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李慕妍书别明月轩 奔雷刀横马柳亭道
却说高豹兄妹奔马回府,路过一条大街,撞见薛大力一伙人扛刀提剑,耀武扬威,往各家店铺勒诈保护费。高鸯对着薛大力瞪眼指责,挤个鬼脸,跟随哥哥奔走而去。薛大力见他并未把此事告知高豹,心中也喜,指道:“这个小妮子,倒也聪明可爱。”薛大胆道:“他很乖巧懂事,知道不能多生事端。”薛大力笑了几声。
高豹赶回府上,吃罢午饭,安排两辆马车,送别父母出城后,自回将军府去了。
再说明月轩中,慕妍已在楼房休息两月有余,舒展身骨来看,伤情已有八分好转,心情颇为舒畅。丫鬟小诗、小锦端茶捧衣进来。小诗笑道:“夫人已经痊愈啦!”慕妍道:“是啊!这些时日来,多亏了你们细心照料,所以伤口才好得这么快。”小锦笑道:“那是因为夫人有将军关照,我们只是帮着端茶倒水而已。”慕妍道:“你们倒会说话。”便从包裹里取出两个金锭打赏。
小锦惊喜道:“太感谢夫人了。一个金疙瘩,就能吃上三五年。多谢夫人赏赐。”慕妍道:“你们还是不要叫我夫人,叫我姐姐即可。”二人收了金子,无限欢喜,声声感念恩赐。
那城西将军府上,军堂案前。高豹正在批看一堆军事文书,一个幕僚站在旁边翻看文件,指与高豹商议修改。诸多将官拿着军文,进出频频。孙铁穆拿着一张文书,前来报说:“将军,虎骑营要换三百匹马,六百根长枪,还有一千把滚刀。一应铠甲、头盔、鞍座诸物。都要及时更换妥当。这是末将拟定的军需文书,只等批阅盖印。”高豹看了一遍,勃然大骂:“他娘的,军需府是怎么一回事?这件事我早就批印过了,拖到现在还没办好,把军案越压越多,他们都是活死人吗?”孙铁穆道:“我去催了一趟,军需府说,现在全国物资都很短缺,加上中原叛军肆虐,所以军备不容易凑齐。”
高豹道:“这群混蛋,都是托词。老子只管荆州军务,他们竟敢拿中原叛军来作搪塞,真是岂有此理。”孙铁穆道:“我看是军需府有人贪污,倒卖了大营物资。”高豹道:“你再去军需府一趟,三日之内办不齐整,就把他们军法从事。”孙铁穆应了一声。高豹执笔批写过了军文,盖上将军印。孙铁穆拿走出去。高豹叹口闷气,忙着批看文案。
却说慕妍为答谢高豹救命之恩,精心打扮容颜,穿着华丽衣裳,窈窕芬芳,玉面春风。当夜酉末,在房间里备好一桌丰盛酒宴,唤士兵去邀请高豹将军前来赴宴。高豹应约而来。两人饮宴一刻,慕妍见他精神不振,频频把手揉额。询问道:“将军累了?”高豹道:“最近军务繁忙,怠慢了贤妹。”慕妍道:“我不要紧,军务需要及时处理,将军不可以私废公。”高豹叹气道:“总兵这个位置,也没那么好坐。”
慕妍道:“将军何不请幕僚一起批阅文件?这样一来,即可事半功倍,也能自在许多。”高豹道:“军务大事,如不亲力亲为,抓紧纠察,就会有人拿公器来谋私利,到时会生出一堆军营蛀虫。军队一旦垮了斗志,城防就会不攻而破。”慕妍道:“军队是立国根本,社稷重鼎,万万松懈不得。”高豹道:“小时候,我总是羡慕父亲威风八面,进出受到将士敬仰。父亲却对我说,他这个位置没那么好坐,很是费神伤脑。有朝一日,也会轮到我去尝试。现在做了将军,我终于体验到了父亲的话意,果然是不好受。”
慕妍妩媚而笑,从身后抱他腰背,说道:“大有难处,小有自在。我李唐社稷,万里山河,都有将军这般英雄在默默支撑。英雄背后,却也有着孤独寂寞。”高豹羞笑一声,被慕妍浑身温柔俘获。慕妍把手抚摸他那结实胸口,吻他脸面。两个痴男怨女,犹如干柴烈火,金风玉露,瞬间进入爱河之中。
时至清晨,一道微光透入窗格,窗外传来几声鸡鸣并人声吆喝。床上,高豹与慕妍同宵共枕,倚睡一处。高豹听到鸡鸣之声,睁开双眼,看着枕边美人还在熟睡之中,便轻起身穿着衣裳。慕妍也睁眼醒来,问道:“兄长,你要走了?”高豹道:“我得回将军府去点卯。我若迟误,其他将官也会效仿,到时就不好再管教了。”慕妍道:“恪守职责,治军严整,兄长真有良将之风。”高豹道:“不在其位,则不谋其政。食君之禄,便要担君之忧。”慕妍深明其理,只把暖言安慰。高豹道:“慕妍,你要好好在这养伤,我有空再来看你。”慕妍微微点头。高豹系上皮革腰带,挂着腰刀,走出房间而去。慕妍脸色落寞如初。
慕妍趁着两个侍女尚未醒来,洗漱干净后,整理一个包裹,留下一封书信在桌,从后院出门。持剑奔马,出城自去。
却说小诗、小锦端着水盆、汤食而来,呼唤不应,便开门进来查看,拿起桌上信封看时,方知慕妍已经辞信离开明月轩,脸色皆为惊讶。
小诗道:“慕妍姐姐已经走了,这是一封辞别信。”小锦道:“打开看看如何?”小诗道:“这可不行,此信是写给将军的,我们怎敢私下里偷看?”小锦道:“那该怎么办?”小诗道:“就把信放在桌上,只等将军晚上过来会面,自然就知道情况了。”二人把信放回原位,返身退出房门。
入夜时分,高豹奔马前来明月轩看望慕妍。来到门外敲问,呼唤数声不应,便推门进来,见桌上留有书信。拆开来看,方知慕妍已经离别了。高豹心中甚是感慨。
此时慕妍早已奔出城门,前往江南而去。他出生在潇湘衡州,却已有十年不曾回乡。这次想要回城看看故宅,诉念思乡之情。他在官道上奔行多时,见前方有片山坡柳林,边侧有座亭子,叫作落雁亭。此刻已是申末时分,天色变得昏暗,路上人迹稀见。
慕妍纵马长奔之下,小腹旧伤隐隐发痛,欲往石亭里去坐歇。策马进入柳林后,听得坡上传来数声嘶鸣,一个大汉飞马而来,拦截在前,虎眼瞪视,久久不移。那大汉肋下挂着弯刀,蓬头如麻,一副铁面威武。看了美人一会后,冷笑道:“我听人说,荆州城里有一条美人蛇,横冲直撞,令人闻风丧胆。如今看来,那人便是你了?”
慕妍料想此人是个帮派豪强,为拿赏金而来。听得他如此说话,也不惊奇。打量那汉模样,但见:
虎豹长短身材,二十八九年纪。满面冷傲,犹似判官坐案台。浑体威严,好似阎君临幽殿。头戴一顶范阳官笠,背裹一领御寒披风。肩扛一柄弯月刀,腰系一个酒葫芦。眼射寒光,面绷横肉。若非绿林真强寇,必为官府不良人。
那大汉嘴中哼哼呵呵,下马走来面前,打量慕妍,笑道:“好一条美人蛇,田万成要请你去中原做客,凑巧先让冷某赶上了,这笔买卖很不错。”慕妍道:“大言不惭。你是什么人,报上名来?”那汉子也不生气,把手指道:“等你做了俘虏,自然就知道我是谁了。”慕妍翻身下马,冷笑道:“想拿赏金之人多不胜数,又不争你一个。有本事就放马过来,我等着你便是。”
那汉子道:“你可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小胜别人一场,就敢这么自傲。等你遇上了高手,就知道傲慢会有什么下场。”慕妍道:“你就是高手吗?我怎么不这样认为?”那汉道:“好个丫头,竟敢对我无礼,今天非要教训你不可。”慕妍毫不在意。
那汉子把腰间葫芦解在地下,木鸟一样点头道:“你很自负,你很厉害。”他话尽而刀起,身影忽然奔前,拔刀便砍,身手快如离弦之箭。慕妍瞪眼惊骇,措手不及,连剑都来不及拔出,只办得架式遮拦。那汉子出刀极快,让人看见眼前一团朦胧光影。慕妍学了十年刀剑,武艺虽非一等,但也不弱。那汉子毫无怜香惜玉之心,一把弯刀犹若鬼魅狂风。刀速只在眨眼之间,风驰电掣,辣手摧花。须臾之间,那汉子便快砍几十刀,堪与闪电相似。
慕妍从不曾见过这种武艺,早被惊得毛骨悚然。眼见这汉子刀法并无多少奇特,却只是快,逼得人刻不容缓,只能遮拦,不能还击。稍有半些儿迟缓,立刻被他杀死。他只觉浑身都被那汉子刀刃游转,肌肤能感受到刀锋寒气。那汉子一连快砍了五十多刀,眼见得手之际,却又将刀放慢,自个卖了破绽,跳出圈子,把刀扛在肩上。慕妍见他武艺这般了得,也不敢再主动招惹他了。心想:“此番是遇上强敌了,好在他也不会杀我,否则早已命丧。”
那汉子道:“一个女人,能接得住我这么多刀,这也算是非同凡响了。”慕妍道:“你这汉子,还真有些手段。”那汉子道:“你不怕我?”慕妍道:“反正你也不会杀我,我为什么要怕?”那汉子道:“你说得对,我确实不能杀你。因为田万成只想要个活美人,没说要一具尸体。我知道他这个意思,所以才会对你手下留情。”慕妍道:“你想拿他赏金,真是痴心妄想。我就是自尽,也不会让你称心如意。”他将紫蝶剑收回鞘中,把腰间蛇刀握在手上,抖着刀锋寒光。
那汉子刀法冲击力大,运用一股刚猛之气,讲究速战速决。如果不能一口气得心应手,刀势便会逐步减慢。慕妍虽知不能敌,却只是不害怕。
柳林暮色昏暗,夜光降临。两个男女刀来刀往,砍成一片。边侧官道缓缓赶来一辆马车,一个中年壮汉驾驶车马,边走边看。旁边有个十八九岁的美貌丫鬟,也从车厢里探头出来观看这场争斗。片刻,那壮汉驱马赶往西南方向去。
两人挥刀争斗凶狠。慕妍气力本不如他,刀法更难匹敌,哪里对战得过?斗了四十回合后,慕妍一时失手,被他擒住。那汉子先把兵器夺走,反缚双手,收拾好了刀具,把美人抱上马鞍。慕妍也不着急,任由他去绑弄驱使。那汉子跳上马背,把手牵着缰绳,往东北方向驶去,满面悠悠惬意。嘴里吐口愉悦之气,笑道:“大功告成,也不枉我千里迢迢而来,总算不枉此行。”
慕妍冷笑道:“你别高兴得太早,我早说过,你不可能拿到赏银。”那汉子道:“田万成是个乱世枭雄,必守信用,这点我很放心。”慕妍道:“你误解了,我不是说田万成不给你钱,而是我会让你白忙活一趟。”那汉子道:“你已经成了阶下之囚,还有必要说这种狠话?我说什么才是什么,你只要乖乖听话就行。”慕妍道:“你要是这样捆绑着我,一路招摇过市,被人当猴一样看笑话,那我还不如栽下马去摔死。”那汉子本无爱美之心,哪有什么顾忌?扬手道:“你不想活,干脆咬舌自尽,反正我又拦不住你。”慕妍道:“这个死法不太体面,听说阎王不收断舌鬼。所以我另有寻死之法。”
那汉子道:“我没见过做了俘虏,还能像你这么悠闲自在。你要是早肯与我合作,哪里需要这么麻烦?”慕妍笑道:“真是异想天开。我告诉你,要是你敢把我送给田万成,那你以后绝对不会有好下场。”那汉子停下马来,皱眉道:“你要是再敢这样话痨,肆意胡闹,那我就把你堵住了嘴,让你说不出话来。”慕妍道:“你若这样无礼,那我就不喝水,也不吃饭。用不了三天,你就会得到一具尸体。我要是变作厉鬼,第一个找上门来,把你掐死。”那汉子笑道:“你以为这样我就怕了?我从小就笃信道教,那些驱鬼避邪、降妖除魔之术,我早就学会了,哪里会怕什么女鬼?”慕妍哂笑道:“好个道家弟子,不讲四大皆空,居然藏有这种贪欲,那你还信什么教啊!”那汉子道:“道教中人,没有四大皆空,和尚才有这等约束,我又不管那些。”慕妍道:“道可道,非常道,结果都是胡说八道。”那汉子被逗得欢乐,大笑道:“你说话倒也有趣。不过信道之人,就不需要吃喝拉撒了?我还在外面欠人一大堆债,你正好帮得上忙。”
慕妍笑呵呵道:“亏你打得好算盘。不过看你这人本性不坏,可惜就是头脑愚笨,做事毫无分寸,就像一个愣头青。”那汉子道:“你倒聪明机灵,结果还不是手下败将。”慕妍道:“傻瓜,我是故意忍让,不然你早就残废了。”那汉子扬手道:“你尽管吹牛好了,反正我也懒得计较。”慕妍道:“你这家伙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士?在哪座山头修道?”那汉子道:“你不必使美人计,我又不好色,所以这套戏法没用。”慕妍笑道:“我明白了,你是一个太监,所以不好女色,是不是这样?”那汉子斜眼道:“真没眼光。我来问你,太监可有胡须?”慕妍道:“有可能你是异类,男人哪有不好色的?除非你是怪人,脑袋都不正常了。”那汉子道:“等我有了十万两银子,就去找个好人家小姐,这样不就水到渠成了?要是被你半路逃走,那我岂不是白忙活一趟?”
慕妍欢笑道:“好个人精,原来你早就谋划好了一切,算盘打得叮当响。”那汉子笑道:“你也不赖,话里话外,都是阴谋诡计。我可不会上当。”慕妍道:“你信不信,我早晚会让你栽下马来,跪在我面前认错。”那汉子道:“那咱们就走着瞧。”两人披星戴月,走在旷野路上,策马闲聊趣话。
回说之前那辆过路的马车,车夫看见那二人争斗后,本已驱车离开。却听他嘴里一片声嘀咕,停下马车沉吟。车厢里,有个夫人忽问:“石生,怎么不走了?”石生道:“湘姐,我刚才好像看见冷贵了。”那丫鬟也道:“那人确实很像冷贵哥哥,只是距离太远,没有看清面貌,所以我不好猜测。”那夫人问:“你们都在哪里看见他了?”石生道:“就在那座落雁亭边,他与一个姑娘挥刀争斗。”那夫人疑惑道:“他与姑娘争斗,你们真能确定?”石生道:“看那背影身手,八九不离十。”那夫人道:“那咱们回去看看情况。”石生就调转车马返回原处。
却说那汉子牵着缰绳,引着慕妍走在官道上,一路不紧不慢,面上悠悠自乐。慕妍道:“汉子,姑娘渴了,想要喝水。你是想喂我喝,还是让我自己来?”那汉子道:“就你这个九尾狐,我敢让你自己来吗?”慕妍道:“那你就喂我喝。我要是渴着了,或是受委屈了,到时本姑娘便在田万成面前告状,编排许多坏话,那你休想拿走一文钱。”
那汉子被唬住了,便取出水囊来,说道:“把嘴张开,给你倒进去。”慕妍道:“想故意把我呛死,你不想拿钱了?”那汉子道:“那你要怎么样?”慕妍道:“你说过的,拿到赏银便分我一半,你可别不守信用。”那汉子道:“只要你能好好合作,路上不要多生事端,我自然就守信用。不过你要是一路都想逃跑,玩弄阴谋害我,那我可就不能再相信你了。”慕妍道:“渴死我了,快来关照。”那汉子道:“你一路都在吵吵闹闹,口水都说干了,能不渴吗?”慕妍道:“女人本来就话多,你不知道?”那汉子道:“你何止话多,简直就是一个催命鬼。”慕妍道:“你这个邋遢鬼,就知道欺负女人,一点风度都没有。”
那汉子也不计较言语,高举羊皮囊,把水慢慢灌入慕妍嘴里。慕妍突然转身喷吐出来,咳嗽不断。那汉子问道:“你怎么了?”慕妍惊讶道:“呆汉,你竟敢在水里下药,好阴险呐!”那汉子皱眉道:“你在胡说,我岂有那么下作?”慕妍道:“看你一脸煞气,冷漠无情,就知道你是一个不法之徒。”那汉子收起水囊,说道:“喝完了水,快点赶路。天色也不早了,咱们得去找家客栈歇息,吃饱喝足再说。”慕妍道:“好啊!反正我也被你绑成这样了,就等你来给我喂饭喝酒。我先说好,没有上等酒肉,本姑娘绝不进食。”那汉子道:“你倒会坐着享福。从小到大,还从来没人这样伺候过我。”慕妍扑哧一声,乐道:“是你自己跑来折腾,这还能怨我不成?”那汉子不再答话,只顾往前走去。毕竟李慕妍如何逃脱那汉手心,且看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