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惜墨
庆阳郡主寝殿的门前,时惜墨的心中五味陈杂。
十四年前那一战,国公爷班师回朝的队伍遭遇了锦国余孽的伏击。为了保护陛下,国公爷战死,死后封王,轰轰烈烈。
但鲜少有人知道,他的父亲时易为了保护国公爷,也死在了敌人的箭下。
万箭穿心,血流成河,死不瞑目。
锦国余孽杀害了国公爷之后,援军这才赶到,一举歼灭了所有的敌人。
陛下只带回了国公爷的棺椁,余下的九百六十二名时家军将士的尸体,则永远留在了锦国通往庆国的大道上。草草掩埋,连个葬仪都无。
落叶,尚需归根。
但十四年了,此事一直都耽搁着,从此成了十万时家军以及那九百六十二名将士家属的心结。
怨吗?怨的。
恨吗?也恨。
可是这满腔的怨恨却不知道可以对谁发泄。
锦国人?
他们素来安居乐业,从未想过有一天会遭遇国破家亡和山河破碎,奋起最后的余力反抗,也是人之常情。
何况,那些余孽也都伏诛了,甚至连家人都遭到了清算。
时家军?
国公爷去世之后,时家军由偏将沈辙代理,奉命镇守北域,从此再未回京。沈将军一直以来都记挂着那些埋骨异乡的兄弟,但他心有余而力不足。
陛下能够保留时家军,是因为国公爷的救命之恩。可偌大的军力,对任何一个帝王而言,都是巨大的威胁。
九百六十二条人命,要想将弟兄们接回来,是个大工程,不可能做得悄无声息。
而沈将军若敢擅自调动兵马离开北域,那时家军就不得不要解散了。
那么,怪陛下吗?
十四年前那一场征战,庆国虽然胜了,但战争带来的损害和耗费也十分巨大,整个庆国都在修生养息。
而陛下还是从私库中拨出一笔巨款,以作牺牲将士的慰问金,数额甚至是往例的三倍。
国公爷不在了。
国公夫人殉情。
沈将军被调到了遥远又艰苦的北域,兵权仍在,但处处受到牵制,过得谨小慎微。
时皇后身处后宫不得干涉朝政。
郡主那时才三岁,被抱进了庆宫抚养。
满朝上下,竟找不到一个人为牺牲的时家军将士说话,此事便就不了了之。
时间长了,这些往事逐渐随着云烟消散。
到如今,整个庆国上下,还有几人能记得仍然有九百六十二位为国捐躯的时家军将士埋骨他乡,叶落而不能归根?恐怕连大多数的遗属都已经放弃了。
但,这却是时惜墨心中永远的痛。
以他现在的能力,要想寻回一人尸骨,并不是难事。可是那么多年的时光过去了,尸体变成骸骨,彼此连结在一块,早就已经分不清谁是谁了。
他没有能力将所有人都带回来。
自从父亲死后,时惜墨和母亲跟随沈将军北上,在北域边疆长大。他学习兵法、谋略、骑射和武艺,是整个军营中天资最高又最努力的孩子。
沈将军不曾娶妻,膝下无子,便将好兄弟的儿子认了义子,视他为继承人。
十二岁,他击杀了人生中第一名燕国将领。
十五岁,他的杀敌战绩破了千,不仅是时家军中最有威信的少将军,还是燕国人闻风丧胆的俊阎罗。
十八岁,时惜墨选择在庆阳郡主及笄那日回到京都城,掩去从前所有的战绩和光芒,成为郡主府一名默默无闻的护卫长。
郡主是国公爷唯一的血脉,她手中有可以调动时家军的虎符。只要她振臂一呼,十万时家军都会为了她而沸腾。
而她,也成了他心中唯一的希望。
十四年了,若是还有人能够为埋骨在锦州城的将士发声,那个人,一定是庆阳郡主无疑!
可是,郡主却什么都不记得了……
时惜墨正自百感交集,忽听耳边响起少女清脆明媚的声音。
“时护卫长,你来了,怎么不进来?”
时惜墨讷讷地踏步进去,看到了那张万分熟悉却又忽然显得陌生的面庞。还是那样精致秀美、像三月里春花一般明艳动人的脸,可是眼神里的东西却分明有了变化。
良久,他开口说道:“郡主对我生分了。从前,你都叫我惜墨哥哥。”
少女身子微僵,但转过身来时,脸上的表情已是坦然愉悦了:“我不记得了嘛!不过,我一看到你就觉得很安全,想来你是我非常信任的人。”
她俏皮地吐了吐舌头:“对吗?惜墨哥哥。”
这显然是时惜墨十分熟悉的模样,他端肃的脸上顿时漾起了温柔的笑意。
他忍不住伸出手揉了揉时景的额发:“算你还有点良心。说吧,找我什么事?是不是又想去哪里胡闹了?”
时景的心顿时安定下来。
这些日子以来,她一直都在甄选着身边这些人,到底谁才是无条件地站在她这一边的?不是她过于谨慎,而是未来行事总不可能单打独斗,她需要寻找可以信任的人与她一起做事。
樽儿确实一心向着郡主,但遇到大事第一时间会报告皇后。而且她为人刻板,不太懂得变通,接受不了离经叛道之事。
所以,可以差遣她做事,但却不能与她交心。
而瓶儿,机灵聪明伶俐,比起时不时想要规劝郡主的樽儿,她则是无条件地顺从的。只不过,瓶儿与容尚宫是姑侄,她也成了容尚宫在郡主府的眼线。
这样的丫头,倒可以成为时景反制长生殿的手段,但却不是她的知心人。
她需要一个不为皇后,也不为时家,只为了她的人。时惜墨,应该就是吧?
时景拉住了时惜墨的手臂:“惜墨哥哥,你来看!”
时惜墨抬头,墨黑的眼眸骤然起了光亮,他仔仔细细地将所有的东西都看完,又是惊喜又是迟疑地问道:“小景,这都是你做的?”
时景点点头:“嗯。”
身为一名警察,用小白板做人物分析和案情整理,是基本能力,不值一提。
古代没有小白板,那她就用屏风绒布自制一个咯,然后再将各种线索和怀疑都贴上去,形成直观而清晰的关系图谱,这样方便思考嘛!
她回过头:“虽然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但这事也不能就这样算了对吧?惜墨哥哥,你得和我一起,把害了我的那个人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