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山富水驛 〔一〕
益戇由來未覺賢,終須南去弔湘川 〔二〕 。當時物議朱雲小,後代聲華白日懸 〔三〕 。邪佞每思當面唾 〔四〕 ,清貧長欠一杯錢 〔五〕 。驛名不合輕易改 〔六〕 ,留警朝天者惕然 〔七〕 。
〔一〕 本詩作于開成四年赴商山道中。商山:在今陝西省商縣東。《荆州記》:“其地險阻,林壑深邃。”富水驛:原注:“驛本名與陽諫議同姓名,因此改爲富水驛。”在今陝西省商南縣東二十餘里,原名陽城驛,中唐以後改名富水驛。元稹《陽城驛詩》云:“商有陽城驛,名同陽道州。我願避公諱,名爲避賢郵。”可見元稹時尚未改名。陽城,字亢宗,定州北平人,及進士第後隱居中條山。李泌薦之德宗,于是召拜右諫議大夫,以敢于犯顔直諫稱。《新唐書·陽城傳》:“及裴延齡誣逐陸贄、張滂、李充等,帝怒甚,無敢言,城聞,曰:‘吾諫官,不可令天子殺無罪大臣。’乃約拾遺王仲舒守延英閣上疏,極論延齡罪,慷慨引誼,申直贄等,累日不止。聞者寒懼,城愈勵。帝大怒,召宰相抵城罪。順宗方爲皇太子,爲開救,良久得免,敕宰相諭遣。然帝意不已,欲遂相延齡。城顯語曰:‘延齡爲相,吾當取白麻壞之,哭于廷。’帝不相延齡,城力也。”
〔二〕 益戇(zhuànɡ)兩句:謂陽城如汲黯之愚直,而人未覺其賢,終如賈誼之貶謫南方,唯有臨湘水而弔屈原。益戇,用漢汲黯敢于面諫武帝事。戇,愚而剛直。汲黯,字長孺,漢武帝時爲主爵都尉。《史記·汲黯列傳》:黯“爲人性倨,少禮,面折,不能容人之過。……天子方招文學儒者,上曰吾欲云云,黯對曰:‘陛下内多欲而外施仁義,奈何欲效唐虞之治乎?’上默然,怒,變色而罷朝。公卿皆爲黯懼。上退,謂左右曰:‘甚矣,汲黯之戇也!’……有間黯罷,上曰:‘人果不可以無學,觀黯之言也益甚。’”又,《史記·賈誼列傳》:“天子議以爲賈生任公卿之位。絳、灌、東陽侯、馮敬之屬盡害之,乃短賈誼。……于是天子後亦疏之,不用其議,乃以賈生爲長沙王太傅。賈生既辭往行,聞長沙卑濕,自以壽不得長,又以適(通“謫”)去,意不自得。及渡湘水,爲賦以弔屈原。”
〔三〕 當時兩句:以朱雲喻陽城之剛直,意謂朱雲藐視他人非議,敢于直諫,因而留名青史,光輝永存。物議,衆人之非議。朱雲,字游,魯人,少以勇力聞,漢元帝時博士,爲縣令,因得罪廢錮。《漢書》卷六七:“成帝時,丞相故安昌侯張禹以帝師位特進,甚尊重。雲上書求見,公卿在前。雲曰:‘今朝廷大臣上不能匡主,下亡以益民,皆尸位素餐,……臣願賜尚方斬馬劍,斷佞臣一人以厲其餘。’上問:‘誰也?’對曰:‘安昌侯張禹。’上大怒,曰:‘小人居下訕上,廷辱師傅,罪死不赦!’御史將雲下,雲攀殿檻,檻折。雲呼曰:‘臣得下從龍逄、比干遊于地下,足矣!未知聖朝何如耳?’”聲華,好名聲。吴聿《觀林詩話》:“杜牧之有‘當時物議朱雲小,後代聲名白日懸。’此乃以朱雲對白日,皆爲假對,雖以人姓名偶物,不爲偏枯,反爲工也。”
〔四〕 邪佞(nìnɡ):奸惡之徒。此謂裴延齡。
〔五〕 清貧句:謂陽城生活儉樸,家無餘財,每月俸禄,多作酒資。《新唐書·陽城傳》:“(城)常以木枕布衾質錢,人重其賢,争售之。每約二弟:‘吾所俸入,而可度月食米幾何,薪菜鹽幾錢,先具之,餘送酒家,無留也。’”
〔六〕 不合:不應當。
〔七〕 警:告誡。朝天:覲見天子。此謂赴京爲官者。惕然:戒懼貌。
牧之以“題詠好異于人”(《苕溪漁隱叢話》語)著稱,此詩即爲顯例。元稹以該驛犯直臣陽城諱而力主改名,牧則反之,認爲原驛名不僅與犯諱無涉,且能令人向往陽城之風采,從而“惕然”,兢兢業業,無愧于爲臣之責。詩人此去赴任左補闕,亦爲諫官,其言外之意自當效法陽城,以敢言直諫爲己任。詩中連用三位著名直臣以喻陽城,非常貼切。其中,汲黯與賈誼爲暗喻,而朱雲爲明喻。明用朱雲之典,實則隱含譏刺,因爲成帝雖昏庸,最終猶能納諫,能不易折檻,以彰直臣,而德宗則將陽城謫貶道州,可見其昏庸之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