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鱼歌[1]
吕公手持画鱼障[2]，清晨挂我北堂上[3]。岛屿晴开云荡荡[4]，众鱼出没随风浪[5]，四壁萧萧起寒涨[6]。嗟此数尺障，天机妙入神[7]。信手扫绢素[8]，惨淡开金鳞[9]。濠梁断裂东津远[10]，任公掣钓沧溟晚[11]。此时天黑众鱼出，鼋鼍徙穴蛟龙返[12]。或言乘潮万鱼集，细小亦趁云雷入。咫尺波涛有得失[13]，崛强泥沙恐难立[14]。细观又似洪河风[15]，昆仑既道龙门通[16]。霹雳殷殷行地中[17]，鲤眼下射盘涡红[18]。非独一身生羽翼，亦有数子随飞龙[19]。山根小鱼更无数，鳣鲔昂藏喷烟雾[20]。美人修竿淇水阔[21]，渔子孤舟洞庭暮[22]。我生好奇古[23]，览画心不动[24]。吕公此障谁为之[25]？令我一见神色竦[26]。想当经营始[27]，笔端万钧力[28]。五湖齐倾四海立[29]，空窗滚滚拔浪急[30]。阳侯逆走天吴泣[31]，不然千鱼万鱼何由集？我闻神怪物，变化不可料，点睛破垣古有兆[32]。即恐风雷就壁起[33]，饔人挥刀莫相笑[34]。
[1] 这是一首题画诗。诗写画中鱼，突出众鱼出没于波涛时随风浪而起伏的情形，使画中鱼的形象活灵活现。另外，诗中又运用大量神话传说，突出鱼所生存的环境。其中“咫尺波涛有得失，崛强泥沙恐难立”两句，寓有深刻的哲理。此诗虽写观画所见所感，但神思驰骋，想象丰富。奇思妙想，纵横排宕，不求合法，自然中节。
[2] 吕公：即吕纪（1477—？），字廷振，号乐渔，鄞县（今浙江宁波）人。弘治间被征供事仁智殿，为锦衣指挥使。工画翎毛，间作山水人物，生气奕奕。每承制作画，常寓进谏之意。得孝宗称赏。画鱼障：画有鱼的整幅绸布。障，通“幛”。
[3] 北堂：北面的正屋。
[4] 荡荡：飘动貌。
[5] “众鱼”句：谓鱼随波浪出没。
[6] 萧萧：摇动貌。起寒涨：寒潮上涨。
[7] 天机：造化的奥秘。陆游《醉中草书因戏作此诗》：“稚子问翁新悟处，欲言直恐泄天机。”
[8] 信手：随手。扫：写，画。李白《草书歌行》：“须臾扫尽数千张。”绢素：白色丝织品。这里指画画用的丝绸。
[9] 惨淡：指作画前先用浅颜色勾勒轮廓，苦心构思。金鳞：金鱼。
[10] 濠梁：即濠上。《庄子·秋水》记庄子与惠施游于濠梁之上，见鱼儿出游从容，因辩论鱼之知乐与否，后因以濠梁指逍遥闲游之所。津：渡口。
[11] 掣钓：垂钓。沧溟：幽远的高空。
[12] 鼋（yuán元）：大鳖。鼍（tuó陀）：鳄鱼的一种。爬行动物，吻短，体长二米多，背部、尾部有鳞甲。力大，性贪睡，穴居江河岸边。皮可以制鼓。也叫鼍龙或扬子鳄，俗称猪婆龙。徙穴：移寓。蛟龙：即蛟。以其形似传说中的龙，故称蛟龙。
[13] 咫尺：比喻距离很近。
[14] “崛强”句：是说泥沙再倔强，也难以在波涛的冲击下立稳脚。
[15] 洪河：浩大的水流。
[16] 昆仑：山名，横亘于今新疆、西藏之间的山脉。道：取道，通行。龙门：在陕西韩城与山西河津的中间，相传大禹治河时所凿。《尚书·禹贡》：“导河积石，至于龙门，……入于海。”《汉书·沟洫志》：“昔大禹治水，山陵当路者毁之，故凿龙门，辟伊阙，析底柱，破碣石，堕断天地之性。”
[17] 霹雳：见《古白杨行》注〔8〕。殷殷：象声词。
[18] 鲤：鲤鱼。下射：朝下看。盘涡：回旋的水流。
[19] “亦有”句：是说也有一些鱼随飞龙而跃动。
[20] 鳣鲔（zhān wěi占尾）：大鲤鱼。鳣，大鲤鱼。鲔，鲤鱼的一种。《诗经·硕人》：“鳣鲔发发。”昂藏：高峻，轩昂。
[21] 美人：志行高尚的人。修竿：长长的鱼竿。淇水：在今河南省北部，为黄河支流。
[22] 渔子：捕鱼者。洞庭：即洞庭湖。在湖南北部，长江南岸。
[23] 好奇古：喜欢奇怪的事和古代的事。
[24] 览：浏览，观看。
[25] 谁为之：谁画成。
[26] 神色竦：使神情容色震惊。
[27] 经营：这里指构思画画。
[28] 万钧：形容力量大。钧，古代以三十斤为钧。
[29] 五湖：古代对五湖的说法不一，这里是泛称。四海：古代认为中国四周皆有海。此指中国四周之海。
[30] “空窗”句：意谓伫立空窗前，仍听到滚滚波浪声。拔，急速。
[31] 阳侯：传说中的波神。《楚辞·哀郢》：“凌阳侯之泛滥兮，忽翱翔之焉薄？”《淮南子·览冥训》：“武王伐纣，渡于孟津，阳侯之波，逆流而击。”《注》：“阳侯，陵阳国侯也。其国近水，溺死于水，其神能为大波，有所伤害，因谓之阳侯之波也。”逆走：波浪逆流而上。天吴：传说中的水神。《山海经·海外东经》：“朝阳之谷，神曰天吴，是为水伯。……其为兽也，八首人面，八足八尾，皆青黄。”又《山海经·大荒东经》：“有神人八首，人面虎身，十尾，名曰天吴。”李贺《浩歌》：“南风吹山作平地，帝遣天吴移海水。”
[32] “点睛”句：用“画龙点睛”典。据张彦远《历代名画记》卷七载：“（梁）武帝崇饰佛寺，多命张僧繇画之。……金陵安乐寺四白龙，不点眼睛，每云：‘点睛即飞去。’人以为妄诞，固倩点之，须臾雷电破壁，两龙乘云腾去上天，二龙未点睛者见在。”兆，事情发生前的征候、迹象。
[33] 就壁起：从墙壁里产生。
[34] 饔（yōnɡ庸）人：厨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