耳不赤，酒量惊人。云豹喝采道：“贤妹真是好酒量。”慕妍笑道：“千蛇山美人蛇，能不是好酒量吗？”四人面面相觑，才知大王这个表妹原是美人蛇李慕妍。得知真相，也不曾煞了一丝欢喜，均笑道：“不管千蛇万蛇，能与贤妹喝酒便是畅快。”慕妍问道：“你们就不怕我这条美人蛇有毒？”云豹道：“我百毒不侵。”众人闻听俱笑。
话说两边。却说朔方节度使兼天下兵马大元帅郭子仪，日前率领三万精锐将士，已将田万成、史文狐等十几万叛军人马，追击围困在了一座巫龙峡谷。东边葫芦谷出入口处，数千官军正在搬砖运石，抢修三道堡垒防线，布置无数炮石、檑木、弓弩等阻塞之物。峡谷之中，田万成、杨老七等首领，率领各部将佐，伏于大石背后，看着官军修筑军事要塞，脸上无不忧虑。
部将刘勇明怒骂道：“他娘的，这个巫龙峡，真是一片死地绝谷。看来咱们这回是栽到家了。”田万成道：“看这模样，郭子仪是想兵围三处，利用峡谷险要，想活活困死我们。”刘勇明道：“天王，趁现在官军立足未稳，还在峡口修建防线，咱们还是尽快发起总攻。一旦让他们把峡口修建牢固，那可就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了。”田万成道：“我们这么想，可其他首领却未必同心。”刘勇明道：“那就不管他们，咱们自己突围，另走一路便是。”田万成道：“若是正面强行突围，无疑遭遇一场凶猛恶战，胜算不是很大。就算我们能够冲杀出去，只怕也会变成一支光杆队伍，所以不可莽撞。”刘勇明焦急道：“那该怎么办？咱们在此已有好些天了，总不能一辈子困守在这，不出峡谷去了吧！”田万成问道：“外围援兵，还未到来？”部将李权挥手道：“我看是指望不上了。这等节骨眼上，官军锋芒正盛，士气高涨。那些绿林寨主，唯恐避之不及，哪有胆量与官军交战？”田万成挥手道：“咱们回去慢慢商议。”刘勇明哀叹一声，与众将小心退走回去。
且说峡谷上方一处平坦阔地，数百精锐将士拱卫中军帅帐。元帅郭子仪，正在帐内与众多将军商议军务。张幕僚呈上一封信件。郭子仪拆阅过后，笑道：“不错，兵部已经同意调军增援，各镇节度使正在星夜前来会合。只等朝廷援军一到，峡谷防线就会固若金汤，最后不战而胜，叛军们都会活活困死在内。”
大将仆固怀恩道：“大帅，咱们守而不攻，确为妙计。可是叛军却不会坐守安闲。假设他们七路叛将统一号令，置之死地而后生，那咱们可就头疼了。”郭子仪道：“这正是关键所在。毕竟叛军有十几万人马，一旦联手团结，朝一个关口发起总攻，小小峡谷，估计是拦不住这群洪水猛兽。所以分化瓦解乱兵斗志，离间七个叛将心思，才是上策。”众将纷纷请教计策。
郭子仪道：“你等将军居高临下，传出本堂口讯，只说降兵不杀，去者免罪。按时投放一些粮饷物资下山，把他们内部给搅乱了。”大将李嗣业面色疑惑，问道：“口头劝降之言，他们岂会相信？”郭子仪道：“他们相信与否，那不重要。本堂这样做，只是为了让叛军们发生争执内讧，最好能让他们自相残杀。还有，士兵们也要不时摇旗呐喊，给他们造成官军总攻之势，这样一明一暗，震慑叛军身心。那他们就只能选择防守，不思破关突围了。你们也要多派一些密探下山，本堂要知道叛军一举一动。若有异常情况，及时入帐来报。”众将军拱手应令。
仆固怀恩道：“大帅刚才是说，要给叛军们投放粮饷物资，这岂不是在滋养敌寇？”郭子仪道：“咱们眼下军力寡薄，立足未稳，本堂也担心他们会发起反攻。人一旦被饿急了，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你要是稍微给出一些好处，他们就能满足了。到时成了圈养之物，就会想着有人投送饮食。所谓三人成虎，如此一来，岂不是瓦解了叛军斗志？”
仆固怀恩道：“话虽如此，可咱们大营粮饷也不见多。倘若分拨出来，岂不是为难自家军营？”郭子仪道：“让他们吃不饱也饿不死，处于弱势状态即可。至于大营物资，传令军需官，持我帅印，前往附近州郡征调粮饷。咱们撑个半年，也不是什么难事。”仆固怀恩应可此计，出营去督办军务。
李嗣业道：“大帅，叛军派了信使潜逃出谷，前往远近山寨求援突围。附近有几伙绿林兵马，原是叛军旧部。倘若里应外合，趁机突袭大营，必会造成损失。咱们是不是也该预先提防？”郭子仪挥手道：“将军放心，这群绿林盗贼，只会打家劫舍，欺弱怕强，他们没有这种胆量。”
大将尉迟朗道：“大帅言之有理。一群绿林匪盗，远非咱们朔方军对手。估计这些山大王早已心慌意乱，担心咱们围剿山寨。他们若敢跑来峡谷援救，末将即刻将其剿灭干净。”李嗣业道：“为安全起见，以防突发事故。末将派些小校、密探，把守各处山关要隘。一旦情况有变，大帐也可及时派兵截杀。”
郭子仪点头道：“各位将军，你们都要记住这个招降之法，做到不急不缓。只管放话下山，就说叛军投降即可免罪，松懈他们斗志。等到咱们援兵来此，那才没有后顾之忧。”众将无不信服。
再说峡谷里，无数山河军将士拥挤混乱，吵吵嚷嚷。田万成、史文狐、杨老七等七个叛将首领，仰望峡口要塞，各自寻思破解之法。只听关隘上有个将军喊话：“叛军们都听仔细了，大帅有令，降兵不杀，去者免罪。若想归顺从良，即可逃上关卡自首告免。”众将士闻言，脸色一片哗然，纷纷商议起来。
史文狐疑惑道：“这话是什么意思？”田万成道：“这是郭子仪离间之计，攻心之术。他想要瓦解咱们山河军斗志。”杨老七问道：“那郭老帅为何要这么做？”田万成道：“道理很简单，因为郭子仪没有实力发起总攻，反而担心咱们去突围攻关，所以才会编排一些虚伪话词，用来敷衍咱们义军，瓦解我等心理防线。”史文狐道：“老子明白了，郭老帅是在等朝廷援兵到来，所以才会这样虚张声势。”田万成道：“正是。文狐大哥，咱们突围有望了。”还待详细解说，史文狐却扬手道：“既然如此，那咱们各归其营，互不干涉，该干什么就干什么。老子先回营帐喝酒吃肉，你们尽管随意。”
史文狐带着一群亲随部将转身离去，其他五个头领也都逐一散走回营。田万成一脸忧愁。刘勇明吐口唾沫，背后指骂：“小人王，得志便猖狂。史文狐这厮目光短浅，内心狭隘，估计他早有投降官军之意了。”田万成道：“他在争王封号一事上闹崩了，所以才会与我别扭。”刘勇明道：“既然他想单干，那就让他自己选择出路好了，咱们只管自己突围。”田万成道：“你以为他们这些头领都是傻子？你这么想，他们也会这么想，倘若人人都这么想，那就永远突围不出。得想一个办法收拢人心、统一号令才行。”
刘勇明性格急躁，左右徘徊不宁，怒骂道：“他奶奶的，一个个都是你不服我，我不服你，如此勾心斗角。亏了咱们有几十万兵马，竟被郭老帅打得如此狼狈逃窜，真够窝囊憋屈。”田万成劝慰道：“勇明不要心浮气躁，做大事，一定要泰山压顶而面不改色，岂能这样急头白脸？”刘勇明叹气道：“眼下咱们七路军马形同一盘散沙，大哥要赶紧收拾残局。一旦事态扩大，那可就要全军覆没了。”田万成摆手道：“不要着急，急也没用。”
刘勇明抹着脸面汗水，浑身急躁。仰看峡谷之际，只见高崖上突然抛下许多医药、食饼、铜钱等物。山河军见状，即刻乌泱泱上前疯狂抢夺。刘勇明看得满面焦急，跳上高石，大声叫喊：“给我回来，别中了官兵圈套。”他反复嘶喊阻止，哪里有人肯听？众将士只顾抢取食物吞食。急得他拔刀欲杀人。田万成劝慰道：“勇明，让弟兄们去抢，不要强行阻拦。”刘勇明道：“如此一来，岂不是让官军阴谋得逞了？”田万成道：“人无饭吃，岂能不乱？你若强行阻挡，动手杀人。一旦惹怒将士激变，那可就什么都完了。”刘勇明收刀回鞘，摆手道：“好好，就听大哥之言。”田万成看着将士们疯抢食物，拼命争夺，眉目越发忧虑。
回说落阴山聚义厅内，众人酒至酣处，皆有醉意。慕妍摇晃身躯，似要离去。唐蛟心头爱慕于他，万分不舍，问道：“贤妹与我有缘，这是天意。不如贤妹就留在山寨，不必再去受那江湖颠沛之苦，你看如何？”云豹等也都纷纷婉言劝说，不舍得美人走。
慕妍叹气道：“即便小妹愿留下来，恐怕也不会长久，早晚也要云消雾散。”众人皆不明其意。唐蛟道：“贤妹，落阴山也是山清水秀之地，如何比不得在千蛇山自在？”慕妍道：“可要是官军前来剿山，那小妹又怎么能和各位兄长在一起快乐。早知如此，又何必要沾惹痛苦？”众人见说到了紧要处，又知朝廷大军已经打到了家门口，难免不会来围山攻取，各自陷入烦恼。
云豹道：“贤妹说得很有道理，现在落阴山已经是坐在针毡上了，须当想个万全良策才行，不然很有可能因此覆灭。”原本欢快酒宴，经得慕妍这般一说，人人自危不悦，又逃避不开这个眼前现实，无不停杯苦思计策，避免郭子仪调派大军前来剿山。毕竟李慕妍如何游说唐蛟出兵，且看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