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山西:世界再冷,大锅面也是热的
应朋友之邀去山西长治玩了几天,印象最深的就是面条好吃。
我一向不爱吃面。除了从小吃到大的热干面,就连街头巷尾寻常的炸酱面、手工面也很少吃。我总觉得面条没有什么特别的风味,不如饭菜来得丰盛和爽快。有时晚餐为了图省事,不得不吃,若是配上一小碟滋味甚佳的咸菜或是一勺老干妈,倒也可以不太难受地吃完,但要是没有这些,就只能吃半碗。这对于能吃下三五碗面条的人来说,实在是值得嘲笑的一件事。
但这一次,我却被山西面条的味道打动了。早也吃面,晚也吃面,天天吃面,餐餐吃面,竟然没有丝毫抱怨,且怎么吃都不腻。回家之后捧着香喷喷的米饭,心里却还回味那一根根俏皮的丝线。
朋友的家在一座洁白如玉的教堂旁边,是典型的山西宅院。婚礼就在院子里举行,画面生动,人声鼎沸。切菜的、端盘的、吃面的、喝茶的、抓糖的、祝贺的、唱曲的、说笑的……
大锅里,咕噜咕噜的煮面声生动而好听,亲戚邻里几十口人围拢来一起吃面,瞬间形成一幅晚秋的生活好图景。面对一口热气腾腾的大铁锅,大伙一个个都端着各自的碗,你拥我挤,洒脱地撸起袖子,捞着雪白翻滚的面条。面条的汤汁在微风吹拂下,滴在碗里叮咚作响,然后再浇上一勺荤素皆有、色彩斑斓的酱香臊子。细看,碗又大又深,面又细又韧,面汤有些稠,其色如霜,清淡可人,我竟有一种舍不得吃完,想打包带回武汉的冲动。
面很快被捞完了,大家纷纷散去,有的规规矩矩地坐在桌边吃,有的围成一团笑着分享,有的干脆蹲在墙边大口吞咽着,然后幸福地擦着汗,相当接地气。所有人都吃得无拘无束,开怀自在。这不是吃宴席,所以怎么放得开就怎么吃,吃的就是一份热闹,一份随性。
吃大锅面的经历让我过足了瘾,真是把吃面的热闹感和艺术感发挥到了极致,既充满着地道的烟火气,又不乏民族风情。以大锅面来招待客人,是多么质朴又有深度的文化举动啊。原来,不是我不爱吃面,而是以前吃的面只是需求,而不是品味。一碗烟火缭绕、热烈芬芳的面一下子拉近了我与长治的距离,藏于山西面条里的温厚与甘甜,正是我这个一心在祖国山河里寻找滋味的小女子所寻觅的。当然,作为武汉伢的我,还是最中意武汉的热干面。
不是说热干面有多好,而是我爱它。就好比我们常说一个人很好,但你不爱他,那有什么用呢?所以爱是最重要的。一次,我带一个湖南友人去吃热干面,原以为湖南湖北挨得近,饮食上交集也多,朋友对热干面应该不会太反感,谁料朋友竟无半分喜欢,频频摇头,说:“太干太干,好难吃,完全无法下咽。”
以前我常常觉得,因为我是武汉人,所以骨子里会挑剔其他美食,而习惯性地适应本土的热干面。后来,经过多年的美食体验,我可以自信地断定,即便我不是武汉人,热干面的风味和美妙也会同样符合我的口味,它的干,它的香,它的爽,它种类丰富、碎碎迷人的佐料。
并不是饿了才想吃热干面,几乎可以随时随地就来上一碗,专心地、满足地吃完。芝麻酱常常被我十分不雅地糊得满嘴,或是直接飞溅到白T恤上,这对于饭量不大的我来说,是个奇迹。吃不完的时候,我会把面剩着,但是不会放过每一粒萝卜丁和酸豆角,会耐心地从碗底把它们翻出来,一粒一粒吃干净。
不是每一家的热干面都好吃,也不是蔡林记热干面就最好吃,有时候小区门口地道的红油热干面,味道就极好。记得以前工作的地方,周围没有好吃的热干面,只得放弃,转而去吃粉,天天下了公交车就去吃,怀着对热干面的期待,饿狠狠地吃上一碗,热干粉。
Mini爸笑笑说,世界冷不冷,面条不都是热的吗?你这取的什么标题?无病呻吟,太矫情,赶快改了。
“矫情是有一点啦,可是你明知道我内心的意思,对不对?”我美好地回应。我坚持自己的想法,暗下决定,名字就这么定了,不改不改偏不改。一切作品都需要个性,都必须浸透作者的人格和感情,想达到这个目的,写作有时要独断,彻底独断。
这种热,不是面入口唇的实际温度,而是一种入乡随俗氛围下的热情和融入,一种徘徊在记忆里、沸腾在灵魂中的温度,缕缕蔓延开来也全是热气。这种回忆里的热,美味鲜甜,无与伦比,不是吗?这些年,我的味蕾包容地收留着各种各样的美食,但回忆里,手心上,却总端着一碗满满的、香喷喷的大锅面,长长的面条,捞起来是香,落下也是香,细丝缕缕全是香。
回忆如热汤。其实Mini爸懂,比我更懂。
我们都是时光的赶路人,路过长治,停下来,吃一碗农家大锅面,再陪你去看这个世界上每天都在发生的,温暖的、柔软的、甜蜜的小事情。若是世界冷了,往事淡了,就投入大锅面里用沸汤纯水煮一遍,一定会变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