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69.纷至沓来
秦姨娘第一次后悔把女儿当儿子养,是在三年前得到玉锦兮死讯的时候。哭了几天,眼泪越来越少,心越来越凉,到最后还是因为受不了三老爷通房冷嘲热讽的幸灾乐祸,这才重新鼓起了斗志,把全副的精力都投入到了与那俩年轻貌美通房的斗争上去。
可惜她当年在青楼坏了身子,年轻的时候侥天之幸有了个闺女,如今年纪大了,是打死也生不出孩子来了。幸好伺候男人的本事还在,玉鑫多又怜惜她没了孩子,对她也还过得去,这日子就这么糊里糊涂地过下来了。
如今好了,她那孩儿不但没死,还发了大财回来,连院子都是老太爷亲口指派的,可见老太爷十分满意她这回的行事。
看那些贱蹄子还敢不敢在她这里说闲话,孩子回来了,她的好日子也跟着回来了。
只是余悸仍在,玉锦兮身边又没有个帮着遮掩的,秦姨娘第二次有点儿后悔,不该把女儿当儿子养。
不过这丝悔意在看到玉锦兮之后,立刻被她抛到了九霄云外。说实话,若不是自己是生她养她的亲娘,但看外貌,真的没有办法把眼前的玉锦兮和女孩子联系起来。
相貌虽然清秀,可在外面走南闯北地被晒成了铜色,皮肤也未经过精心呵护,那清秀就变成了男孩子的书生气。
身材也没变样,虽然这几年没喝药,可以前的底子还在,再加上冬天的衣物厚,一点儿也看不出女孩子的样子来。
就连当年她纠正过无数次的坐姿,如今也看不出一丝破绽。见她大刀阔斧地坐在椅子上,秦姨娘的眼泪不由自主地就落了下来。
玉锦兮抓住了她的手,低声劝慰:“姨娘莫伤心,儿子这不是回来了吗?”
感觉到她手上一堆的硬茧,秦姨娘眼泪掉的更快了:“儿啊,你受苦了。”
玉锦兮握了握她的手:“不哭了啊?我从江南带回来一些秋茶,一会儿您尝尝合不合胃口,要是喜欢,下回我再给您带。”
三太太陈氏看着他们俩母慈子孝地你一言我一语,心里说不出的滋味,见旁边丈夫只管看着,便开口问:“丫头小厮可还顺心?若是不如意,就让大管家给你换了。”
玉锦兮转头对着她笑道:“挺好的,让母亲费心了。”
玉鑫多这才对不停抹泪的秦姨娘道:“成了,小六这不回来了吗?你有那哭的功夫,还不如给他做几件衣裳是正经。”
秦姨娘忙道:“做着呢,等会儿我再给小六量量身子,怕是肥了些。”
“也别老拽着他在你屋里,外头一大堆事等着呢。量完了身子就赶紧去承本堂,有些东西都不知道怎么使,等着你去呢。”说着说着就换了对象,玉锦兮点头应了。
秦姨娘拽着她站起来:“那我现在就给她量身子去,好让她赶紧出去。”
三太太陈氏道:“给他量完身子你再过来,我这里还有几匹好布料,咱们给他挑挑,里外多做几身。他这刚回来,事情多着,以后有的是日子说话,不在乎这一会儿功夫。”
秦姨娘谢过了三太太,拽着玉锦兮回了自己的屋子,关上门低声问:“你跟娘说说,怎么去了这么久?”
玉锦兮实在不想再把瞎话说一遍,避重就轻地道:“不过就是行商而已,海外不比大月,我去了好多地方,有些东西还挺有意思的。他们还在理着,等理出来我给您送来。”
秦姨娘嗔道:“我又不缺东西使,你可是赚了钱回来了?要不老太爷怎么把你放在双泉院住了?我听人说,那院子可大了。”
玉锦兮笑道:“是大,您要不要去坐坐?”
“净糊弄我,前头是我能去的吗?”秦姨娘佯怒,转而又笑,“还是我儿子厉害,比他们那几个强多了。你这回回来,是不是就能拿到家主的位子了?”
玉锦兮叹了口气:“您别说这个了,让人听见,又说您不安分。”
“这不是咱们娘俩私底下说说吗?”秦姨娘想起正事来,扯过软尺来给她量身,“你怎么又瘦了?个头也不见长。以前还算个高挑,如今顶多算是个中等个头了,连十少爷都要比你高些。”
玉锦兮又叹了一口气,秦姨娘知道自己的话说错了,改口道:“不过这样的个头也不算矮了,你就这点好,随我。”
趴在耳边悄悄地问:“那药你还吃着没?没有不方便吧?”她最关心这个。
玉锦兮皱皱眉头,想起了石碑给自己的信息,淡淡地道:“吃着,没有。”
秦姨娘觉察到了她的不快:“你也别怨我,我也不愿意你这么过日子。可要是不这样,怎么会有咱们娘俩如今的好日子?兮儿,哦,不,小六,你莫要怨我心狠。”
玉锦兮嗯了一声,见她已经量好了身子,强忍着不快说了句:“也别只顾着给我做,我那新丫头原本在绣房里干活儿的,也会缝衣做鞋,以后就让她做就是。”
秦姨娘嗔道:“丫头做的,哪如我做的仔细?好了,你快去吧,咱们以后的日子长着呢。”
玉锦兮终于可以逃离这令她郁闷的话题和地点,径自去了承本堂,见玉老太爷和大老爷一起正在琢磨一块钟表,见她来了,急忙招手道:“小六过来看看,这东西到底是怎么回事。”
玉锦兮便上前,细细地给他们讲解钟表上的数字和指针,还给上了弦,见这东西的指针嘎达嘎达地自己走了起来,玉老太爷甚是喜欢。
“这东西好,比滴漏、香钟都好使。”
大老爷沉吟道:“就是这数字不太好认,须得教会了伙计,要不不好卖呢。”
暂定了价格,誊写在账册上,又贴了签子,这件商品才算是可以到铺子里去卖了。
玉锦兮带回来的各式货物不少,忙碌了一整天也没整理完毕,只能说好了明天继续。
玉锦兮回自己屋里吃了饭,顺便问行舟礼物送去了没有。
行舟捧着本册子一五一十地给她汇报:“按少爷的吩咐,给老太太送了两把扇子,一把花边的,一把羽毛的;一对银盒子,一个月季花的,一个不知道是什么花的;两顶宽沿帽子,一顶带轻纱的,一顶带绢花的。”
玉锦兮摆手:“别说那么仔细,大概不差就成了。”
行舟红了红脸,知道了她的脾性,接下来的话果然就简练了许多,在提到给哥儿姐儿送硬币的时候,还说接到了回礼。
玉锦兮来了兴致:“还有送回礼的?说来听听。”
行舟就笑道:“是大少爷家的珍姐儿,如今才四岁,已经开始学着打络子了。给少爷送了两个万事如意结来。”
从架子上拿了递给玉锦兮看。
玉锦兮见那俩万事如意结皱皱巴巴,紧疏不一,果然是初学者的手笔,便笑道:“难为她一个四岁的孩子,还这么有礼数,拿去逗猫玩儿吧。”
行舟便笑着收起来,又说自己要了多少荷包,什么花样,把那些钱币分成三等什么样的讲了,到最后道:“账房把少爷这几年的月例送来了,一共两百两银子。绣房那边也把这几年的份例布料送来了,说是请少爷恕罪,眼下正赶着各房主子们过年的衣裳,怕是明天才能把少爷的衣裳送来。”
玉锦兮唔了一声:“也不用着急,让绿水先裁两身外头穿的就成。”
行舟道:“绿水今儿一天没干别的,已经给少爷做了一件外袍了,等晚上拿炭斗熨了,明天一早就能穿了。”
“她倒利落,那这几天就先让她做着衣服,屋里的事情你多担着些。”
行舟脆生生地应了,心里欢喜得很。又说客路和青山今日又整理出来几个箱子,就是需要她去看看,看摆的位置是否合意。
玉锦兮却没了力气:“那个等明日再说,我今儿累了一天,要早些睡,你们收拾了也早些睡吧。”
早些打发了他们,她也能早些进空间养那些活物。
第二天一早,客路和青山就来问箱子里几种怪模怪样的东西怎么办。
玉锦兮去看了看,原来是她放在外头的土豆、地瓜和各种粮食、菜蔬种子。
“找个阴凉的地方单独放,这个须要到春天才能下种呢。”玉锦兮嘱咐了,又教会了他们认识钟表,青山学得最快,很快就掌握了。
玉锦兮就把给钟表上弦的活儿给了他,自己揣了一块怀表走了。
谁知今日却不顺利,只看了几样东西,外头就有下人禀告,说是有几家昨天递帖子的,今天来拜访了。
玉锦兮还没弄明白来人是谁,玉老太爷先叹了口气,对着她道:“这都是不死心的,想来找你问问消息。你可记得那些人的下落?”
玉锦兮恍然大悟,这是和自己一同行商的几家,全都丧命在茫茫大江之上了。
都是乡邻,不见不成,玉锦兮见自己身上穿的衣裳没有失礼之处,便随着大老爷玉鑫丰到前面客厅去见客人。
来的几家人,都是铜庆城的大商户,否则也不会和玉家一起出海。其中米家派出的甚至是下一代中最能干的一位,尽管早就收到了官府的消息,可毕竟是没见过尸首的。听闻玉家的六少爷突然从海上归来,哪里还坐得住?第一时间便来送了帖子,今日便上门来了。
米家的当家人米南海抱愧道:“兄弟也知道孟浪了些,贤侄刚回来,定是一堆事体。只是我那孩儿……”
话没说完,眼圈便已红了。其他几家也都如此,就算不是当家人,也都是在家族里说得上话的人物,可见对于自家后辈的下落十分关注。
玉老太爷已不怎么理这些俗务,大老爷玉鑫丰如今在铜庆人眼里,便是这一代的当家人了。几家见玉家当家人后面跟着个陌生的年轻人,便猜想这位就是玉六少爷。
玉锦兮原本在铜庆的商人圈里就是个小透明,别说她了,就连她爹三老爷玉鑫多,也是个透明人。前来的这些人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人家不认识她,她也不认识人家。
至于原身认识不认识,那她就不知道了。
好在她有万能法宝称呼,一溜儿地“世叔”喊下去,极是妥帖。
分宾主落座,玉锦兮也沾了有独家消息发布的便宜,混了个下首的位子坐了。丫头们端上茶来,尽数退下之后,大家这才开始详谈。
米南海开口问话:“贤侄,可能把当时情形说说?”
玉锦兮就把跟玉家人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实在见不得这些失去亲人的人难过,话并没有说死。
饶是如此,几家人眼中残存的一丝希望也没了踪影。白发人送黑发人本来已是人间惨事,更惨的是连尸首都无从搜寻。
玉锦兮叹了一口气,道:“当年侄儿也是胆小怕事,在岸上看到几具尸体,也不敢多停留,后来听说衙门里的人给处理了后事,想来几位世兄也能入土为安了。”
米南海紧紧地扶住了椅子把手:“贤侄可还记得那几,几人的模样?”
玉锦兮摇头:“实在是记不住了,只记得其中一人身上穿的是月白色的长衫,后背上绣了一只雄鹰。”
“是我家大仁,我家大仁!”杨家一位中年男子喊了起来,眼睛里落下泪来。
大老爷玉鑫丰叹了口气,对玉锦兮道:“可还记得那地方在何处?”
玉锦兮点头:“记得的,侄儿这就写下来。”
杨家一位年轻人立刻站了起来,眼圈儿红红的帮着她研墨铺纸。玉锦兮同情地看了他一眼,把自己记忆之中的地点和周围地形都写了下来,还画了一张草图。
杨家人道了谢,珍而重之地把纸张收好。玉锦兮愧疚地道:“不敢当世叔的谢,着实该小侄引路的。”
杨家人摆摆手:“你这刚回来,人困马乏的,又有一大堆事情等着,不能让你再跑了。知晓大仁的埋骨地就成了,我家也好把他迎回来,不至于做个孤魂野鬼。”
米南海犹不死心,继续问:“贤侄可还记得别的?”
玉锦兮遗憾地摇摇头:“侄儿看到的时候,已经起了三处坟头,就剩下最后一个尚未掩埋,杨家世兄恰好在最上面,方才记得他身上穿的衣裳。”
竟然是几个人一座坟墓,还连个棺木都没有,几家人更是痛不欲生。杨家人道:“我家大仁和米贤侄关系最好,又是在同一条船上,一起逃生也说不定。我家自然是要去看的,米兄你呢?”
米南海道:“自然要去,这就回去收拾了走吧。”
其他两家见玉锦兮再也没有了话说,抱着试试看的心理,也说要去,便再次谢了玉锦兮,和大老爷玉鑫丰作别而去。
两人把客人们送出门,站在家门口见众人远去,不约而同地齐声叹了口气。
玉鑫丰拍拍玉锦兮的肩膀:“好在你回来了。”
玉锦兮点点头:“是啊,若是没有遇到那些江贼就好了。大伯后来可曾听到消息?”
玉鑫丰摇头:“没有,知府大人也曾和那边的知府交涉过,却是杳无消息。那些江贼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来无影去无踪。知府大人气狠了,还弹劾了那边知府一本,最后也不了了之。你这回回来,怕是知府大人知道了消息,也会找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