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魔法师(卷三):光之召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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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尔盯着天花板,随着每一次呼吸,远在上方的世界距离越来越远。

然后他听见了什么声音——莱拉的声音——就像一把钩子,将他猛地拽了回来。

他喘着气,试图坐起来。失败了。再试一次。他单膝跪地,痛得浑身发抖。不远处,传来脚踹木板的声音。锁头开裂。他爬起来的同时,门开了,她随之现身,成了光芒之中的一道影子,随后他视线模糊,只能依稀看见她迎面跑来。

凯尔踉跄着向前迈了一步,踩在血泊里,脚底打滑,震惊和疼痛令他眼前一黑。他感到两腿发软,摔倒时,有一双温暖的臂膀环在他腰间。

“我来了。”莱拉和他一同跌在地上。他的脑袋抵在她的肩膀上,嘶声低语,试图表达自己的意思。见她疑惑不解,他抬起血肉模糊的双手,麻木的手指再次摸上扣着喉咙的颈圈。

“取下……来。”凯尔哽咽着说。

莱拉的视线——她的眼睛好像不大对劲?——立刻移向铁颈圈,然后双手握了上去。手指碰到金属时,她倒吸一口凉气,但没有松手,只是皱着眉头摸索,终于找到了凯尔脖子底下的搭扣。她取下颈圈,远远地扔开。

空气涌进凯尔肺部,热量灌入他的血管。一瞬间,他体内的每根神经都在歌唱,先是因为疼痛,接着是因为力量,魔法犹如电流激涌。他气喘吁吁地弯着腰,胸膛剧烈起伏,泪如雨下,周围的世界搏动着,波涛滚滚,简直快要着火了。莱拉一定也有所察觉,迅速地跳开。凯尔的力量一滴不剩地涌现,在体内安顿下来。

但还是有什么东西不见了。

不,凯尔心想。拜托,不要。听不见回音了。他的第二个脉搏。他低头看着自己血肉模糊的双手,手腕还在滴落魔法之血,但那无关紧要。他扯开衣服,露出胸膛的记号。记号还在,但疤痕和咒语之下,只有一个心脏跳动的声响。只有一个——

“莱——”他哽咽道,如泣如诉,“我不能……他……”

莱拉抓着他的肩膀。“看着我,”她说,“我出发的时候你兄弟还活着。要有信心。”她的一番话空洞无力,凯尔的恐惧填塞其间。“况且,”她又说,“你在这里也帮不了他。”

她环顾四周,望向铁架子、沾满红色血迹的手铐、堆满刑具的桌子,以及扔在地上的铁颈圈,最后目光落回他身上。她的眼睛有些不对劲——其中一只是原先的棕色,另一只布满裂痕。

“你的眼睛——”他张口说道,莱拉摆摆手。

“现在不是时候,”她站起身来,“来吧,我们得走了。”

但凯尔知道,以现在的状况,他哪儿都去不了。他的双手皮开肉绽,腕部依然流血不止,随便动一动都头晕目眩。莱拉试着扶他起来,结果他中途晃了晃,又瘫软在地。他恨恨地吸了口气,倍感沮丧。

“你看起来不大好,”她说话时,手捂着脚踝上方的一道血口,“别动,我来给你治疗。”

凯尔的眼睛瞪大了。“等等。”他说着,挣脱了莱拉。

莱拉瘪着嘴。“你不相信我?”

“不信。”

“真是糟糕,”她血迹斑斑的手掌按在他的肩头,“咒语是什么,凯尔?”

他摇摇头,天旋地转。“莱拉,我不——”

“该死的咒语是什么?”

他吞了吞口水,虚弱地回答:“Hasari。As Hasari。”

“好,”她手上用力,“准备好了吗?”不等他回答,她施展了咒语:“As Hasari。”

什么都没有发生。

凯尔的眼皮扑闪着,因为疲倦和疼痛,也因为如释重负。

莱拉皱着眉头。“我刚才到底——”

两人之间光芒四射,魔力忽然爆炸,将他们掀向相反的方向。

凯尔的后背撞到地板,莱拉则重重地顶在墙上。

他躺在地上,大口喘气,晕头转向,一时间也说不好魔法起效了没有。但他动了动手指,感觉惨不忍睹的双手和手腕恢复了原样,血痕之下的皮肤光滑温暖,空气自由地进出肺部,空洞的得以填充,破碎的得以完整。他坐起来时,不再觉得天旋地转。脉搏在耳际响荡,血液回到了血管。

莱拉坐在墙脚,揉着后脑勺,轻轻地呻吟了一声。

“该死的魔法。”凯尔跪到她身边时,她咕哝道。一看到他焕然一新的模样,她立刻露出得意的笑容。

“我不是说了能行——”

凯尔打断了她的话,捧着她的脸亲吻,激烈而又凶狠。吻里有鲜血和恐慌,有疼痛、害怕和慰藉。他没有问她是如何找来的,也没有斥责她的所作所为,只说了一句:“你了。”

她疲惫不堪地笑了笑:“不用谢。”

他扶莱拉起身,又取回自己皱巴巴的外套,之前被霍兰德——欧沙朗——扔在桌上。

莱拉又一次扫视周围。“出什么事了,凯尔?谁把你弄成这样?”

“霍兰德。”

他看见莱拉听到这个名字时犹如挨了一记重拳,不禁想象着她脑海中的画面,因为同样的画面也曾在他的脑海里闪现。当时他面对白伦敦的新王,发现不是陌生人,而是他的老对手。那个异色双瞳的安塔芮,一只眼睛翠绿,另一只眼睛乌黑。那个被迫效忠孪生戴恩的魔法师。那个被他杀死后推入深渊的人。

但凯尔知道莱拉的记忆不止于此:那人杀死了巴伦,将沾着血的怀表扔到她脚边以示嘲讽。

“霍兰德死了。”她冷冷地说。

凯尔摇着头。“不。他活了下来。他回来了。他——”

门外传来喊叫声。

脚步声在石板上响起。

“该死,”莱拉循声望去,吼道,“我们真的要走了。”

凯尔面朝房门,而莱拉已经行动了,流血的手掌握着一枚红伦敦令币,然后拉着他的手,按在桌上。

“As——”她张嘴念道。

凯尔瞪圆了眼睛。“等等,你不能——”

“——Travars。”

卫兵们冲进来时,周围融化了,地板退开,两人坠落下去。

从一个伦敦坠入另一个伦敦。

凯尔做好了冲击的准备,然而他们没有落地。没有地面。城堡变成了夜空,不见墙壁和地板,只有寒冷的空气、河水的红光和熙攘的街道,以及迎接他们落下的屋顶。

★★★

打开世界之间的大门必须遵循规则。

首先——在凯尔的观念里,也是重要的——要么在同一个世界不同的地点之间移动,要么在两个世界的同一个地点移动。

完全一致的地点。

所以重要的是,确保双脚踩在地上,而不能,比如说,踩在城堡二楼的地板上,因为很可能在另一个世界里,不存在城堡二楼的地板。

凯尔打算告诉莱拉,但已经迟了。她手上有血,又有信物,他什么都来不及说,只来得及说出“不能”两个字,他们就开始下落了。

他们越过地板,越过世界,在冬夜里坠落了好几英尺,落在一处屋顶的斜面上。瓦片结了不少冰,他们又滑行了一段距离,才撞在排水管上停了下来。应该说——凯尔停了下来。莱拉脚底的排水管突然折断,要不是凯尔抓住她的手腕,把她拽回来,她就翻下去了。

好一会儿,两人都不说话,只是躺在屋顶上,抖抖索索地把白气吐到夜空中。

“以后,”凯尔终于开口了,“一定要确保在街上。”

莱拉颤颤巍巍地吐了口气。“记住了。”

冰凉的屋顶冻得凯尔皮肤发红,但他静静地待着,没有立刻动起来。他做不到——思考不了,感觉不到,除了抬头望着繁星,他什么都不能做。深蓝色的天空——他的天空——星光点点,云层密布,河水的红色为它们勾边,一切如常,毫无异样。忽然,他很想尖叫,因为即使莱拉治好了他的身体,他还是感觉支离破碎,惊恐而又空虚,他只想闭上眼睛再次沉沦,寻找世界之下的黑暗与寂静,莱——莱——莱——在那里……

他强迫自己坐起来。

他必须找到欧沙朗。

“凯尔。”莱拉说话时,他借力一推,翻下屋顶,落在街道上。他可以召唤风以轻松落地,但他没有,落在石地上时,他几乎感觉不到小腿的痛感。很快,他听见另一个人轻轻落地的响动,莱拉伏在他身边。

“凯尔。”她又喊了一声,但他已经走向附近的墙壁,从口袋里掏出刀子,割开痊愈不久的皮肤。

“见鬼,凯尔——”她拽着他的袖子,他又一次注视那对棕色的眸子——仅有一只完整,另一只破裂了。他怎么可能知道?他怎么可能知道?

“你说霍兰德回来了,是什么意思?”

“他——”凯尔心里有什么东西碎裂了,仿佛回到了与红发女人——欧什卡——所在的庭院,跟着她穿越世界之间的大门,进入那个毫无意义可言的伦敦,本该破坏殆尽但又未遭厄运的伦敦,有了太多色彩的伦敦。那里站着一位新的国王,年轻而健康,但不可能有错。正是霍兰德。随后,不等凯尔接受安塔芮的出现——附魔颈圈冰冷的寒意袭来,还有被撕裂、被隔绝一切的痛苦,再就是卡着手腕的铁牢笼。霍兰德的表情变了,不是他的,凯尔恳求的声音断断续续,他胸腔里的另一个心跳逐渐衰弱,恶魔转身离开——

凯尔突然害怕了。他回到街上,鲜血顺着手指滴落,莱拉的面庞近在咫尺,不知道是打算亲吻他还是扇他耳光,他只知道脑子里在嗡鸣,在疯狂地呐喊。

“是他,”他嗓音嘶哑,“但又不是他。是——”他摇摇头,“我不知道,莱拉。霍兰德从黑伦敦回来了,被什么东西附了身。类似维塔芮,但是更为可怕。它……披着他的皮囊。”

“这么说真正的霍兰德已经死了?”莱拉问他。他正在石头上勾勒一个记号。

“不,”凯尔拉着她的手说,“他还在那里。现在他们来了。”

凯尔将流血的手掌贴在墙上,这一次当他念诵咒语,仁慈的魔法毫不犹豫地回应了召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