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魔法师(卷二):暗影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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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伦敦

欧什卡一向优雅。

她跳舞优雅。杀人也优雅。

阳光洒在石板上,她一拧身,刀锋破空而过,画过一道弧线,双刀之间的一根黑绳攥在她手中。

她的头发曾经苍白,如今红得耀眼,浓烈如血,与白瓷似的肌肤形成巨大反差。闪转腾挪之间,红发扫过她的肩头,在死亡之圆的中央留下鲜亮的一笔。随着欧什卡的舞步,双刀上下翻飞,完美配合着流畅的动作,而她由始至终双目不睁。她早就对舞步熟稔于心,孩提时代,她在寇西克街头——伦敦城内最恶劣的地方——学到了这种舞蹈。她已经练得炉火纯青。在这座城市,仅凭运气难以生存。尤其是你拥有潜在的魔力。那些拾荒者闻得出来,他们割开你的喉咙,榨干你的鲜血。他们不关心你的年龄。小孩子更容易被猎杀。

但不包括欧什卡。她在寇西克杀出了一条活路。这座城市似乎容不得活人,甚至活物。而她终究长大成人,没有死于非命。

那已经是往事了。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

欧什卡舞动时,血管在皮肤上呈现为一道道蜿蜒流动的黑线。她能感觉到魔力的躁动,另一种形式的脉搏。魔力炽烈燃烧,一开始她担心反遭吞噬,就像其他人那样。不过她很快放松下来。她的身体不再抗拒,力量也一样。她拥抱魔力,与此同时,魔力也拥抱了她,他们一同起舞,一同燃烧,熔炼为强韧的钢铁。

刀刃呼啸,掠过她伸手不可及之处。舞蹈即将谢幕。

继而,召唤降临,犹如在头骨中迸发的一股热流。

她停下舞步——当然不是戛然而止,而是悠然从容地——黑绳一圈一圈地缠在手上,最后刀刃拍在掌心。这时候,她才睁开双眼。

一只是黄色。

另一只是黑色。

被选中的证据。

她不是第一个被选中的,但也没关系。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其他人太软弱无能。第一个坚持了几天而已。第二个勉强熬过一周。而欧什卡不一样。欧什卡足够坚强。她活了下来。只要价值还在,她继续活下去。

那是国王的诺言,在选中她时许下的。

欧什卡把绳子绕在刀上,然后收进腰间的皮套里。

汗水从深红色的发尾滴落,她将其拧干,穿上外套,扣好斗篷。她的指头顺着伤疤,从喉咙摸到下巴,再到脸颊,最后停止在国王御赐的标记底下。

当魔力充实了她的肌肉,温暖了她的血液,为她的面容增色时,她担心伤疤消失不见。发现伤疤如故,她松了口气。每一道伤疤都是她赢来的勋章。

召唤再次浮现于眼前,她跨步出门。天气寒冷但不刺骨,头顶的云层,宛如一条条蓝色飘带。蓝色。不是她从小所见的淡漠灰白,而是真正的蓝色。仿佛冰冻的天空融化了。希尔特河也在化冻,一天又一天,冰块化作灰绿色的河水。

目光所及之处,世界正在苏醒。

正在复苏。

此情此景令欧什卡心潮澎湃。她曾经在一家商店见过一个落满灰尘的柜子。当时,她擦掉了一层灰,黑色的木头赫然显露。就像这样,她心想。国王驾到,拂过城市,灰尘尽去。

需要时间,他说过,但没关系。改变正在发生。

她的住处与城堡的城墙仅仅相隔一条街,她过了街,目光投向河水,以及对岸的半边城区。从寇西克的心脏地带到城堡门前的阶梯,对她而言是一段漫长的路程。

大门敞开着,新生的藤蔓爬上石壁的两面,她进了庭院,抚摸一簇紫色的嫩芽。

此地曾经坐落着Krös Mejkt,城堡脚下的一座石像墓园,如今徒剩野草,在寒冷的冬天依然缓慢生长。按照新国王的交代,只有两尊雕像分立于城堡台阶的两侧,不为恐吓,只是作为黑暗年代和昔日暴君的纪念碑。

雕像的材质为白色大理石,属于曾经的统治者,阿斯特丽德·戴恩和阿索斯·戴恩。两尊雕像都呈跪姿。阿索斯·戴恩垂头盯着缠在手腕处、形态酷似毒蛇的鞭子,面容痛苦,五官扭曲,阿斯特丽德则握着一把匕首,刀刃插进胸口,她大张着嘴,发出永恒且无声的惨叫。

两尊雕像的模样堪称粗俗骇人。新国王可就不一样了。

新国王十全十美。

新国王绝代无双。

新国王是神。

欧什卡呢?她留意过新国王观察她的样子,透过那对漂亮的眼睛,她知道对方也欣赏她,而且一天比一天更甚。

她拾级而上,进了城堡。

欧什卡听说过,那些眼神空洞的卫兵曾经效力于孪生戴恩,他们被剥夺了思想和灵魂,只剩行尸走肉。但此时他们不在了,城堡空空荡荡,反而有几分诡异。孪生戴恩垮台之后的一段时间,城堡曾被劫掠、攻夺和盘踞,如今丝毫不见屠杀的痕迹。一派安宁祥和。

有不少侍从低着头来来往往,还有十几名卫兵,但他们的眼神谈不上空洞。而且,他们的举止带有目的性,带有欧什卡感同身受的热情。这便是复兴,活生生的传奇,而他们参与其中。

她在城堡中行进,无人阻拦。

非但无人阻拦,还有人向她下跪,有人低声祈福,鞠躬致意。等她抵达王座厅,门户大开,国王等着她的到来。拱顶不见了,厚实的墙壁和立柱与天空相接。

欧什卡的脚步声在大理石地板上回荡。

曾经的地板真是用白骨铺就的吗,她心生好奇,或者只是传说?(欧什卡所知道的全都来源于道听途说——她聪明地躲在寇西克,不惜一切代价避开孪生戴恩的恐怖统治。关于双胞胎的故事不计其数,无不血腥残酷。)

国王站在王座前,低头凝视台下的圆形占卜池,池中黑水如镜。欧什卡发现波澜不惊的池水与倒影的主人一样有催眠的效果。

但也并非全然相同。

他的某种特征是黑水池不具备的。在他平静的外表之下,隐藏着暗流汹涌的能量。她远远地就能感觉到,那种能量犹如涟漪,以他为中心向外扩散。那是力量之源。

复苏的生机在城里落地扎根,而在国王身上,它已经开花结果。

他人高马大,体格健壮,肌肉发达,身形犹如雕塑一般,力量感透过华服散发出来。一头黑发梳在脑后,露出高高的颧骨和刚毅的下巴。他唇弓微抿,眉头轻皱,若有所思地盯着池水,双手交握于背后。他的手。她想起那天,他伸手触碰了她的肌肤,一手按着她的颈背,一手五指张开,遮盖她的眼睛。她立刻感到了他的力量,然后力量在他们之间传递,在他的皮肤底下搏动,而她充满渴望,正如对空气的需求。

他说话时,嘴唇凑到了她耳边。“你接受这份力量吗?”

“我接受。”她说。然后便是撕心裂肺的灼热、黑暗和痛苦。燃烧。直到他的声音再次响起,近在耳畔。他说:“不要抗拒,欧什卡。放它进去。”

她服从了。

他选择了她,而她必不辜负他。正如预言所说,他们的救世主降临了。她将伴随左右。

“欧什卡。”他头也不抬地说。她的名字是他唇边的咒语。

“陛下。”她说着,跪在池边。

他抬眼张望。“你知道我不喜欢被冠上头衔,”他一边说,一边绕过水池。她直起身子,与他四目相对:他的眼睛一只是绿色,另一只是黑色。“叫我霍兰德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