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寄人篱下
他是尘世难逢，他甚至不用开口，只要一笑，雪压霜欺之后，又是春和景明。
——某年8月18日
今天周六，是季予的生日，家里只有她一人，倒也早习惯了一屋的空荡。
暑假还有些天才结束，她照常是吃吃喝喝睡睡看剧看番，重复着单调而毫无起伏的生活。快到五点了，季嬴川的助理陈澄早前来过电话说今天会过来，还带了一个她爸让带的客人，陈澄说完就挂了电话，显然是为了防止多说下去会有冲突发生。
自从接完电话，她看电视就兴致缺缺。季予知道这个电话只是陈澄替季嬴川给的通知，季予没有拒绝和发表意见的机会。至于那个客人，她不愿多想了。陈澄来时季予就靠在沙发上几乎睡着，被开门声吵醒。
季予回头一看，季嬴川居然没回来，陈澄和苏鹤诜都在，在两人身后，有一个陌生客人。
那位客人姿态松散随意，不嫌热地外套一件分布明亮黄色涂鸦的浅蓝色牛仔马甲，内搭纯白短袖衫打底，穿着破了几个口子垂着流苏的宽松牛仔裤，脚下一双深蓝色鞋，身形清瘦，个子不低，但目测不会比她高出太多。
长相秀气漂亮但那是个男生，看样子和她年纪差不了多少。看起来虽然散漫，不过他浑身上下最不羁的也就他的破牛仔裤了——他有很干净清秀的少年面庞，头发略有点自然的蓬松，发黑肤白，天然的唇色微红，衣着几乎只有简单的蓝白黄三色，身上也没有多余的奇奇怪怪的装饰。
双眼皮，瞳色稍浅，眼睛很亮也很漂亮，他的面孔引人注目，而眼睛又是五官之中让人第一眼就不自觉会注意到的。明明是个男生，却因一双漂亮清明的眼睛而令人觉得他一张脸都漂亮得不辨男女。
事实上遮住双眼，男生明显的下颌线，以及利落流畅的面部线条并不会让人觉得他是漂亮的类型，反而是很少年意气的观感，仿佛是调皮捣蛋之后说知错却不改的没个正形的小鬼。小鬼露出白牙在偷笑，散散漫漫，欲盖弥彰。
少年男生站不定似的摇晃着身形踮了踮脚，好奇地探着身子打量四周陈设，目光掠过沙发前站起来的女生时惊了一下，下意识倒退一步。
男生不解，为什么是用看仇人一样的眼神看他？
季予端详着那个秀气漂亮的少年，看起来他挺乖，会是……“别人家的孩子”么？极浅淡的笑意闪过她的脸，却并不是显得那么善意，她没忍住多看几眼，与少年一阵对视，各怀心思，气场上谁也不示弱。没意识到他的动作，她脑子转着一堆念头。
他的长相——平心而论，好看，但不在她的审美里。作为一个二次元狂热资深颜控，对三次元几乎不为所动。虽然如此，她还是细细看了他的五官。他的五官没一处像她爸，应该不是什么她爸偷偷藏外头养大的私生子。
等她松一口气收回打量的目光时，男生却是又惊又疑：她什么表情，什么意思，我长得怎么就让她松了口气？
苏鹤诜上前道：“小予在想什么？不跟客人认识一下打个招呼？”
季予漠然道：“哦，我不脸盲，见过了就等于认识了。”
真了不起，长那张脸多金贵似的，给人看一眼就要收费还是怎么的，拽什么拽？那位客人往旁边站出来一点，眼睛微微上翻，面露不屑。
面对这两人互相不耐烦的态度，陈澄没什么办法地笑了笑，向两边分别介绍：“这是顾笑，这是季予，现在就当是认识了。”
季予一看去，那个叫顾笑的笑得忘形地朝她晃了晃脑袋，真不知该说他在表示友好还是尾巴翘到了天上去，后者更为可能吧，他看她不顺眼的表情她很能理解，因为她看他也不顺眼，不过还是得夸一句他笑起来还是挺招人喜欢的，有种别样的气质味道，似乎挺爱笑，就是不知道他泪点高不高，眼泪一掉兴许更招人怜惜。
她冷冷地扯着嘴角，无声中说尽了威胁。
苏鹤诜拍了拍季予，说：“好了，别谁看不惯谁了，你再怎么看他不顺眼你也不能对他动手，既然是客人，那你就要礼貌些。”
“动手就动手，谁怕谁了，这人长得再漂亮再精致也没什么用，本来那么有亲和力的卧蚕都拯救不了那张‘美丽冻人’的脸，我还不稀得看了省得提前过冬。”顾笑旁若无人似的嘀咕。
季予两眼一翻，把脸转到另一边，除了点嫌弃没什么表情，对着苏鹤诜说：“不是只说陈澄来，你怎么也来？”
苏鹤诜温和从容道：“顺道来看看，看你俩打起来的时候陈澄要是拉不住，我还能帮个忙。”
“看戏就直说。”季予说完坐下沙发。
季予不知道苏鹤诜到底是不是来拉架的，不过她倒是能猜一猜季嬴川怎么想的，无非是想看看她现在对“客人”什么态度。换作她年纪再小些的时候，她不会在客人面前说什么，她会留在自己房里或者在季嬴川面前闹，因为她讨厌家里来客人，但这次季嬴川不回来了，这次的客人还是她的同龄人。
顾笑心想要是一直站着也挺累，蛋糕也不知道该放哪儿，于是也去沙发上坐，顺手就将蛋糕放在季予面前的桌上，反正也是给她的。
陈澄说：“小予，顾笑在这住段儿时间，我去给他收拾一下房间。”
“我旁边那间房我想改成画室，收拾书房对面那间吧。”季予头也不回地说。
陈澄愣了一下，记得季予已经很久没进过那间画室了，也不清楚她到底是什么想法，或许是临时起意。
苏鹤诜也跟着上去了，看样子并不担心后面两人打起来。
“蛋糕谁让买的，季嬴川？”客厅空荡荡，季予的声音还有回音。
“我买的，听说今天你生日，我就买了一个。”顾笑心中好奇，这是亲父女吧，听这话倒更像仇人，他也直呼过他爸的名字，但语气是不一样的。
“不好意思，让你破费了，我不吃蛋糕。”她好像有点气还有点失落。
不吃算了。顾笑很清楚她态度不好，并没有把他当客人的礼貌。他虽然对她第一印象也没什么美好的，不过他至少来之前主动要买蛋糕，他一开始是想示好来着，只是一见到人脾气和他这么不对付……但愿井水不犯河水吧。
陈澄和苏鹤诜走前，陈澄终于还是忍不住悄悄和顾笑提了句：“先在这住些天等开学，要是在这真的住不惯再另外安排。”
顾笑刚想说不用这么麻烦，就一个小姑娘还能欺负了他不成。转念一想，季予对他的态度是不太友好，话还是先不说了，在麻烦季叔叔和委屈自己之间，他更愿意选择前者。
“好，放心吧，”他突然放低了声音，“我不会惹她。”
顾笑心里默默补充：但凡有什么肯定都是她无理取闹。
仿佛看穿了顾笑内心所想的苏鹤诜无奈地小声给他提一句：“小予人不难相处。”
晚上顾笑整理好了东西进去浴室洗澡。当他脱完了衣服，发现淋浴器洒了一会儿冷水就没再有动静，难受得抹去脸上冷水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想起来陈澄说替他收拾房间时季予突然说的要把房间改成画室的给他收拾另一间的话。天气不冷，但他很气。就着滴水的样子套好衣服直接去了季予房门口。
她的房门只是关着，一拧就能开。
他用力地拍了拍门，还欲再拍时拍了个空。
季予开了门直接说：“有病？”
顾笑发梢还滴了几滴水，身上的白T湿了几处，沾在了身上。
看到他狼狈的样子，她皱眉：“你搞什么？”
“你是不是故意的？”他气得指着她说，“我房里的淋浴器坏了，只有冷水，房间是你指定的，你是故意的？”
哦……还有冷水啊，她上一次试的时候一滴水也没有。她偶尔闲来无事会检查一下家里的设施，当时只觉得一个淋浴器坏了也就坏了，反正没人住，今天不过突然想起，本以为一件小事……
“呵，你一个大男生洗个冷水澡能死还是残了？什么就叫我故意的，我又不住那间，我怎么知道东西好坏，空房没人住东西坏了不正常？非得扯阴谋论？”季予面不改色与他对视。
不可能……顾笑自知有些无理，可就是觉得她故意的。
“本少爷从来不洗冷水澡，就是会死！”他不想退步，谁知道他房里还有没有别的坑。
“哦，那你赶紧的，我习惯自己住。”刚想把门关上，他又抬手抵住。
“我要洗澡，热水澡！”声音不大，还有点咬牙切齿的感觉。
各带敌意地对视过后，季予选择退一步息事宁人。
“什么少爷毛病？服了你了等着，给你拿隔壁钥匙。”
顾笑也不多说，拿了钥匙就走。
季予有点后悔，她知道，也是故意的，若是换了个人，洗个冷水澡也就过去了，居然这么不巧，他不能洗，还把他惹了，所以有些后悔，可以惹，但是没必要。与其气他，不如冷漠对待来得省事，先前她懒得理，现在只好打个电话报修。
顾笑匆匆洗完澡回房，至于钥匙，他想可能还需要用几天就暂时留下了。反正那个脾气不好的也不会那么好心这么快就找人修。
冷静下来了，顾笑觉得自己态度是不是也有点过了，她可能就想作弄一下他，毕竟换个人的话不算什么，也就他这个奇奇怪怪的少爷病……他不喜欢洗冷水澡，从小就不喜欢，冷水覆盖在脸上好像是有窒息感。谁要是敢扯着他去游泳他都能与那人同归于尽了。
早晨他起得较迟，环境陌生他不太习惯，还有些认床，晚上辗转了许久才睡着。
他来之前问过季嬴川为什么把他送来这里，早知道这季大小姐这么不好对付，他就不来了，他可受不了这气。可季嬴川神色无奈，大意是说顾笑这样子正好让她管管他，要是季予没有把他赶出去那就说明他可以在那里暂时住下去，省事。
呵，让那块冰管他？他还不乐意嘞。他突然有点失落，不乐意也得乐意啊，季嬴川又不是他亲爹才没那空闲天天看着他，给他什么安排他就听从好了，确实省事，不会给季叔叔多添麻烦。而且季叔叔和他女儿关系很差的样子，以后应该不会多管他们俩。更何况季叔叔也说是让他暂住这里，等开学估计会给他安排新住处。所以他不担心和她相处好不好，也不管她好不好相处，反正她这种人一看就不好相处，谁找虐靠近她呀，绝对是没朋友的孤家寡人。
季予吃完了早餐就在沙发上看电视。顾笑去了厨房，有些迷茫……早餐在哪里、早餐吃什么、早餐怎么做？
没办法自答，他只是一个靠着他爸当爹又当妈拉扯大的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纨绔子弟……
碍于昨晚的事，也不能问季予，话说冰箱他能开吗，有种偷吃的感觉。听到冰箱被打开的声音，季予回过头，顾笑若无其事地关上，什么也没动。
“桌上，你起的太晚，冷了，爱吃不吃。”
“什么意思？”
“算作昨天的补偿。”
“你承认你是故意了？”
“还不能翻篇了是吗？”
“可以，找人修好就行，不然就换一间住你隔壁，不过你应该很膈应我住你隔壁。”
顾笑倒是有恃无恐，他相信只要他不想走她就不能赶他走。
“找了，就今天。”季予语气闷闷的。
还挺自觉。顾笑也没得挑了，早餐冷就冷吧，凭他的自理能力，有的吃就不错了。
中午时有人来维修，顾笑将人带进去，对于季予，事不关己，午饭时间到。
维修的人走时，顾笑一起下来，季予已经捧着饭碗盘腿坐在沙发上看剧。
他也饿了，折腾了挺久，因为担心还有其他地方需要维修，于是让人检查了个遍。然后现在，午饭怎么解决？
出去吃的话，对这一片不太熟，回不来怎么办，季予不能赶他但极有可能趁此机会丢麻烦一样任他在外面走丢了。
小区里有个便利店，还是泡面是个好东西，毕竟生活不易。
两人没什么交流，不过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陌生人。
季予大部分时间都在楼下客厅看电视，他觉得无趣，避免不必要的见面就回房打游戏。要是他对这一片熟悉点就好了，他可以出去鬼混，虽然得悄悄地去，不能给季嬴川知道，也不能给季予知道，指不定她会打小报告。
下午到了饭点才下楼，顾笑喝了杯水准备出门觅食。却见季予接起电话，想起来不久前季予她爸爸才给他打了个电话，说不定这个电话也是她爸爸打的，一时好奇，顾笑干脆站她身后不远听着。
“小予。”不管关系多僵，季嬴川开口都是这两个字。季予也习惯了他先开口的习惯。
季予知道身后还有个人在听，也没打算说什么好话，笑了笑：“爸今天怎么有空打电话回来了，工作很忙吧？很忙的话不用抽空打电话回来，我也不是黏着爸爸求关心的小孩，爸你可以安心工作，家里没什么需要担心的。”关心她？怎么可能，就算季嬴川说是她也不信，想想就知道这个电话是为谁。她一通话下来停也不停，让季嬴川有些无奈，呛他的意味过于明显，比以往还甚。
季予回头看一眼顾笑，带了点笑意，示威一般。
“小予，你们好好相处，别闹。”
季予猜他说“别闹”时绝对是皱了眉的。
“我需要闹什么？我和他没什么关系，说的真好笑，也不是交往，用得着好好相处么？您也是奇怪，我才说不用特地打电话关心我，原来是为别人。他很好，就算是少吃几顿饭也饿不死，跟我没关系，不要对我有什么指望，你要照顾他为什么不带他去你那里，亲自照看培养得像您一样优秀。丢在这里跟我一起自生自灭么？”
“季予，好好说话。”
他语气好像永远都不重，明明已经没什么耐心。
“我一直在好好说话，不过是直白了些，刺耳吗？真要阴阳怪气拐弯抹角您可能还听不懂。”
“你的分寸呢？这段时间最好管好他管好你自己，才不会有什么自生自灭。”
“我有分寸！”电话被他挂了，季予也气的不轻。
顾笑心里啧啧称奇，没想到这父女俩关系这么差，长见识了。真是亲父女，谁也不让谁。光是听季予说话都已经硝烟弥漫，他实在好奇季叔叔说了什么，看她气的不轻。蓦地想到，这事可能因他而起，看戏的心里顿时心虚了几分。
他与她对视，没过一会他甘拜下风，心说这个女生的眼睛不能多看，戾气比他的还重。戾气中还掺杂嘲讽。
明明她留着没染没烫的黑色披肩长发，长发垂下给人很乖的感觉，连个耳洞也没有，还长了一张虽然冷，但不用笑只要稍微表情柔和就乖巧听话得像个三好学生的脸，竟然这么叛逆？
顾笑十分想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做个隐形人，可是尽管不在季予面前呆着，她也还是回过头盯着他，气笑：“满意了？我算是明白了，明明是他该做的破事，甩麻烦一样丢给我。顾少爷，这里不是你家，懂吗？”
她摔下抱枕，本来是回房间，想起到了饭点，才走了两步就转向了厨房。
顾笑觉得自己还是无辜的，他可没有打小报告的习惯，也没乱说她闲话，无非是在这里吃的睡的都不太习惯，也不知道怎么和她相处……显然他低估了季嬴川对季予的了解，他过得不好，在季嬴川看来必然有季予原因的大半……这才第一天啊。
顾笑叹气。他开门正要出去，对上季予有些气红的眼眶。
“去哪？”她语气不太好，仿佛对逃犯一样。
“吃饭……”惹不起惹不起，他想溜。
“我不给你饭吃？回去坐下。”她指着沙发。
“呃……”他情不自禁地点头，听话坐下。他还记得来的路上听苏鹤诜提过，季予学过武术挺能打，不能正面硬刚……
于是季予做了两人份的饭菜，并且还让顾笑也一起在餐桌上吃饭。
这算什么？因祸得福？不过好像因的是季予的祸他得了福。
“吃啊，看不上还是怕有毒？我厨艺一般，也不至于下毒和你同归于尽，你不吃，我就要吃完了。”她吃了口饭，又用筷子夹了每一盘菜，依然好好活着，至于顾笑，她看也不看他，他爱吃不吃。
“我也没说有毒，就是有点……”有点受宠若惊，他动了筷子，发现其实她厨艺不像她谦虚说的那样，诶，她好像吃的有点快，“你真的能吃完？”
“我不勉强，我也不勉强你。”她低头继续吃饭。
顾笑无语，他表示他也不勉强。他似乎明白了，季予确实也给他做了饭，可他要是不吃，不代表她会留……算了，这位主人家大小姐才是人上人。
随后，季予还允许了他动她的冰箱，不太过分就行。不过他还是不太敢动，因为她的眼神好像不太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