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瑙寺^[1]

玛瑙坡在保俶塔西^[2]，碎石文莹^[3]，质若玛瑙，土人采之，以镌图篆^[4]，晋时遂建玛瑙宝胜院。元末毁，明永乐间重建。有僧芳洲仆夫艺竹得泉，遂名仆夫泉^[5]。山巅有阁，凌空特起，凭眺最胜，俗称玛瑙山居。寺中有大钟，侈弇齐适^[6]，舒而远闻，上铸《莲经》七卷^[7]，《金刚经》三十二分^[8]。昼夜十二时，保六僧撞之。每撞一声，则《法华》七卷、《金刚》三十二分，字字皆声。吾想法夜闻钟，起人道念^[9]，一至旦昼，无不牿亡^[10]。今于平明白昼时听钟声，猛为提醒，大地山河，都为震动，则铿鍧一响^[11]，是竟《法华》一转、《般若》一转矣^[12]。内典云^[13]：人间钟鸣未歇际，地狱众生刑具暂脱此间也。鼎革以后^[14]，恐寺僧惰慢，不克如前^[15]。

张岱《玛瑙寺长鸣钟》诗：

女娲炼石如炼铜^[16]，
铸出梵王千斛钟^[17]。

仆夫泉清洗刷早，
半是顽铜半玛瑙。

锤金琢玉昆吾刀^[13]，
盘旋钟纽走蒲牢^[19]。

十万八千《法华》字，
《金刚般若》居其次。

贝叶灵文满背腹^[20]，
一声撞破莲花狱^[21]。

万鬼桁杨暂脱离^[22]，
不愁漏尽啼荒鸡^[23]。

昼夜百刻三千杵，
菩萨慈悲泪如雨。

森罗殿前免刑戮^[24]，
恶鬼狰狞齐退役。

一击渊渊大地惊，
青莲字字有潮音^[25]。

特为众生解冤结，
共听毗庐广长舌^[26]。

敢言佛说尽荒唐，
劳我阇黎日夜忙^[27]。

安得成汤开一面^[23]，
吉网罗钳都不见^[29]。

【注释】

[1] 玛瑙寺：又名“玛瑙讲寺，故名玛瑙宝胜院，在孤山，晋开运三年钱氏建。宋大中祥符间，高僧智圆重修。绍兴间，徙筑于此（指宝云山）。元末毁，皇明永乐间重建。”（《西湖游览志》卷八）

[2] 保俶塔：见卷一《西湖北路·保俶塔》注。

[3] 文莹：布满花纹，通体晶莹。

[4] 图篆：此指上古蝌蚪形文字。

[5] 仆夫泉：据《西湖游览志》卷八，此为后仆夫泉。“元僧芳洲所凿也。先是，智圆居孤山，有仆夫艺竹得泉，遂号仆夫泉。后徙泉此山，藉葛井以汲。”所记异于本文。

[6] 侈弇齐适：大小正合适。侈弇：钟口的大小。侈，钟口宽大；弇，钟口狭小。

[7] 《莲经》：佛经中的《妙法莲华经》简称《法华经》或《莲经》，调和大小乘诸说，以为一切众生均能成佛，有七卷、八卷、十卷各种译本。唐齐己《赠持法华经僧》：“莲经七轴六万九千字，日日夜夜终复始。”

[8] 《金刚经》：《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之简称，译本颇多，以鸠摩罗什译一卷本最为流行。般若意译为智慧，波罗蜜为渡彼岸。意谓此经所阐发之真理，坚如金刚，无往不利，能使人摆脱种种苦恼，达到自在自如的境界。三十二分：即《金刚经》中所说的三十二相。

[9] 起：启发。道念：悟道的念头。

[10] 牿亡：束缚尽无的意思。牿，养牲口的圈栏。

[11] 铿鍧（kēng hōng）：钟鼓相杂之声。

[12] “是竟”句：这竟然像刻有《法华经》、《般若经》的法轮一转一样。佛家谓宣说其所悟真理于众生，摧破迷梦，如转车轮。

[13] 内典：佛徒称佛经为内典。

[14] 鼎革：改朝换代。此指明灭清立。

[15] 不克：不能。

[16] 女娲：《淮南子·览冥训》有女娲氏（或谓伏羲之妹，或谓其妇）炼五色石补天的传说。

[17] 梵王：指色界初禅天的大梵天王，亦泛指此界诸天之王。斛：旧墨器名，亦为容量单位。原一斛为十斗，后改为五斗。

[13] 昆吾刀：用昆吾石冶炼成铁打制的刀。传说“刀切玉如切泥”（《海内十洲记·凤麟洲》）。

[19] “盘旋”句：铜钟上的钟纽是盘旋腾走状的龙。钟纽：钟上所铸系钟之金属纽。蒲牢：传说龙有九子，蒲牢为其第三子，性好吼，故为钟纽之状。

[20] 贝叶：一种取自贝多罗树（又称贝叶棕）的叶片，经特殊处理后，刻写经文，经久不坏。灵文：此指经文。

[21] “一声”句：谓钟声撞破胎狱之苦，得莲花化生之乐。

[22] 桁（hánɡ）杨：加在颈或脚上的刑具。

[23] 漏：古代滴漏计时。漏尽，则天明。

[24] 森罗殿：俗称阎王殿。

[25] 青莲：此指佛经。潮音：浙江宁波普陀山有潮音洞。此喻观音菩萨说法之声。

[26] 毗庐：佛名，即大日如来。

[27] 阇黎：佛教高僧。

[23] 成汤：商朝的开国君主，又称商汤，灭夏桀，以宽治民，在位三十年。十七年为诸侯，十三年为商君。

[29] 吉网罗钳：据《资治通鉴·唐纪三十一·玄宗天宝四载》，“（李）林甫欲除不附己者”，重用酷吏罗希奭、吉温，“二人皆随林甫所欲深浅，锻炼成狱，无能自脱者，时人谓之‘罗钳吉网’”。

【评品】

作者先记玛瑙寺的地理位置、命名缘由和建置兴废，然后就寺钟所铸《莲华经》、《金刚经》对佛家以撞钟转轮为参禅悟道之说发表议论。所述闻钟昼夜之变，撞钟今昔之异，令人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