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100.失望与希望
丁万良也是一位蜀中人,事实上在沃难关这里做生意的,倒有一半是蜀中人。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出蜀的道路极少,山路太难走,大多蜀商走的都是沿金凌江而上的水路。金凌江自北向南,在铜庆与巴江汇合后再往东去,只是走不多远便是高山峡谷,礁石密布,十船九翻,算是绝了往东边去的水路。
所以蜀商们出蜀,首当其冲的就是沿金凌江逆流而上,等江水不足以支撑大规模的航运了,也出了蜀,可以走陆路了。
蜀中富庶,不管是茶叶、蜀锦还是花椒、白酒,都在大月朝颇有名声,更别提种类丰富的水果了。只是水果这东西不易保存,运不出去,仅限于蜀中人享用。可茶叶蜀锦之类的商品,则是许多人都格外欢迎的。
时间长了,蜀中走沃难关这一条商路的各位商家,慢慢地也各有侧重。玉家便是以茶叶为主,只会给几个老客户顺手带些蜀锦。而丁家,则完全以蜀锦为主。
边市突然关闭,有的客商实在等不及,早已辗转其他地方了,可像玉家这样做生意做了一半的,或者在沃难关有自家货仓的,便在此地滞留,四处奔走寻找重开边市的可能。
丁家就是做生意做了一半的,斯钦布赫付了定金,丁家就不能吞了定金一走了之,否则以后也就别想在这一行混了。
斯钦布赫是丁家和玉家共同的大客户,两家又都是蜀中人。亲不亲,故乡人,有什么消息互通有无也是正常的。可惜不管两家想了多少主意,走了多少路子,对于边市什么时候重新开放仍然是束手无策。
官老爷们的事情,是他们这些处于社会最底层的商人影响不了的。
不过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变数。人越多,变数也就越大。
丁万良花了大价钱,才拐弯抹角地攀上了沃难关卫指挥使司的一位知事。谁知这是个视别人的钱财如粪土的,狮子大张口要五千两银子,还不保证能不能把货运过去。
丁万良都要愁死了。给银子吧,怕打了水漂不说,还会把货赔上;不给银子吧,又怕以后再没了机会,丢了信誉。左右为难之际,下人说玉二少爷来了。
焦头烂额的丁万良就把玉二少爷迎进了自己的账房,一人计短两人计长,有个人商量商量也是好的。
谁知道玉二少爷居然给他送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丁万良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良久方小心地问道:“贤弟说的可是真的?”
二少爷点头:“这种大事,小弟哪里敢胡说?真是有路子,而且我也怕此路不通,昨日我家的货运过去之后验证了真假,这才来跟丁兄说的。”
“那,货款呢?”
“已经给了。”
“太好了!”
丁万良一拍大腿,抓着二少爷的双手不放:“贤弟,你这可真是雪中送炭啊!不说别的,这个人情我丁家认下了!”
在商言商,人情归人情,丁万良自然是懂的其中规矩的,问了问对方出手的费用。
二少爷坦诚地道:“若是旁人,自然是按规矩来。咱们两家是什么交情?不过些须几两银子,丁兄就莫要提了。”
“不成,不成。哪能让你又搭人情又搭银子的道理?两千两够不够?若是不够,你只管再说。”
二少爷推辞无果,只好言明等货款到了之后再说,让丁万良感激不已。还是多年的朋友靠谱,比那知事可强太多了。
二少爷又问:“丁兄路子广,可知道除了咱们两家,还有别人着急出手的吗?”
丁万良一下子便懂了:“要说着急,自然都是着急的。八仙过海各显其能,就是不知道他们的门路走到何种程度了。”
他能攀上知事的门路,别人自然也可以。他心疼银子,没有把那五千两送去,可保不齐别人没有。
二少爷沉吟片刻:“也是,那咱们就先把丁兄的货运出去再说。不过那人有些怪癖,怕是不好与丁兄着面的。丁兄若是信得过我,我今日便陪着丁兄罢了。”
这是昨天晚上和几个手下商议出来的法子,若不是信得过的人,谁会放心把几万两银子的货交到别人手上?二少爷主动提出要留下来,其实是以己身为担保罢了。
丁万良自然没有二话,说句直白的话,如今边市一封,再和鞑靼人做交易便是违反朝廷律令,落一个通敌卖国的罪名也不是不可能的。能在这个当口承揽货物运输的人,必然是承担着极大的风险,再小心谨慎也是不为过的。
丁家的货仓和玉家的布局基本一样,丁万良按照二少爷的要求,让人把丝绸尽数装了车,十几辆大车一溜赶着出了南门,做出个要回去的假象。
沃难关雄踞一条狭长谷口的最南端,出了南门,沿着被压平的雪路走不多远,便是又一处峡谷,只是此处峡谷一眼便能望到头,三处尽是悬崖峭壁,只围拢了一小片空地,是沃难关军平日的操练之地。如今已是寒冬料峭,关军又大都调往北边,此人便空旷无人,正是一个良好的交接之地。
丁万良四处看看,不见半个人影,不由低声问道:“是这里吗?”
二少爷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一块怀表来看看时辰,对他道:“丁兄,咱们连车带货放在这里就成,往后退半里路,一刻钟之后,小弟便去找你。”
丁万良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点头道:“好,就依贤弟。”
跑了和尚跑不了庙,玉家就在铜庆,就算是二少爷跑了,他也能找到人要账。
丁家的人刚看不见影子,玉锦兮就出现了,怕把二少爷吓着,小声喊了一声二哥。
二少爷转头看到她,虽然说已经有过见她突然冒出来的经历,还是有些接受不能。
成了,没吓着就好。玉锦兮一辆车一辆车地挨着收过去,对二少爷道:“晚饭前我去给丁家送钱。”
二少爷点点头,然后就见他的好六弟一下子没了影子,就跟一粒白沙掉进雪地里一般,再也寻不见踪迹。
算了,再神神道道也是他们玉家的,二少爷猛吸了一口气,迈步追丁家的人去了。
丁万良见他不到一刻钟便追了上来,忐忑地问:“可是有什么差池?”
二少爷笑道:“没有,那人说晚饭前到丁家去送钱,咱们在家等着便是了。”
丁万良又惊又喜又忧,一颗心悬在半空中始终落不下地,偏又无可奈何,只能回家等着。
好在还有一个二少爷陪着他,想着无论如何也要到晚饭时候了,如今货已送出,生死全凭天命,倒也能和二少爷说几句闲话,只是前言不搭后语,自己都不知道说的是什么罢了。
二少爷理解他的心情,任谁把几万两银子的货送出去,也不会做到心静如水。更何况这几万两银子还是本钱,若真要按以前议定的价格卖出去,几十万两的货款是少不了的。
说起来,这个斯钦布赫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头,就算是用黄金结账,他们两家的货加起来,也有十来万两黄金了。这么庞大的数目,光应付土匪就得需要多少人手?怕要用大军押送才成吧?
两个人驴唇不对马嘴地说了半天的话,猜测斯钦布赫身份也是这几年说老了的话题,也实在没什么可说的,倒是喝了好几壶茶水,跑了好几回茅厕。
喝茶喝得饥肠辘辘,还是丁家的管事看到了饭点,吩咐厨下精心烹制了一大桌子酒菜来,让两个人吃着等。
两个人刚碰了第一杯,就听到外头有喧哗声,两人都是神经紧张的时候,尤其是丁万良,几乎立刻站了起来,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去。
二少爷只落后了几步,也走出了屋门,只是一见院子里的景象便呆住了。
车还是丁家的车,马也是丁家的马,只是车上的丝绸换成了牛皮袋子,每辆车上一个,鼓鼓囊囊的,也不知道装了什么。
最诡异的是只有马车,却不见赶车的人。这些马车是怎么出现在丁家的院子里的?
二少爷有些头疼,这个小六,就不知道遮掩一二?这可不是他们自己家!
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最后一辆车后头露出头来,可不正是他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六弟?
玉锦兮一脸的茫然状,一见到他立刻露出可算见到亲人了的笑容:“二哥!”
二少爷顾不得正在挨着检查自家马车的丁万良,疾步走了过去,低声问:“这怎么回事?”
一旁的丁家管事立刻竖起了耳朵。
玉锦兮睁眼说瞎话:“刚才有人赶了车到咱们家,说让我给主人家传个话说幸不辱命。我连他说的主人家是谁都没问出来,那些人就走了。谁知道这些马神了,也不用人赶,自己就拉着车过来了。我就跟在后头捡了个便宜,原来是这里啊?这是咱们家的另一处货仓吗?”
二少爷的面部肌肉可疑地抖动了几下,狠狠地瞪了玉锦兮一眼,怎么不按原先商量的来啊?
玉锦兮无辜地看着他:这不是事急从权吗?
丁万良已经不会说话了,每一辆车上的皮袋子里装的都是黄金,都是!
“快,快……”
他只会说这一个字了。
好在丁家在这里的管事也好,伙计也好,都是老手中的老手。知道东家这是高兴狠了,也不用他怎么细嘱咐,自有货款入账的一系列流程走。大门关好,落锁,一个袋子一个袋子地清点过去,账房端了算盘在旁边一五一十地记了,花了小半个时辰,才算是把货款点清楚了,一两都不少。
丁万良只会抓着二少爷的手不停地晃了,嘴里一个劲儿地说谢谢。
玉锦兮在一旁看热闹,顺便瞄了一眼自己的石碑,功德点一下子长了不少,只是可惜没有触动支线任务。算了,她也没白跑,斯钦布赫人痛快,给她的两成酬劳已经安安稳稳地在她的空间里存着了。
来都来了,不打招呼就走好像不合适。好不容易等丁万良冷静下来了,玉锦兮就提出告辞,被丁万良一把抓住了,死活不要她走,非说她是丁家的贵人,一定要留下来赏脸吃饭才成。
好吧,反正她的确是他丁家的贵人也没错。
酒菜早就冷透了,好在都没动过,又都是些蒸煮煎炸的食物,重新热了便是。
席间,丁万良只问了一个问题:“不是说晚饭前来吗?”
玉锦兮装傻:“啊?什么晚饭前啊?”
丁万良愣住了,半晌才回味过来:“哦,哦。”这位玉六少爷居然不知道此事?
他不动声色地瞟了一眼二少爷,这种大家族中的兄弟相争什么的,他们丁家也有,不奇怪,不奇怪。
二少爷心里暗骂玉锦兮是个小滑头,脸上却不好带出来,还得给这个小滑头搭梯子说话:“是谁让你来的?”
玉锦兮摇头:“不认识。哦,对了,那人还让我给主人家带个话。”
丁万良急切地问:“什么话?”
玉锦兮思索状:“我想想啊,好像是说鞑靼那边的大军有什么动静,要是咱们这边还有谁的生意没处理好的,他可以看在同为大月人的份上给帮个忙。仅限明天一天,谁要是想卖货呢,就把货物拉到城南的大军训练场去。要是还没找到下家的,他按成本价的两倍收购。嗯,对了,还有,让咱们赶紧走,这地方怕要有战事了。”
丁万良呆呆地看着她,被她所说的消息震惊了,这地方要有战事了?
二少爷傻傻地看着她,被她所说的瞎话镇住了,这小子怎么张口就胡说八道呢?
玉锦兮跟个不谙世事出来瞎晃的二世祖一般,茫然地看着二人:“丁兄,二哥,我说错什么了?”
二少爷干了面前的酒,决定不说话,否则他会忍不住骂这臭小子一顿。做生意要以信为本,哪有他这样满嘴胡说的?这样的消息能瞒住人吗?若是把人家的货诳到了手,人家一听说沃难关什么事情都没有,还不指着他玉家的名字骂?那他玉家的生意以后怎么办?
这臭小子,等他回家再收拾他!
丁万良是拿不准,狐疑地问:“怎么好好的要打仗?也没听到风声啊。”
玉锦兮耸耸肩:“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明天我们家是要走的,丁兄你走不走?”
丁万良脸上阴晴不定,他倒是能走,可是沃难关这边他还有熟识的人呢,这个消息也不知道属实不属实,他怎么跟老友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