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佛头

大石佛寺^[1]，考旧史，秦始皇东游入海，缆舟于此石上。后因贾平章住里湖葛岭^[2]，宋大内在凤凰山^[3]，相去二十余里，平章闻朝钟响^[4]，即下湖船，不用篙楫，用大锦缆绞动盘车^[5]，则舟去如驶，大佛头，其系缆石桩也。平章败，后人镌为半身佛像，饰以黄金，构殿覆之，名大石佛院，至元末毁。明永乐间^[6]，僧志琳重建，敕赐大佛禅寺。贾秋壑为误国奸人，其于山水书画古董，凡经其鉴赏，无不精妙。所制锦缆，亦自可人^[7]。一日临安失火，贾方在半闲堂斗蟋蟀，报者络绎，贾殊不顾，但曰：“至太庙则报。”俄而，报者曰：“火直至太庙矣^[8]！”贾从小肩舆^[9]，四力士以椎剑护，舁舆人里许即易^[10]，倏忽至火所，下令肃然，不过曰：“焚太庙者，斩殿帅^[11]。”于是帅率勇士数十人，飞身上屋，一时扑灭。贾虽奸雄，威令必行，亦有快人处。

张岱《大石佛院》诗：

余少爱嬉游，名山恣探讨。

泰岳既峗峨，补陀复杳渺^[12]。

天竺放光明^[13]，齐云集百鸟^[14]。

活佛与灵神，金身皆藐小。

自到南明山，石佛出云表。

食指及拇指，七尺犹未了。

宝石更特殊，当年石工巧。

岩石数丈高，止塑一头脑。

量其半截腰，丈六犹嫌少。

问佛凡许长，人天不能晓。

但见往来人，盘旋如虱蚤。

而我独不然，参禅已到老。

入地而摩天，何在非佛道。

色相求如来^[15]，巨细皆心造。

我视大佛头，仍然一茎草。

甄龙友《西湖大佛头赞》^[16]：

色如黄金，面如满月。

尽大地人，只见一橛^[17]。

【注释】

[1] 大石佛寺：《西湖游览志》卷八：“宝石山麓为大佛禅寺……大石佛，旧传为秦始皇缆船石。宋宣和中，僧思净者，当儿时见之，作念曰：异日出家，当镌此石为佛。及长，为僧妙行寺，遂镌石为半身佛像，饰以黄金，构殿覆之，遂名为大石佛院。”所载与本文不尽相同，可互参。

[2] 贾平章：即贾似道，见卷一《西湖总记·明圣二湖》注。度宗时封太师、平章军国重事。恃宠专恣，有赐第在葛岭。秋壑，是宋度宗为其别墅题的匾额，遂以为号。曾决朝政于葛岭私宅。葛岭：在杭州宝石山西，海拔166米。据传因东晋葛洪在此结庐炼丹而得名。

[3] 宋大内：指南宋在杭州的行宫，在凤凰山下。原为杭州州治，五代十国时为吴越钱王故宫。大内，皇宫的别称。凤凰山：见卷五《西湖外景·凤凰山》。

[4] 朝钟：催唤朝臣上朝的钟声。

[5] 盘车：状如圆盘，用以击水，使舟前进。

[6] 永乐：明成祖朱棣的年号（1403-1424）。

[7] 可人：使人满意。

[8] 太庙：天子的祖庙。

[9] 肩舆：一种简易的抬轿，两根长杆，中设软椅以坐人，上无覆盖。

[10] 舁（yú）：共同抬东西。易：换。

[11] 殿帅：宋时殿前都指挥使掌军故称。

[12] 补陀：即浙江宁波普陀山，为观音菩萨道场。

[13] 天竺：见卷二《西湖西路·上天竺》注。

[14] 齐云：指齐云山。据《徐霞客游记》卷一载，其“太素宫……玄帝像乃百鸟衔泥所成”。

[15] 色相：佛教谓一切物质显现于外可以眼见的形貌。

[16] 甄龙友：后改名良友，字云卿，永嘉（今浙江温州）人，宋高宗绍兴二十四年（1154）进士，官国子监簿。为人滑稽辨捷，名冠一时。

[17] 橛：小木桩。

【评品】

文章前半述大石佛寺之建置由来，固为游记；后半述贾似道之逸事，颇类小说。对贾似道其人，作者虽目之为“误国奸人”、“奸雄”，但对其“鉴赏”之精妙、“威令”之严肃，却不无赞誉。虽不因人废事，然史识未深。其实，正因为贾似道其人既贪且奸，故其“鉴赏”之妙，仅在“山水书画古董”而已，而不能施之于审人度时；其“威令”虽必行，却不能行之于却敌保国，仅能灭火存殿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