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维工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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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在与文明的反思

造物主创造的人类创造了现有的碳基文明,当我们“照着造物主造人的道理,在计算机上再现我们自身的智能机制”,我们创造的是一个新的物种,一个硅基的物种。因为载体的不同,它能够在一些方面超越人类智能所能达到的极限,从而把人类文明带到一个新的高峰。人类有史以来第一次开始去创造一个能创造文明的物种,第一次站在造物者的视角,去创造被造者。我们所要做的工作都是基于自身来被造者。所以这里我们来反思人类的存在和文明。

科学

人类的认知起源于对这个世界表象事件关系的观察。在那原始的大陆,早期的人类观察到阴云密布的天空不久会下起大雨,就开始从表象的事件关系中,抽象出背后的规律。人类总是从有限的表象中发现其中的共性,抽象出规律,所以当我们说这个规律适用所有此类表象时,就形成了一个猜想。作为猜想的知识并不妨碍我们去使用,而恰恰在使用过程中我们去增强或削弱一个猜想,去细化一个知识。当我们利用猜想的规律去预测、归因和解释,错误的猜想就会在实践使用中显现出来。然而无论如何,我们的实践是有限的,而世界是无限的;在已有的实践中不出现问题的知识,无法保证在下一次实践中不被发现是不完美的,所以知识的“靠谱”程度永远是相对的,我们无法通过这种方式去获得作为绝对真理的规律。

早在牛顿时代,我们无法对高速运动进行测量,我们的感知仅仅局限在一个低速的世界,所以我们有了牛顿力学。后来,我们能够测算光的速度,结果发现光速恒定,在光速恒定的假设下发展出了相对论,这个时候发现牛顿力学仅仅是低速状态适用的近似理论,它不是精确的。科学的根基在于那些最基础且精确的规律,而这些规律来源于我们感知到的内容。古时候,我们所有感知来自于自身的感官,依照这些直接的感官信息我们能够有一套科学的理论体系。随着科学技术的发展,人类发明了感知的工具,显微镜、望远镜……随着知识边界的不断扩大,我们可以利用更多知识去创造间接感知的方式。当感知的边界在不断扩大,科学的理论体系也会因此改变。

总结而言,科学来源于基于感知的猜想,故受限于感知的能力。在感知被限定的范围内猜想是不可证实亦不可证伪的,因此以此为基础的科学理论体系与宗教无异,都是建立在不可证实亦不可证伪的基础上的。我们有很多人对科学怀有坚定的信仰,曾经有人争辩说,量子力学的不确定性理论是可以确定的,他说科学家对电子运动的轨迹进行了观察,发现电子的运动是无规律的。我问他那个科学家观察了多久,然后说,如果我是上帝的话,我会使电子运动的周期是一亿年,他能观察到这个规律吗?他就无言了。“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生之所限也,也是科学之所限也。

这样,对于我们的世界我们能够有很多种解释,宗教的解释、科学的解释、其他的解释,这些解释都是不可证实也不可证伪的。在《骇客帝国》这部电影中,描述了一个可能的未来:人被计算机养在容器里,插着营养管,头上接着电极,生活是电脑制造的梦境。我们如何知晓我们现在的生活不是计算机制造的梦境呢?如果圣经预言的审判日到来,我们能知道《骇客帝国》的理论是不对的而圣经才是真理吗?世界末日仍然可能是计算机制造的幻象。

合理的存在感是一个表象

大部分人在大部分时间内会把自身的存在作为一种本然的状态,不去质疑背后令人窒息的可能。我们知道这是人类“乐生”的能力,尼采用酒神精神和日神精神去描述它。酒神精神象征着一种醉的状态,那种醉不仅仅指酒醉,还包括为爱而醉、为工作而醉、为信仰而醉,“个体在最高形式的自我牺牲中,为自身的不可穷竭而欢欣鼓舞”,因为融合了,所以感到不可穷竭,所以驱散了恐惧;日神精神象征着一种梦的状态,那不仅仅是梦想,还包括一切和光辉、热力、秩序相关的象征,比如宗教、道德秩序。在日神精神和酒神精神这两股力量“不可停歇的相互碰撞和周期性的融合中”,人的心灵被生活中纷杂的感觉所占据,不再去洞察生命背后不可承受的现实。

我们所有习以为常的关于自身存在的认知未必如同我们想象的那样,可能有另外一种解释,更糟糕的是无论科学技术如何发展,我们仍无法确定哪种解释是真实的。这些关于自身存在的认知包括:我是一个有自我意志的人类个体;我存在于一个有许多同样的人的世界中,他们和我一样有真实的感受,是有着自我意识的个体;我有过去,过去的经历造就了现在的我;我们存在于一个物质的世界中,在这个世界里,我们会做梦,能区分真实和梦境。接下来我们就来讨论,这些默认的存在的认知是如何形成的,以及有怎样的其他可能。

自我意志

以前有人对刚被截肢且装上了假肢的人做了实验,先是给他们在纸上写上测试的指令,比如向上抬腿,向左撇腿……然后有人在被截肢的人看不到的地方按照指令的顺序挪动那个腿。结果那个装上假肢的人认为自己真的能控制那个假肢,认为自己仅仅是皮肤失去知觉,但并没有被截肢。

主动感正是这样形成的。当大脑的指令和指令预期的效果一致时,主动感就这样产生了。不知大家有没有在梦中体验过控制雷电、天气的感觉,那个感觉真是太好了,自己和天地是一体的,而且是天地的中心。

在哈佛大学哲学教授文格尔写的《主动意志的错觉》(The Illusion of Conscious Will)中,他通过讲述一些心理学的试验,认为主动感是神经系统在一些条件满足时创造出来的,神经系统创造了行为和思维,并同时给感受的主体传导了信号“我做了什么”“我想了什么”,即那些主动感。如果主动意志是错觉,那么感受的主体就是纯粹的受体!

同类的感受和自我意识

当我们用针轻刺了一个人,他可能会皱着眉头说痛。但这时他真的感到痛了吗?“痛”只是意识流中流过的信息,这个信息形成了表情反应——皱眉,形成了表达反应——人会说“痛”。这些都是人拥有感受的表象。作为观察者,感受向外输出的表象是所有你推测这个人有真实感受的依据。而所有意识流中信息创造的外部反应理论上都是可以造出来的。也就是说理论上我们可以造一个机器人,拥有完备的如同人类那样从意识信息创造反应的模式,以至于从外表上你分辨不出是真人还是假人。那么此时他有真实感受吗?

同样我们无法因为周围的人体现出的各种具有真实感受的表象,而确信地推知他们有真实的感受,不是一个神经系统驱动的单纯的生物机器。和“真实感受”是表象一样,自我意识也是表象。

比如一个智能体能表达自己真实的感知信息,如“我看到了什么”“我刚才想了什么”“我刚才很愤怒”;能体现出自利性,对自身的情绪有所倾向,并将此作为决策形成的一个要素;能够知晓并表达自己的动机,并像人类一样进行动机的转移;能够对自己的机制进行反思,如“我刚才为什么愤怒”“我是如何得到这个结论的”“我对这类问题的思维有这样的缺陷”等,这些“自我意识”的表象,我们都会在接下来的内容中讨论它的形成机制以及如何在计算机上再现。

我有感受,所以知道我是存在的,但其他的人是存在的吗?还是仅仅是一副神经,创造了一切感受的表象,但没有真实的感受。对此,我们无法知晓。

存在的连续感

我们会说,我小时候是怎么玩的,后来在哪里读书,昨天在干什么,现在在干什么,未来要怎么样。我们认为自身是连续的存在。但事实上连续存在感和是否连续存在本身没有直接的关系。连续的存在是获得连续存在感的一种解释,但形成连续存在感也可以由另外的机理完成。比如,记忆和周围环境的附和是人认知过去的依据。但记忆是可以再造的,环境的附和也是可以造的。一个中年人可以是今天被创造的,同时被赋予了记忆,他会认为自己已经活了几十年,并且对未来有所预期。

“灵魂”作为真实感受的受体,附着在各种感受信息形成的机器上。所以我们对自身存在的反思,来源于我们附着的“机器”。所以,即使造物主使你的“灵魂”每一分钟在不同的主体上变换,上一分钟你附着在一只羊身上,感受羊的神经系统感受的,这一刻附着在人身上,下一刻又附着在老虎身上,你仍然会感觉你的存在是连续的,合理的。

存在的现实感

一个问题:“如何区分现实和梦境?”我的办法有两个,一个是去狠狠地掐自己看有没有真实的痛觉,但这招有些时候不那么灵,后来我又想了一个办法,就是去看具体的东西是否有精细的纹理,因为梦境的构想往往比较模糊,不会那么精细。但尽管如此,很多梦境中我甚至不会想到用这些标准去识别,于是在梦中就不知道这个是梦境。还有就是前面讲到的情况,我有意识去识别,但是所有的识别方法对于那个梦是无效的,于是还是没有办法排除那个梦不是现实的可能性。

所以,我们可以知道存在的现实感是如何形成的?安于本然地无视创造表象的其他解释可以创造存在的现实感,或是试图去进行现实识别而找不到识别的方法也创造现实感。而当我们利用梦境中的准则去评价梦境的现实性,我们很可能无法创造对梦境是否是现实的认知。所以,梦境和真正的现实可以同样具有现实感,我们是无法区分有现实感的梦和真正的现实。

意识和表象的世界

一切都是感受,“我看到什么”“听到了什么”,现时的感官感受是感受;“我感到饿”“我感到冷”,现时的体感是感受;“我感到我做了什么”“我感到我想了什么”,主动感是感受;“我感觉到过去我看到了什么”,回忆是感受;“我感觉到我的存在是真实合理的”,存在感也是感受……无论是哪种类型的感受,感觉背后的机理可以多种多样。既然有感受,那么感受的主体是存在的,就像笛卡尔说的“我思故我在”;感受是存在的,它是和感受的主体对偶地存在;感受背后的机理是不可知的,因为任何一种感觉至少都可以作为一种感觉单纯地再造出来,而不需要任何确定的机理支撑。所以,所有的感受构成了一个“表象的世界”。

这样我对我存在的世界就有了一些确定的信息:(1)我是存在的;(2)表象的世界是存在的;(3)世界是一个意识和表象的世界。

进一步我们能获得这个意识和表象世界的一些属性。用一句话概括就是:意识的孤立性和表象世界的普遍性。

在空间上意识是孤立的。首先,我不确定周围的“同类”是否是和我一样地存在,是生物机器,还是附着着意识的生物机器,还是幻象。其次,“我”的概念存在于一个奇点。原来所谓的“我的手脚”“我的身体”“我的大脑”都是表象世界的一部分。即使科学有一天能够解释意识产生的机理,产生意识的物理器官仍然是意识感知的表象。这一部分的表象世界,之所以会被意识认为是“我”,是因为它们被意识感知为其他感知进入的窗口,是意识对表象世界其他部分产生主动性作用的机体。然而这样的界限并没有把这些习惯上被称作“我”的表象世界的一部分,排除到表象世界之外。“我”的形态是表象,“我”的机理是基于科学的假设和猜想,关于“我”没有什么是可以定论的。“我”是表象世界的一部分。

个体意识的思维也是一种感知的一部分,是表象世界的一部分。个体意识会说“我想到了苹果”,精确的个体意识应该说“我感觉我想到了苹果”;个体意识会说“我举起了右手”,精确的个体意识应该说“我感觉我举起了右手”。所以无论是主动思维还是主动意志,都是作为表象世界的一部分被意识所感知的。主动思维和主动意志是不可确定的幻觉,是意识感知的表象。

在时间上意识也是孤立的。记忆中,个体意识过去感受到的,是不确定的。也就是说,个体意识没有办法确定自身过去是否真正感受到了记忆中保留的东西,甚至没办法确定过去自身是存在的,因为记忆是可以被凭空创造的。如果个体意识对自身过去存在的真实性不可知晓,那么过去个体意识是存在还是不存在就对现在的个体意识不会造成任何差别。同样,尽管个体意识对未来或有企盼或有恐惧,但对现时的个体意识而言,这些企盼和恐惧就是未来对现在个体意识影响的全部,而未来究竟如何是不会对现时的个体意识造成差别的。于是,所有对个体意识造成差别的东西,即不是在过去也不是在未来,而完完全全存在于当下——现时的记忆、现时的思想、现时的其他感知。个体意识感受的瞬时性,导致了个体意识拥有的表象世界的瞬时性,因为表象世界和个体意识是对偶存在的,所以个体意识也是瞬时存在的。

至此我们完全阐明了个体意识存在的孤立性和表象世界存在的普遍性,以及它们共有的瞬时性:个体意识的记忆、思维、意志、自身的机体以及其他所有的感知都是表象世界的一部分。无论感知到什么,感知都无法超越感知的范畴而脱离表象世界,也就是说在这个个体意识所处的世界中,个体意识不可能超越其孤立的存在:一个瞬时的纯粹的静观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