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选集(中国古典文学名家选集丛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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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征 〔一〕

皇帝二載秋,閏八月初吉 〔二〕 。杜子將北征,蒼茫問家室 〔三〕 。維時遭艱虞,朝野少暇日 〔四〕 。顧慚恩私被,詔許歸蓬蓽 〔五〕 。拜辭詣闕下,怵惕久未出 〔六〕 。雖乏諫諍姿,恐君有遺失 〔七〕 。君誠中興主,經緯固密勿 〔八〕 。東胡反未已,臣甫憤所切 〔九〕 。揮涕戀行在,道途猶恍惚 〔一〇〕 。乾坤含瘡痍,憂虞何時畢 〔一一〕 ?靡靡踰阡陌,人烟眇蕭瑟 〔一二〕 。所遇多被傷,呻吟更流血 〔一三〕 。回首鳳翔縣,旌旗晚明滅 〔一四〕 。前登寒山重,屢得飲馬窟 〔一五〕 。邠郊入地底,涇水中蕩潏 〔一六〕 。猛虎立我前,蒼崖吼時裂 〔一七〕 。菊垂今秋花,石戴古車轍 〔一八〕 。青雲動高興,幽事亦可悅 〔一九〕 。山果多瑣細,羅生雜橡栗 〔二〇〕 。或紅如丹砂,或黑如點漆 〔二一〕 。雨露之所濡,甘苦齊結實 〔二二〕 。緬思桃源内,益嘆身世拙 〔二三〕 !坡陀望鄜畤,巖谷互出没 〔二四〕 。我行已水濱,我僕猶木末 〔二五〕 。鴟鴞鳴黄桑,野鼠拱亂穴 〔二六〕 。夜深經戰場,寒月照白骨 〔二七〕 。潼關百萬師,往者散何卒 〔二八〕 。遂令半秦民,殘害爲異物 〔二九〕 。况我墮胡塵,及歸盡華髮 〔三〇〕 。經年至茅屋,妻子衣百結 〔三一〕 。慟哭松聲迴,悲泉共幽咽 〔三二〕 。平生所嬌兒,顔色白勝雪 〔三三〕 。見耶背面啼,垢膩脚不襪 〔三四〕 。牀前兩小女,補綻才過膝 〔三五〕 。海圖坼波濤,舊繡移曲折 〔三六〕 。天吴及紫鳳,顛倒在短褐 〔三七〕 。老夫情懷惡,嘔泄卧數日 〔三八〕 。那無囊中帛,救汝寒凛慄 〔三九〕 ?粉黛亦解包,衾裯稍羅列 〔四〇〕 。瘦妻面復光,癡女頭自櫛 〔四一〕 。學母無不爲,曉妝隨手抹 〔四二〕 。移時施朱鉛,狼籍畫眉闊 〔四三〕 。生還對童稚,似欲忘饑渴 〔四四〕 。問事競挽鬚,誰能即瞋喝 〔四五〕 ?翻思在賊愁,甘受雜亂聒 〔四六〕 。新歸且慰意,生理焉得說 〔四七〕 ?至尊尚蒙塵,幾日休練卒 〔四八〕 ?仰觀天色改,坐覺妖氛豁 〔四九〕 。陰風西北來,慘淡隨回紇 〔五〇〕 。其王願助順,其俗善馳突 〔五一〕 。送兵五千人,驅馬一萬匹 〔五二〕 。此輩少爲貴,四方服勇决 〔五三〕 。所用皆鷹騰,破敵過箭疾 〔五四〕 。聖心頗虚佇,時議氣欲奪 〔五五〕 。伊洛指掌收,西京不足拔 〔五六〕 。官軍請深入,蓄鋭可俱發 〔五七〕 。此舉開青徐,旋瞻略恒碣 〔五八〕 。昊天積霜露,正氣有肅殺 〔五九〕 。禍轉亡胡歲,勢成擒胡月 〔六〇〕 。胡命其能久?皇綱未宜絶 〔六一〕 。憶昨狼狽初,事與古先别 〔六二〕 。姦臣竟葅醢,同惡隨蕩析 〔六三〕 。不聞夏殷衰,中自誅褒妲 〔六四〕 。周漢獲再興,宣光果明哲 〔六五〕 。桓桓陳將軍,仗鉞奮忠烈 〔六六〕 。微爾人盡非,於今國猶活 〔六七〕 。淒涼大同殿,寂寞白獸闥 〔六八〕 。都人望翠華,佳氣向金闕 〔六九〕 。園陵固有神,掃灑數不缺 〔七〇〕 。煌煌太宗業,樹立甚宏達 〔七一〕

〔一〕 此詩題下原注:“歸至鳳翔,墨制放往鄜州作。”杜甫任左拾遺後,因上疏爲房琯辯解,觸怒肅宗,幸由宰相張鎬解救,才得免罪。不久,肅宗允許他回鄜州探親。詩作於回家後。鄜州在鳳翔東北,故稱“北征”。蔡夢弼云:“後漢班彪更始時避地涼州,發長安,作《北征賦》。故公因之作《北征》詩。”近人胡光煒云:“其結構出賦,班叔皮《北征》、曹大家《東征》、潘安仁《西征》,皆其所本,而與曹、潘兩賦尤近。”諸說皆有所據。但就其鋪陳時事,直抒憤懣言,則更近於庾信的《哀江南賦》。全詩雖言家室情况,而其中心思想,則在憂國憂民。

〔二〕 皇帝二載:肅宗至德二載。初吉:月初的吉日,爲“初一”的習慣用語。

〔三〕 蒼茫:曠遠迷茫貌。問:探望。時值亂世,生死不保,故詩人懷着蒼茫之感出行。以上四句爲全詩總綱。曹大家《東征賦》:“惟永初之有七兮,余隨子乎東征。時孟春之吉日兮,撰良辰而將行。”潘安仁《西征賦》:“歲次玄枵,月旅蕤賓。丙丁統日,乙未御辰。潘子憑軾西征,自京徂秦。”爲此四句體例所本。

〔四〕 維:發語辭。艱虞:艱苦、危難。朝野句:言國家多事,在朝的官吏和在野的百姓都忙迫少暇。

〔五〕 顧慚:自覺慚愧。恩私被:蒙皇帝私恩照顧。蓬蓽:蓬門蓽户。貧賤人所居。《晉書·皇甫謐傳贊》:“士安(皇甫謐字)好逸,棲心蓬蓽。”兩句說肅宗下詔許可他回鄜州探家。

〔六〕 詣闕下:叩見皇帝。詣,到;闕,宫門。怵惕:惶恐畏懼貌。《書·冏命》:“怵惕惟厲,中夜以興,思免厥愆。”久未出:言依戀朝廷,倉卒不忍離去。

〔七〕 諫諍姿:諫官的風度。下對上規勸叫“諫”,直言爭論叫“諍”。《孔叢子》卷四:“能犯顔諫諍,公正無私者。”杜甫作左拾遺,上疏救房琯觸怒肅宗,故云:“雖乏諫諍姿”。恐君句:申足上“久未出”句。

〔八〕 中興主:有才略從危局中復興國家之君主。經緯:紡織的縱綫曰“經”,横綫曰“緯”。用以比喻治理國家的方略。《左傳·昭公》二十九年:“夫晉國將守唐叔之所受法度,以經緯其民。”密勿:勞心勤力。《漢書·劉向傳》:“故其《詩》曰:‘密勿從事,不敢告勞。’”顔師古注:“此《小雅·十月之交》篇刺幽王之詩也。密勿,猶黽勉從事也。”

〔九〕 東胡:指安禄山之子安慶緖。時安慶緖已弒其父禄山,仍僭號稱帝,繼續叛亂,故云“反未已”。臣甫:杜甫身爲諫官,故自稱“臣”。憤所切:憤恨之所以激切。

〔一〇〕 行在:見前《自京竄至鳳翔喜達行在所》注。戀行在,意即戀君。恍惚:心神不安貌。宋玉《神女賦》:“精神恍惚,若有所喜。”

〔一一〕 乾坤:天地,猶普天之下。瘡痍:創傷,指社會災難。憂虞:憂患。

〔一二〕 靡靡:行路緩慢貌。《詩·王風·黍離》:“行邁靡靡。”踰:跨過。阡陌:田間小道,南北叫阡,東西叫陌。曹操《短歌行》:“越陌度阡,枉用相存。”眇:少。蕭瑟:瑟,一本作“索”。言戰亂之後,人烟稀少。

〔一三〕 被傷:帶傷,受傷。至德元載,房琯有陳陶之敗,二載,郭子儀又有清渠之敗,故云。

〔一四〕 回首:心在朝廷,所以不時回顧行在所。明滅:忽明忽滅。集中《雨》詩:“明滅洲景微,隱見巖姿露。”

〔一五〕 寒山:時在舊曆閏八月,已是深秋,故云。重:重疊。句意爲攀登重重疊疊的寒山,表明跋涉之苦。飲馬窟:古代行軍,在山澗中飲馬的水池。《文選》引《水經注》:“余至長城,其下往往有泉窟,可飲馬。古詩《飲馬長城窟行》,信不虚也。”多次逢到飲馬窟,說明多軍馬經過遺留之跡。

〔一六〕 邠:即邠州。在今陝西省彬縣。郊:郊原。涇水從邠州北邊流過,形成盆地。《大清一統志》:“邠州:涇水遶其北,邠崖峙其南。”蕩潏(yù):水波流動貌。木華《海賦》:“蕩潏島濱。”詩人在山上,故俯瞰邠郊盆地低平,涇水流動。

〔一七〕 猛虎:指山間如虎的怪石。蒼崖句:進一步刻劃怪石似虎,能吼裂蒼崖。與曹操《苦寒行》:“熊羆對我蹲,虎豹夾路啼”之形容怪石同一機軸。

〔一八〕 戴:猶印上。言石上印着古代的車轍之痕。一本作“帶”,亦可通。

〔一九〕 青雲兩句:言山行見青雲引起興致,眼前的幽景亦令人喜悅。以下六句,鍾惺曰:“當奔走愁絶時,偏有閑心清眼,看景入微。”

〔二〇〕 羅生:羅列生長。宋玉《高唐賦》:“箕踵漫衍,芳草羅生。”橡栗:櫟樹果實,似栗而小,可食。兩句謂細小的山果夾着橡栗,在四周叢生。

〔二一〕 丹砂:見前《贈李白》注。點漆:《晉書·杜010-01 傳》:“010-01 美姿容,……王羲之見而目之曰:膚若凝脂,眼如點漆,此神仙人也。”此處分别形容果實紅與黑的色澤。

〔二二〕 濡:沾濕、滋潤。苦:一本作“酸”。

〔二三〕 緬思:遥想。桃源:即桃花源。晉陶淵明作《桃花源記》,描寫一個與現實隔絶的世外桃源。杜甫見山景清幽,因而羨慕桃花源的隱居生活。自嘆身世坎坷而不悟,可謂愚蠢已極。

〔二四〕 坡陀:地勢高低不平貌。韓愈《記夢》詩:“石壇坡陀可坐卧,我手承頦肘拄坐。”也作“坡陁”。杜詩《贈祕書監江夏李公邕》:“坡陁青州血,蕪没汶陽瘞。”畤:祭祀天神的臺壇。鄜畤爲春秋時秦文公所築。《漢書·郊祀志》:“(秦)文公夢黄蛇,自天下屬地,其口止於鄜衍。……於是作鄜畤,用三牲郊祭白帝焉。”杜甫回鄜州,離家已近,因而鄜畤在望。巖谷句:言高山深谷交互隱現。

〔二五〕 我行兩句:言因望見鄜畤,離家已近,歸心如箭,急奔下達水濱,而僕人則尚在山間也。木末:樹梢,喻山巓。杜甫長於點綴景物,出語驚人。如《白水崔少府十九翁高齋》:“高齋坐林杪”,齋在林梢;《丹青引》:“玉花却在御榻上”,馬竟登床;《奉先劉少府新畫山水障歌》:“堂上不合生楓樹”,樹生堂上;《嚴鄭公廳事岷山沱江畫圖》:“沱水流中座,岷山到北堂。白浪吹粉壁,青嶂插雕梁。”浪吹壁而壁不塌,嶂插梁而屋不穿,都是詩中的畫境。

〔二六〕 鴟鴞:鳥名。《詩·豳風·鴟鴞》:“鴟鴞鴟鴞,既取我子,無毁我室。”陸機《毛詩草木鳥獸蟲魚疏》:“鴟鴞,似黄雀而小,其喙尖如錐。”一說係猫頭鷹。黄桑:桑樹的一種。或謂指秋後將隕落的桑樹,如《詩·衞風·氓》“桑之落矣,其黄而隕”之比。野鼠拱穴:山陝沙漠地帶有鼲鼠,毛黄色,又名黄鼠,尾足俱短,見人則交前足於頸,似人拱手作揖。南朝宋劉敬叔《異苑》卷三:“拱鼠形如常鼠,行田野中,見人即拱而立。人近欲捕之,跳躍而去。秦川有之。”

〔二七〕 寒月句:申上句戰場殘迹。

〔二八〕 潼關兩句:指天寶十四載,安禄山陷洛陽,哥舒翰率兵二十萬守潼關,大敗於靈寶事。《舊唐書·哥舒翰傳》:“安禄山反,上以封常清、高仙之喪敗,召翰入,拜爲皇太子先鋒兵馬元帥,……將河、隴、朔方兵及蕃兵,與高仙之舊卒共二十萬,拒賊於潼關。……(翰)請持重以弊之,……楊國忠恐其謀己,屢奏使出兵,……中使相繼督責。翰不得已,引師出關。六月四日,次於靈寶縣之西原,八日,與賊交戰,……死者數萬人。……軍既敗,翰與數百騎馳而西歸,爲火拔歸仁執,降於賊。”此處“百萬師”並非實數,而是極言其多。散何卒:言潰散何以如此之快。卒,倉卒。

〔二九〕 半秦民:關中人民之半。秦,指關中。異物:即死亡。

〔三〇〕 墮胡塵:指陷身賊中。墮,一本作“隨”,非。華髮:花白頭髮,憂國思家所致。杜甫詩中屢言白頭,天寶十五載以前寫的《投贈哥舒開府翰》詩:“未爲珠履客,已是白頭翁。”經過亂離情况加甚,故云“盡”。後在夔州作《入宅》詩:“半頂梳頭白。”則又秃頂了。

〔三一〕 經年:杜甫至德元載七月離鄜州,至德二載閏八月方回,正好一年。百結:見前《投簡咸華兩縣諸子》注。

〔三二〕 松聲迴:宋玉《高唐賦》:“虚聞松聲。”言慟哭之聲使松林亦發出回響。悲泉句:古樂府《隴頭歌辭》:“隴頭流水,鳴聲幽咽。”言悲泣聲使溪泉也同聲嗚咽。

〔三三〕 嬌兒:指次子宗武,字驥子。嬌:一本作“驕”。白勝雪:形容面無血色。杜甫有三子,幼子已餓死。

〔三四〕 耶:見前《兵車行》注。垢膩句:言髒而赤裸,形容窮困之態。

〔三五〕 補綻:猶言補綴過的敝衣。綻,一本作“綴”。才過膝:極言衣裳之短而不合身。

〔三六〕 海圖兩句:言布帛上綉着海景的圖案,其波濤因東補西縫而坼裂扭曲。

〔三七〕 天吴:神話中的水神。《山海經·海外東經》:“朝陽之谷神曰天吴,是爲水伯。……其爲獸也,八首八面,八足八尾,皆青黄。”紫鳳:神話中以紫色爲主的五彩鳳鳥。以上兩者指衣上圖案。短褐:一本作“裋(shù)褐”。見前《冬日有懷李白》注。顛倒:花紋圖案因補縫而錯亂顛倒。以上四句形容敝衣東拼西凑之狀,同時也反映了唐人喜歡用珍禽異獸粧飾衣物的風習。杜詩《太子張舍人遺織成褥段》:“客從西北來,遺我翠織成。開緘風濤湧,中有掉尾鯨。逶迤羅水族,瑣細不足名。”亦可見唐代時尚。

〔三八〕 嘔泄:上吐下瀉。此句一本作“數日卧嘔泄。”

〔三九〕 那:猶“奈”。與李白《長干行》:“那作商人婦,愁水復愁風。”之“那”同。杜詩《奉送郭中丞兼太僕卿充隴右節度》:“漸衰那此别,忍淚獨含情。”“那”亦作“奈”解。凛慄:顫抖。

〔四〇〕 粉黛:粉以搽臉;黛以畫眉。是古代婦女的兩種化粧品。解包:言解包取出粉黛。衾裯:被與帳。

〔四一〕 面復光:因施粉黛而臉色復見光潤。櫛:梳箆。此處用作動詞。

〔四二〕 學母句:言事事仿母所爲。隨手抹:信手塗抹,形容年幼未諳打扮。

〔四三〕 移時:言費時甚久。朱鉛:猶脂粉。狼籍:零亂。畫眉闊:唐代女子以畫寬闊的眉爲美。劉績《霏雪録》:“唐時婦女,畫眉尚闊。”張籍《倡女詞》:“輕鬢叢梳闊掃眉。”以上四句描寫幼女的稚氣天真,頗與左思對女兒的描寫相近。左思有二女,一名織素,一名惠芳。其《嬌女》詩寫織素:“明朝弄妝臺,黛眉類掃迹。濃朱衍丹唇,黄吻瀾漫赤。”寫惠芳:“輕妝喜縷邊,臨鏡忘紡績。”“脂膩漫白袖,烟熏染阿錫。”杜甫善於用古,本其意而造語若天成。

〔四四〕 生還兩句:言患難中生還,重見子女,樂以忘饑。

〔四五〕 問事:問陷賊和逃歸之事。競挽鬚:爭着拉鬍鬚。即瞋喝:立即惱怒喝止。極寫對兒女之愛。

〔四六〕 翻思兩句:謂回想陷身賊中的愁苦,甘心忍受嬌兒幼女的糾纏吵鬧。

〔四七〕 慰意:心情獲得慰藉。生理:生計,謀生之路。杜詩《引水》:“人生留滯生理難,斗水何直百憂寬。”又《遣遇》:“自喜遂生理,花時甘緼袍。”生理都作生計解。兩句謂歷盡艱辛,能歸來重敍天倫,且宜喜慰,何必談家庭生計?

〔四八〕 至尊:指肅宗。蒙塵:皇帝流亡在外,蒙受風塵之苦。語出《左傳·僖公二十四年》:“臧文仲對曰:‘天子蒙塵於外。’”休練卒:停止練兵。引申爲指停止戰爭。

〔四九〕 天色改:喻氣運改變,中興有望。坐覺:遂覺。白居易《别元九後咏所懷》詩:“同心一人去,坐覺長安空。”妖氛:指災禍、叛亂敵兵等。李白《塞下曲》:“横行負勇氣,一戰靜妖氛。”豁:開朗,澄清。此處指安史叛軍氣燄已被遏制。

〔五〇〕 回紇:即今維吾爾族。兩京淪陷後,郭子儀曾勸肅宗借回紇兵來平定安、史之亂。《通鑑》卷二二〇:“(至德二載九月),郭子儀以回紇兵精,勸上益征其兵以擊賊。”以後引起回紇對唐朝的干擾。陰風、慘淡,均形容回紇兵過處殺氣騰騰,剽悍異常。

〔五一〕 其王:指回紇王懷仁可汗。願助順:歸順助戰。《通鑑》卷二二〇:“懷仁可汗遣其子葉護及將軍帝德等,將精兵四千餘人來至鳳翔。上引見葉護,宴勞賜賚,唯其所欲。丁亥,元帥廣平王俶,將朔方等軍及回紇西域之衆十五萬,號二十萬,發鳳翔。俶見葉護約爲兄弟,葉護大喜,謂俶爲兄。”馳突:騎馬衝鋒陷陣。《新唐書·回鶻傳》:“其人驍彊,……善騎射,喜盜鈔。”

〔五二〕 送兵五千:即葉護帶領的四千精兵,這裏只舉其成數。一萬匹:良將必用兩馬,五千人,故得一萬匹。

〔五三〕 此輩:指回紇兵。少爲貴:杜甫反對多用回紇兵。服勇决:四方都服其驍勇善戰。

〔五四〕 鷹騰:飛騰搏擊如鷹。箭疾:迅疾如箭。庾信《同盧記室從軍》:“箭飛如疾雨。”過:一本作“如”。

〔五五〕 聖心:皇帝之意。虚佇:虚心期待。當時肅宗一心倚賴回紇破賊。時議句:言當時朝臣的議論,懾於皇帝威嚴,氣爲之奪,不敢諫諍。

〔五六〕 伊、洛:指東都洛陽,伊水洛水流經之處。指掌收:指顧間即可收復。西京句:言長安不費全力可取。

〔五七〕 請深入:請求深入直搗敵人巢穴。蓄鋭:積蓄的精鋭,指精兵。可俱發:言可分路並進。可:一本作“伺”,非。按當時李泌建議,建寧郡王李倓自塞北出,與李光弼軍犄角,直取范陽。杜甫謂“深入”、“俱發”,指此。詳下注。

〔五八〕 青、徐:見前《登兗州城樓》注。旋瞻:轉眼看到。略:略取。恒、碣:恒山、碣石山,在今山西、河北省境内。青、徐在伊、洛之東,恒、碣則在伊、洛之北與東北,兩句謂此舉可開闢青、徐,自南翼迂迴包抄;青、徐既克,自可合兵直搗安禄山的巢穴了。《通鑑》卷二一九:“上(肅宗)問李泌:今敵強如此,何時可定?對曰:臣觀賊所獲子女金帛皆輸之范陽,此豈有雄據四海之志邪?今獨虜將或爲之用,中國之人,惟高、尚等數人,自餘皆脅從耳。以臣料之,不過二年,天下無寇矣。……復命建寧爲范陽節度大使,並塞北出,與光弼南北犄角,以取范陽,覆其巢穴。賊退則無所歸,留則不獲安,然後大軍四合而攻之,必成擒矣。”杜甫贊成李泌之議,蓋預見過分依仗回紇,民族間易起糾紛,流患將來,不如自力靖亂爲善。

〔五九〕 昊天:秋天。肅殺:嚴酷蕭瑟貌。《漢書·禮樂志》:“秋氣肅殺。”兩句謂國家伸張威嚴,肅清妖氛,此其時矣。

〔六〇〕 禍轉:厄運已經轉换。亡胡歲、擒胡月:互文見義。言叛胡安、史之輩的戎首即將摧滅。

〔六一〕 胡命:胡人的統治。皇綱:唐王朝的正統。

〔六二〕 昨:一本作“昔”。指安、史之亂初起時。狼狽:指潼關失守,朝廷潰散,玄宗倉皇奔蜀事。古先:古代。兩句領起下文評安、史亂起時誅除奸邪與古代昏君賞罰不明的對比。

〔六三〕 姦臣:指楊國忠。葅醢(zū hǎi):剁成肉醬。《新唐書·外戚傳》:“龍武大將軍陳玄禮謀殺國忠,不克。進次馬嵬,將士疲,乏食。玄禮懼亂,召諸將曰:今天子震蕩,社稷不守,使生人肝腦塗地,豈非國忠所致?欲誅之以謝天下,云何?衆曰:念之久矣,事行身死,固所願。……殺之,爭噉其肉,且盡,梟首以殉。”同惡:指楊國忠的親屬和黨羽。蕩析:掃蕩、摧破,即消滅清除之意。《新唐書·外戚傳》:“御史大夫魏方進責衆曰:何故殺宰相!衆怒,又殺之。四子暄、昢、曉、晞。暄……身貫百矢,乃殕。昢……陷賊見殺。曉……爲漢中王瑀搒死。晞及國忠妻裴柔……爲追兵所斬。……其黨翰林學士張漸、竇華,中書舍人宋昱、吏部郎中鄭昂俱走山谷。……昱……爲亂兵所殺。餘坐誅。”

〔六四〕 夏、殷:夏朝和商朝。褒妲:褒姒和妲己。周幽王寵幸褒姒,招致犬戎入侵而亡國。殷紂王寵幸妲己而亡國。有人認爲“夏、殷”應作“殷、周”,或“褒、妲”,應作“妺、妲”,因夏桀的寵妃是妺喜。顧炎武《日知録》卷二十七:“不聞夏殷衰,中自誅褒妲。不言周,不言妺喜,此古人互文之妙。”是爲確論。杜甫以古史比喻馬嵬坡兵變,玄宗賜楊貴妃死一事,實則有譏刺玄宗和夏桀、殷紂、周幽王一樣,以寵妃替自己開脱罪責。魯迅《花邊文學·女人未必多說謊》:“譬如罷,關於楊妃,禄山之亂以後的文人就都撒着大謊,玄宗逍遥事外,倒說是許多壞事情都由她,敢說‘不聞夏殷衰,中自誅褒妲’的有幾個。就是妲己、褒姒,也還不是一樣的事?女人的替自己和男人伏罪,真是太長遠了。”魯迅的意思是:没有聽說夏殷的衰亡,其間誅了兩個女人作替罪羊嗎!敢說這話的,只有杜甫一人。魯迅揭示了杜甫這兩句詩的真正含義,即安、史之亂的主要禍根在唐玄宗。這是歷來注釋者所不敢想的。

〔六五〕 宣、光:周宣王和漢光武帝。兩人使周、漢中興。兩句期望肅宗明哲,能中興唐朝。暗譏肅宗並非明哲。

〔六六〕 桓桓:威武貌。《尚書·牧誓》:“尚桓桓,如虎如貔,如熊如羆,於商郊。”陳將軍:即陳玄禮。仗鉞:手持節鉞。古時拜帥授節鉞,仗鉞,就是仗節。鉞:大斧。奮忠烈:指陳玄禮代表軍民的要求殺死楊國忠及其黨羽事。

〔六七〕 微:非,無。爾:指陳玄禮。人盡非:人事盡非,即國亡。此句化用《論語·憲問》:“微管仲,吾其被髮左衽矣。”之意。國猶活:國家仍然存在。贊美陳玄禮有再造國家之功。

〔六八〕 大同殿:在長安興慶宫中勤政樓之北。《唐六典》卷七:“興慶宫在皇城之東南,……宫之西曰興慶門,……次南曰金明門,門内之北曰大同門,其内曰大同殿。”玄宗常在此朝見文武百官。白獸闥:即白獸門,長安宫中禁苑南門。白獸:即白虎。唐代因避高祖李淵的祖父李虎諱,改“虎”爲“獸”。淒涼、寂寞:均形容尚在淪陷中的長安宫殿的荒涼冷落。

〔六九〕 都人:指長安人民。望翠華:盼望皇帝平叛回京。皇帝車仗中用翠鳥羽裝飾的旗稱“翠華”。《漢書·司馬相如傳上》:“建翠華之旗。”引申以代皇帝。佳氣:祥瑞之氣。《後漢書·光武帝紀》:“蘇伯阿爲王莽使,至南陽,遥望見舂陵郭,唶曰:氣佳哉鬱鬱葱葱然!”金闕:金飾的宫門,指朝廷。兩句盼望光復舊京,中興國家。

〔七〇〕 園陵:皇帝陵墓。神:指太宗等的英靈。掃灑句:言陵寢無恙,祭掃禮數不缺。《舊唐書·玄宗本紀》:“天寶十載,……太廟置内官,供灑掃諸陵廟。”

〔七一〕 煌煌:光明宏大貌。《詩·陳風·東門之楊》:“昏以爲期,明星煌煌。”太宗業:指太宗李世民統一天下,建立唐朝的大業。宏達:宏偉、廣闊。結句係以太宗的宏業勉勵肅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