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
“宁董事长还是喜欢亲力亲为。小媱都成年了,这一放假,宁董还是要亲自去接。”孟海走进公司大门,和刚好要去接闺女放假的宁忠孝碰了个正着。
“老孟说话还这么官腔。”宁忠孝抬手跟他击掌互动,“都多少年的老兄弟了,还一口一个宁董。”
“老宁啊,要我看,别把自己活得太累,像接小媱回家这种跑腿的事,你安排几个司机保镖去就得了。”孟海拍了拍宁忠孝的肩膀,继续劝解他,“咱们也上岁数了,该歇歇就得歇歇了,要是不服老,一直这么受累,早晚会累倒的。”
宁忠孝点点头,没有说话,只是表情有一点微妙的变化,似乎是不愿意听这些话。
两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在公司大院门口的闲谈内容,全部传进了白车车主的耳朵里。
那是辆很新很干净的白车,新到连车牌都还没有挂。车体纯净的白色与车主黑色的大衣相互映衬,倒显得有些惹人眼目。
白车车主见宁忠孝和孟海的谈话结束,于是把车窗玻璃升起,带上墨镜,假装接打电话,实则视线一直跟随着宁忠孝。直到他上车,开走一段时间后,白车车主才放下手机,摘下墨镜,启动汽车,掉头离开。
半小时后,宁忠孝的车已经停在了钟阴大学的正门附近。
他下了车,迅速环视四周后,走向门口等待接子女回家的人群中。
“爸!”门旁站着一个拖着行李的女生,个子高挑,身材匀称,扎着马尾辫,发梢垂落到肩膀。她见了宁忠孝,激动得跑过去抱住他。
好一副父女情深的场面!
白车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停在了学校门口,只不过车主已经离开了。
“等了好久了?”宁忠孝想接过闺女手中的行李,但是宁玹媱没有给他。
“行李太沉了,还是我拖着吧。”宁玹媱跟着宁忠孝走,“爸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以后您不用亲自来接我,我自己坐大巴车也能回。”
“这不想着一个学期没见闺女了么,闺女回来了还不得第一时间过来看看。”宁忠孝笑的一脸慈祥。
父女二人上了车,从校内趣闻聊到家长里短,最终谈到了学习任务上。
“这学期学的怎么说?”
“这您放心,学习任务都挺简单的,”宁玹媱一脸自信,“就是紧急止血的操作还没练会,把纱布之类的工具带回来了,想着回家再练一练。”
宁忠孝点点头,似乎很满意她的学习态度。
趁着等红绿灯的空当,宁忠孝扭过头,本来打算看一眼坐在副驾驶的女儿,但是观后镜比女儿先一步吸引了他的目光。
观后镜里,是一辆没挂牌子的新车,在雾天里白得惹眼。
这车……好像在哪见过。
宁忠孝收回了目光,打算换一条路走。
从钟阴大学到宁家原本只需要走四十分钟国道,而宁忠孝则选择绕一段路从高速回家。两边用时基本相等,但从高速走行程会更远,耗油量更大,没有人愿意花着更贵的油钱到同一个目的地,除非刻意跟踪。
“爸,这次怎么绕路了?”宁玹媱看出了变化。
“从这边走路上有一个大服务区,顺路加点油。”
宁忠孝本想随便找个理由搪塞过去,可宁玹媱毕竟是大人了,并不好糊弄。
“沿国道走也有加油站啊。”宁玹媱觉得父亲的做法令人匪夷所思,但并没有制止。
“两边用时差不多,换条路走一走不碍事的。”宁忠孝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她就没再多问。
白车依然不远不近地跟着父女二人的车。
到了加油站,宁忠孝把车停在了路边,自己下了车,让宁玹媱在车上坐着等他。
他去了洗手间,在心里默默祈祷自己出去的时候,能看到白车已经离开。
洗手间人少,以至于安静到一共有几个人的呼吸声都能听出来。
他在洗手台旁大约消磨了十分钟,再准备走出去时,身后突然伸出一只手,抓住了他的后衣领。
还没等宁忠孝反应过来情况,一把刀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别出声。”
人语低沉,像是一个青年男人的嗓音。
宁忠孝没有答话。
“一命换一命,你女儿能不能活,全在你。”
宁忠孝冷冷地问:“说吧,什么要求?”
“很简单,你死了,就可以留下宁玹媱。”持刀者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感情,“当然,她能一直活着的前提,是她什么都不知道,而且什么都不想知道。”
宁忠孝瞬间明白了持刀者的意思。
“那你给我出个方法,怎么能保证宁玹媱永远不知道那些事情?”
“把你藏着的东西交出来,李总当然会放她离开。”
宁忠孝顿了顿,在正义和亲情面前,他最终选择了保全后者。
“在我办公桌下面,有一个檀木盒,密码是宁玹媱的生日。”
持刀者放开了宁忠孝:“很听话,但是上面的人留不得你,宁董事长也不要怪我绝情了。”
说罢,持刀者扯开宁忠孝的羽绒服,将刀捅入他的胸口。宁忠孝满脸愤恨,但胸口的痛感席卷全身,他咬着牙,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不妨告诉宁董,这方圆几百米内全是眼线,所以不管您今天是否还想求生,都走不出这片区域的。只是您这条命没了不要紧,要紧的是,大小姐的命还要不要了呢?”持刀者擦了擦血,离开了洗手间。
宁忠孝看到了他的背影,那是个身材修长,短发黑衣的男人。
男人上了白车,但是没有启动,像是在等他。
宁忠孝忍着剧痛,靠在墙上,打开手机,给宁玹媱编辑了一条短信:「玹媱,父亲对不住你,以后就不去亲自接你回家了。公司里的财产,你和你哥平摊就好,剩下公司里的事,交给孟叔处理就行,但是要告诉他不能动我的东西,你们也不能动,任何一件都不行。这些事情与你和你哥没有关系,什么都不要问,什么都不要质疑,找一个平平淡淡的工作,安稳度日就好。」
他保存了消息,但是没有发出去,将手机装进衣兜,拉上羽绒服的拉链,掩盖住伤口。
白车就停在父女二人的后面。
回到车上,宁玹媱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他的情况不对:“爸,你这脸色怎么惨白惨白的?”
“害,老毛病了,头晕恶心的。”
“还是心脏病吗?”宁玹媱一脸担忧,“跟你说了,少喝酒,多锻炼锻炼,提升提升身体素质……”
后面的话宁忠孝没有听清,但能知道女儿是在关心他,他就很满足了。
“玹媱啊,以后毕业了去事业单位里找个好工作,单位最好离家远一点,好让你出去见见世面。”车已经行驶在路上,宁忠孝看见远处紧急避险车道上停着一辆黑车。“千万别去企业里打拼,不好。”
“可您当年不就是创办企业白手起家了吗?”
“那也是上不了学,没机会进事业单位,才想出来的养家办法。现在,后悔得很。”宁忠孝苦笑着,“听爸的话,别干和公司有关的工作。”
宁玹媱突然觉得父亲变得好陌生,明明刚开学的时候,父亲还说不会左右她的就业方向呢。而且她还记得当年,父亲说以后要让哥哥和自己分别管理公司的一些部门,好让公司不落到别人手里去。
而她之所以学医,纯粹是因为爱好,还因为一些乱七八糟的亲戚说她脾气不好,应该去学医涵养一下品格。
她没有作声,但心里却有些反对。
右侧紧急避险车道上的黑车启动了,宁忠孝看到它的倒车提示灯亮了。
看着越来越近的黑车,他似乎看到了自己生命的尽头。
他狠下心,突然一脚油门,紧接着向左侧护栏猛打方向盘,一声巨响后,车体撞向护栏,驾驶室一侧的车门变形,车尾和副驾驶位置随惯性向右甩去。
宁忠孝费劲地打开副驾驶的门,把宁玹媱一把推了下去。
“快走!”
宁玹媱向远处跑了几步后赶忙打开手机,拨通了120。
就在刚刚与120解释过情况后,车体突然爆炸,而宁忠孝始终没有下车。
他就坐在驾驶室,掏出被血浸湿的手机,在对话界面发出了那条消息。
“爸!”宁玹媱跑到还燃着火星的废墟里,迅速打开门,把宁忠孝拉下了车。
她拉开宁忠孝身上那件已经燃着的羽绒服,摸到他胸口还在溢血的伤。
是刀伤。
宁玹媱一怔,随后立刻想到去行李箱里拿紧急止血的东西,只是车体已经烧毁,车上的东西想必也无一幸免。于是她将衣服撕成布条,按照书上教的方法开始包扎伤口。
但她的技术太过生疏,流血量虽然有所减少,可并没有什么用,而且宁忠孝早就错过了最佳止血时间。
救护车来了,把宁忠孝抬上了担架。
紧急避险车道上的黑车慢悠悠地从铺满石子的斜坡上倒车下来,沿着高速离开了。
那天晚上,宁玹媱追着医生问了很多关于父亲刀伤的问题,但医生只说患者身上大面积烧伤,分辨不出原先有没有刀伤。
后来,一个小护士悄悄地跑去病房帮她看了一眼,说出了她这辈子听到的最沉重的话:“伤口并不深,如果尽早止血,或许还能救活。”
她谢过了小护士,站在医院的玻璃前,痛不欲生。
如果父亲没有来接我就好了……如果我早一点发现就好了……如果我的技术再熟练一点就好了……如果……
她想出了很多种能救父亲的契机,但最终也不过是黄粱一梦。
只是父亲的胸口为什么会出现刀伤呢?
宁玹媱发现了问题所在,但父亲已逝,她没办法再追查这个问题。
她打开手机,上面有一条未读短信。
是父亲的消息。
她读着读着就哭了,把脸埋在臂弯,泣不成声。
几天后,宁玹媱申请的尸检结果出来了,上面说宁忠孝属于车祸身亡,对刀伤只字未提。
葬礼那天下了一场很大的雨,窗外电闪雷鸣。宁玹媱跟着其他人一脸肃穆地站在礼堂,一言不发,默认了父亲车祸身亡的结局。
所有人都在惋惜宁董的意外,细微的哭声不绝于耳,其中当然也有宁玹媱的母亲和哥哥。他们之中没有人知道,被藏下的那具身体,胸口处还有一处刀伤。
吃过饭,客人们都早早地回了家,母亲和哥哥要宁玹媱一同回家,但她拒绝了。她一个人,撑着一把黑伞,又回到了父亲的墓地。
乌云黑压压的,那是一场在一月极为罕见的雨。
宁玹媱与墓碑上的照片对视良久。
“爸,尸检报告有问题,对吗。”
她的声音冰冷到极点,用着陈述句的语气,说出疑问句的句式。
空气沉静了片刻,冥冥之中,像是宁忠孝在默认。
“女儿不孝,”宁玹媱打着伞退了两步,“我知道您不想让我插手,但这次不能听您的了。”
说罢,她转身,消失在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