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湖畔南猿:是我奠定了《饮食男女》的基调
南方古猿最早发现的标本出土于非洲最南端的南非。它们的生活年代,大概是420万—190万年前。作为人类历史上最庞大的一个家族,下面有很多同属不同种的成员,包括以露西小姐为代表的南方古猿阿法种,还有南猿湖畔种、南猿普罗米修斯种、南猿非洲种、南猿惊奇种、南猿源泉种等等。从生物学分类角度来说,它们算是兄弟部门、平行单位,但从辈分来说,考古学家们认为,它们有的是爸爸,有的是儿子,有的是爷爷,有的是孙子,有的是隔壁老王,有的,不过是七舅姥爷的三外甥。
由于它们生活在几百万年前,长得又似像非像,所以,究竟谁才是我们的直系祖宗,依然没有定论。但从目前发现的化石来看,湖畔南猿是南猿大家庭里最早的一种。它们生活在420万—380万年前,比“史前一姐”阿迪女士大约晚20万年。
第一个湖畔南猿的化石,发现于1965年。当时,哈佛大学的考古学家布莱恩·帕特森(Bryan Patterson)和他的同事在肯尼亚的图尔卡纳湖西岸的卡纳博(Kanapoi)发现了一根大约450万—400万年前的肱骨。苦于没有其他更多的化石参考,这根骨头一直形单影只,遗世独立。
30年后,米芙·利基(Meave Leakey)带领团队来到了同一地点,找到了更多的化石,包括一块带着几颗牙齿的上颌骨、下颌骨以及一截胫骨。这些化石与当时发现的为数甚多且年代相近的阿法南猿相比,有很大不同,但从那块带牙的下巴,又能看出些许“人性”。于是,米芙为它们分立了门户,叫湖畔南猿(Australopithecus anamensis),种名“anamensis”是图尔卡纳当地方言“anam”的拉丁语,意思是“湖泊(lake)”。
继米芙·利基的发现之后不久,考古学家又在图尔卡纳附近的阿利亚湾(Allia Bay)发现了更多的化石。接着,2006年,发现阿迪的考古学家蒂姆·怀特团队又在埃塞俄比亚的中阿瓦什地区(Middle Awash)的阿萨·艾瑟尔(Asa Issie)发现了湖畔南猿的化石。
2016年,还是在埃塞俄比亚的中阿瓦什地区,一个名叫沃朗索—米勒(Woranso-Mille)的地点,发现卡达巴地猿(阿法南猿)和近亲南猿的著名考古学家约翰内斯·海尔—塞拉西,发现了湖畔南猿迄今为止唯一的完整头骨,该头骨被命名为MRD。
这个完整的头颅属于一位生活在380万年前的湖畔南猿,它的牙齿发育成熟且在死前已经磨损得很厉害,这既说明它吃过的草比很多年轻南猿吃过的水果都多,也说明,它已经不年轻了,就算不是一位大爷,也是一位大叔。
虽然本身属于人类演化大戏第二幕《饮食男女》的演员,但因为出生时间较早,所以大叔身上还残留了很多与第一幕的演员有一拼的原始特征。最明显的一点,就是脑容量小。同时代的阿法南猿脑容量已经达到了485毫升,大叔才365~370毫升,明显和比它早300多万年的乍得沙赫人(320~380毫升),以及早60万年的拉密达地猿(300~350毫升)在一个档次。其次是脸型不够时尚,长着一张长长的鞋拔子脸,从侧面看,整个脸型的弧度,简直与乍得沙赫人和地猿无限接近,和阿法南猿圆鼓鼓的包子脸完全不同。
除了脑容量小和脸型古朴以外,它的牙齿也非常原始。不但保留有较为原始的上犬齿—第一前臼齿磨牙复合结构,而且长着一颗人类家族中最大的犬齿。据此不难想象,雄性湖畔南猿要脱个单、结个婚,压力是非常大的,虽然不需要给丈母娘送彩礼,但自己少不了会挂个彩。脱单难这点从它们明显的二型性也可以得到佐证:现代人类和黑猩猩的二型性表现为雄性的块头一般比雌性大15%;大猩猩的二型性表现为雄性比雌性高50%,重50%;红毛猩猩的二型性表现为雄性的块头是两个雌性那么大;而湖畔南猿,二型性介于大猩猩和红毛猩猩之间,雄性的身高体重为雌性的1.7倍。
二型性明显,犬齿巨大,都是和我们今人迥然不同的地方,说明它们身上还具有相当突出的“兽性”。看来,不知怎的,它们的生活,不如地猿祖宗那般如意。走温润君子路线的雄性,估计是很难讨到老婆当上爹的。
不过,尽管有很多落后的特征,但和前面的老祖宗们比起来,湖畔南猿身上还是有很多鲜明的新时代特色的,这主要表现在,它们是一群真正的吃货,在吃上非常下功夫。
首先,它们对食物非常执着。尽管它们出土的四个地方相隔千里,具体环境也有不同——卡纳博相对开阔而干旱,阿利亚湾和沃朗索—米勒靠近水源,阿萨·艾瑟尔是较为封闭的林地,但从牙齿的形态和微观磨损情况来看,它们对吃的东西相当讲究而执着,对食物的偏好丝毫不受时间和地点的影响。
其次,它们不挑食。这很容易理解,正宗的吃货没有挑食的,挑食的那是美食家。因此,老祖宗传下来的光荣食谱,水果、花朵、嫩叶、鸟蛋、毛毛虫之类的,湖畔南猿毫无保留地继承,老祖宗们嚼不动看不见的坚硬粗糙的食物,比如坚果、树皮,或者埋在地下的植物根茎之类的,它们也进行了大胆的尝试。它们的吃货本色,清楚明白地写在了它们的牙齿同位素和微观磨损情况上,直到它们都石化了,也没抹去,所以它们的牙齿,比起老祖宗来说,既非常粗壮,珐琅质也非常厚。
有考古学家认为,湖畔南猿牙齿粗壮、珐琅质厚的特点,除了说明其饮食结构与前辈不同以外,还是其老在地下活动,吃土比较多的有力证明。
这点可以从它们的小腿骨得到佐证。它们的小腿骨底端,也就是连接脚踝的地方,非常宽厚。这是一种有利于吸收冲击力的结构。小腿骨顶端,也就是连接膝盖的地方,还有明显的凹陷。四足行走的动物在行走的时候,任何一只腿都不用承受全部的身体重量,所以很难压出这么明显的凹陷,而两足动物在行走的时候,总有一条腿在一半的时间里要承受全部的身体重量,很容易就被压凹陷。如果只是偶尔直起身子走两步,完全没必要生得这么高级。因为自然之母是非常节约的,绝不会无端给某个生物不必要的高配。
综上,考古学家们推测,湖畔南猿在地上活动的时间,要多于乍得沙赫人、图根原人和地猿。它们极有可能是一种习惯于直立行走的生物。
显然,不管是不挑食,还是吃土多,都说明了它们的演化——前者,说明它们扩展了食性,懂得利用从前不会利用的资源;后者,说明它们扩展了范围,懂得利用从前不会利用的空间。不管哪种,都说明它们在积极地适应环境,无意之中,都在朝我们今天走来。
事实上,它们对人类的演化,的确有着承前启后的贡献。这个贡献就是,它们在短短20万年的时间里,开启了南方古猿巨型齿演化的道路。
所谓的巨型齿,主要是针对臼齿,也就是磨牙来说的。判断是否是巨型齿,主要有几个衡量标准,一是看臼齿与门齿及犬齿的相对大小,二是臼齿与身体重量/体型的比较。
在人类演化过程中,尤其是早期人类还没有学会使用外力(包括火、石器)来加工处理食物的时候,牙齿就是它们处理食物的第一道程序,因此,牙齿的形态、大小、珐琅质的厚度以及牙齿的磨损方式,能够反映早期人类的生活方式。从乍得沙赫人、图根原人及地猿的化石来看,牙齿的演化趋势是犬齿在缩小,但臼齿也并没有十分大,比例还算协调。但从湖畔南猿开始,除了犬齿和门齿继续缩小,珐琅质继续增厚以外,臼齿和前臼齿——每边后面五颗磨牙,却越变越大。
犬齿缩小,表明它们的社会风气开始发生转变,犬齿不再是衡量武力值的标准,至少都不是重要的衡量武力值的标准。门齿的缩小、臼齿的变大,以及珐琅质的增厚,则说明老祖宗们开始在吃上想招了。
湖畔南猿开启的这种巨型齿演化趋势,从400万年前开始,一直影响着后来的子孙晚辈们,直到大约200万年前,人属动物出现——确切地说,是直到工具制造出现,才被扭转。而正是得益于它们开启的巨型齿演化趋势,才让这200万年间的人类祖宗们能够适应不断变化的环境,拓宽食物的来源,从而提高存活的概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