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修选集(中国古典文学名家选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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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蟠桃詩寄子美

韓孟于文詞,兩雄力相當 〔一〕 。篇章綴談笑,雷電擊幽荒,衆鳥誰敢和,鳴鳳呼其皇 〔二〕 。孟窮苦累累,韓富浩穰穰,窮者啄其精,富者爛文章;發生一爲宫,揫歛一爲商,二律雖不同,合奏乃鏘鏘 〔三〕 。天之産奇怪,希世不可常,寂寥二百年,至寶埋無光 〔四〕 。郊死不爲島,聖俞發其藏,患世愈不出,孤吟夜號霜;霜寒入毛骨,清響哀愈長,玉山禾難熟,終歲苦饑腸 〔五〕 。我不能飽之,更欲不自量,引吭和其音,力盡猶勉強,誠知非所敵,但欲繼前芳 〔六〕 。近者蟠桃詩,有傳來北方,發我衰病思,藹如得春陽。欣然便欲和,洗硯坐中堂,墨筆不能下,恍恍若有亡。老鷄嘴爪硬,未易犯其場,不戰先自却,雖奔未甘降 〔七〕 。更欲呼子美,子美隔濤江,其人雖憔悴,其志獨軒昂 〔八〕 。氣力 誠當對,勝敗可交相,安得二子接,揮鋒兩交鋩;我亦願助勇,鼓旗噪其旁,快哉天下樂,一釂宜百觴 〔九〕 。乖離難會合,此志何由償 〔一○〕

慶曆五年(一○四五)作。慶曆四年八月,歐陽修受命任河北都轉運按察使,駐北京(故治即今河北大名縣),由詩中“近者蟠桃詩,有傳來北方”句,可知此詩作于使河北時。《蟠桃詩》,梅堯臣的原詩和蘇舜欽的和詩,都已失傳。今《宛陵先生集》卷二十四有《讀蟠桃詩寄子美永叔》,文字與歐詩同,顯係編梅集者誤收。《歸田録》曾記此事謂:“聖俞自天聖中與余爲詩友,余嘗贈以蟠桃詩,有韓孟之戲,故至此(指嘉祐二年同知禮部貢舉)梅贈余云:‘猶喜共量天下士,亦勝東野亦勝韓。’”詩題“讀”字下原注:“一本有‘聖俞’字。”

〔一〕 謂韓愈、孟郊才力匹敵,兩人唱和,必字字争勝,不肯稍讓。二句下原注:“一本有‘偶以怪自戲,作詩驚有唐’兩句。”

〔二〕 長篇聯句創自韓愈,對後世影響很大。今韓愈集中有《同宿》、《納涼》、《秋雨》、《征蜀》、《城南》、《鬥鷄》等聯句詩,係韓孟二人所作。韓愈有《雙鳥詩》,喻自己和孟郊一鳴,萬物皆不敢出聲,歐陽修因以比之爲鳳凰和鳴。

〔三〕 孟窮、韓富:韓愈有詩云“有窮者孟郊,受才實雄鷔”;孟郊亦有詩云“詩骨聳東野(孟郊字),詩濤涌退之(韓愈字)”。此謂二人稟賦、風格不同,合作即爲全美,實際借喻梅堯臣和蘇舜欽。宫、商:五音中的二音。《漢書·律曆志》:“宫,中也。居中央,暢四方,唱始施生,爲四聲綱。”故曰“發生”;又《禮記·月令》:“孟秋之月,其音商。”《禮記·鄉飲酒義》“秋之爲言愁也”注:“愁,讀爲揫;揫,歛也。”故曰“揫歛”。合奏:《易林》:“宫商既和,聲音相隨。”

〔四〕 四句意謂奇才不世出,以致韓孟以後斯文寂寥二百餘年。歐陽修《蘇氏文集序》:“予嘗考前世文章政理之盛衰,而怪唐太宗致治幾乎三王之盛,而文章不能革五代之餘習。後百有餘年,韓(愈)李 (翶)之徒出,然後元和之文始復于古。唐衰兵亂,又百餘年而聖宋興,天下一定,晏然無事,又幾百年,而古文始盛于今。”至寶:喻韓孟文章。

〔五〕 以上八句謂梅堯臣能繼承孟郊,但世無韓愈,不獲知音,故不遇于世。梅堯臣寄歐陽修詩有“竊比于老郊,深愧言過實”之句。島:賈島,和孟郊同時詩人,亦爲韓愈賞識。蘇軾曾評兩人的詩風爲“郊寒島瘦”。孤吟:歐陽修《梅聖俞詩集序》:“奈何使其老不得志,而爲窮者之詩,乃徒發于蟲魚物類羈愁感嘆之言?世徒喜其工,不知其窮之久而將老也。可不惜哉!”玉山禾:韓愈《駑驥》:“饑食玉山禾,渴飲醴泉流。”此句暗喻梅堯臣仕途多蹇。

〔六〕 歐陽修曾多次薦舉梅堯臣,未獲成功;六句自歉詩才不敵,仍勉強唱和。“力盡猶勉強”下原注:“一本有‘嗟我于韓徒,足未及其牆,而子得孟骨,英靈空北邙’四句。”前芳:指韓孟唱和的先例。

〔七〕 老鷄四句以鬥鷄喻和詩。意謂梅堯臣《蟠桃詩》如老鷄嘴爪堅硬,非輕易能敵,自己雖然怯力退避,却不肯投降,借以引出下文希望蘇舜欽和作之意。韓愈《贈崔立之評事》:“子時專場誇嘴距,余始張軍嚴韅靷。”場:鬥鷄場。奔:奔北、退避。

〔八〕 以上由韓孟引入梅堯臣,此四句由梅引入蘇舜欽。慶曆四年秋,蘇舜欽在進奏院循例賽神宴會,以賣拆封廢紙錢充宴會費。由于他是慶曆新政主持者之一杜衍的女婿,被反對新政的御史王拱辰、劉元瑜所糾。十一月獄具,以監主自盜減死一等科斷,削職爲民,同時被黜的有十餘人,都是當時知名之士。這實際是反對慶曆革新的一場政治鬥争,所以當時舊黨有“一網打盡”之説。蘇舜欽被廢後,定居蘇州。蘇州在江南,故詩曰“隔濤江”。憔悴:指失意。

〔九〕 以上八句意謂蘇梅才力匹敵,高下難分,希望蘇能和梅詩,自己亦可從旁助興。交相:指互有勝負。接:接戰,指和詩。鋩:刃。釂(jiào):乾杯。《禮記·曲禮》注:“盡爵曰釂。”

〔一○〕 乖離:指三人天各一方。二句慨嘆無由實現上述願望。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