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选择
“所以，”德尔美的手不知道想要做出什么姿势。“所以我是怎么死的？”
“你死于内脏破裂引发的大出血，你的大部分骨头都碎开了。”验尸官的标准台词，她突然想吐。
“好吧，够了，我不问了。”德尔美反复打量着自己的身体。“我死了为什么还在和你说话？”
“因为你父亲给你注册过坟场系统，因此在你死亡的一瞬间，你的意识会被上载到最近的系统服务器，这包括你的全部感情和记忆。坟场系统使用嵌入于你大脑中的芯片来收集这些数据，无时无刻记录着。等到其客户死亡的时候便触发传输程序，将客户的意识保留下来，而这个边界则是类似于服务器储存区一样的地方。”
“我爸？什么时候？”德尔美敲敲自己的脑袋，仿佛试着把芯片从脑子里捶出来。“他干嘛给我注册这个东西？”
“因为你死了。”苏干的声音仿佛在让她回忆更深处的东西。
“我现在确实死了。”德尔美直跺脚。“他什么时候给我注册的？”
“你九岁的时候，过生日的那天。”苏干的话仿佛是利剑再次刺穿她。
“我不明白，这个系统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为什么会被注册？”德尔美突然头疼得厉害。
“因为你死了。”苏干再一次说出那句话。
“我是怎么……”德尔美盯着那个毫不存在的对话目标。“你最好把话说清楚。”
苏干从那天的清晨讲起，讲得非常详细，就仿佛是他亲临现场。
由于某个电话的原因，艾玛化工集团突然掀起了风波。它的四位继承人开始血腥的家族斗争，德尔美的大伯亲手用刀将她刺杀在生日会现场，而这几位兄弟也彼此互相攻击，最后仅剩凯莱布先生存活。
“我记不得了。”德尔美听他讲完这个可怕的故事。“谁知道你是不是在骗我？我濒死又被救活，我甚至没有记忆，而且我也没有那些亲戚……啊，你是说，我爸曾经有三个兄弟吗？”
“有人把你的记忆给洗了，我不知道这是怎样的目的。”苏干继续讲下去。“由于你的死亡，凯莱布先生只得启动了‘坟场’系统，拯救你的生命，这些都是系统服务器的数据，由凯莱布·艾玛亲手录入。”
什么，是父亲录入了这些信息？为什么他会知道这样奇怪的系统？死而复生，这真的不是违反共和国基本法的行为吗？这样的系统居然存在于世间，到底是谁发明的，又要用于什么地方呢？
“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苏干并不想具体回答。“我可以认为有人曾经擦除了我的记忆，否则我不会在这里等待你。”
“你看起来应该是某种负责写谜语的机器人，我根本搞不懂你在说什么。”她感到越发的迷惑。“你说我不是第一次来，那我来过几次了？”
“数据查询中，”苏干的声音环绕着她。“嗯，奇怪，这是你第四次访问坟场系统了。”
“什么，我死了四次？”德尔美短时间接受不了这么多信息。
“苏干先生，你能不能认真给我解答？机器人可是要服从的，哼哼……我怎么会有时间死四次呢，你的内存条氧化了吧？”
苏干接下来说的话把她彻底弄懵了：原来当她再次复活的时候，她已经不再是有血有肉的卡布尼族少女。她全身的骨骼肌肉被某种人造物质所替代，血管中流动的是液态纳米机器人——保留了红色，但是具有自我修复能力。消化系统、泌尿系统和生殖系统全部被复刻，她的身体不包含任何细胞，取而代之的各种复杂的新型材料。
这意味着她的身体能力得到大幅度强化，可以抵御更多攻击，可以直接和电子系统相连，她已经变成了真正意义上的人造人。
在苏干的解释中，德尔美开始掐着，拽着自己的皮肤，不过，没有感觉，她现在只是一段意识。
“至于我，则是黄水晶公司的末代产品，我拥有黄水晶公司所有的知识和数据储存，我被坟场系统选为主要管理员。”
黄水晶公司是消失的词语。它作为共和国最大的人造人生产企业，曾经是共和国的矛与盾。这些仿人机器能够充当保镖、护卫，甚至是厨师和保姆。然而这美好的一切，都被那场人造人叛乱击得粉碎。
为什么它们会突然攻击行政中心，所有人都想不明白。但可以肯定的是，根据新制定的法规，这些人偶遭到永久封存。
“所以你是产品，你的功能是？”
“纳米攻击型作战人造人，这是准确的说法。”苏干显然不想继续扯这个话题。“黄水晶公司的过去，已成幻梦；人造人的美好愿景，亦作泡影——德尔美阁下，你将做出选择：留在边界，或是回到现实，或是你放弃一切，我将即刻将你从服务器之中擦除。”
“说说第一个选择，如果我留下呢？”德尔美显然对巨型沙发恋恋不舍。
“你将成为系统中的一段流动的意识，你可以继续享受你的欲望所组成的美妙生活，继续和我对话。你的生命将在这个层面上成为永恒，直到你的朋友们生老病死，这个世界沧海桑田，宇宙迎来尽头，你都不将毁灭，将永远存在并流动着。”
“听起来还是很好的嘛。”德尔美歪着头想了想。“如果我回到现实中呢？”
“你将在雇佣兵之港的坟场系统培养容器中醒来。你的朋友们已经在那里悲伤地度过了数天时间，如果你回去，将有可能避免他们其一做出自我伤害的行为。”
我真的死了吗？可是，我现在能复活吗？
德尔美真的有点害怕了。
“如果我把一切都放下呢？”德尔美提出了第三个疑问。
“那我会立刻删除你的数据，你的意识将遭到永久摧毁。你的身体也将被坟场回收。换句话说，德尔美阁下，那时你就真的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苏干试着干咳了一声。“你的朋友们将陷入无比的悲痛之中，你父亲和兄长的牺牲将毫无意义。”
“我的母亲也会……”德尔美有点难过。
“否定，菲尼克斯·艾玛只是失踪，”苏干显然是查询过了什么表单。“没有任何证据表明她已经死亡，如果你回到现实，你依然有可能找到她，并与她重聚。”
周围沉默了很长时间。看来，这个现实世界也不是彻底失去意义。回到朋友身边，找到母亲，对敌人复仇，这些支流终于在德尔美的意识中汇成波涛汹涌的大海。
“那个，苏干先生。”德尔美试着整理自己的情绪。“我决定了。”
“我希望你从速做出决定。”苏干回答她。“或是永远不做出任何决定。”
不如说现在没得选择，故事可不会停在这里。
“我决定了。”德尔美握紧拳头。“我要回到现实中去，回到朋友们身边去。”
“正确的选择。”苏干的声音依然冰冷。“所以，是，还是否？”
“是的，我要回去，我的朋友们还在等着我，我还有要做的事情。”德尔美站起身，再一次看着那些她幻想中的生活场景。“请带我回去吧，苏干先生。”
“关键系统判定已识别，生命重组装置就绪。”周围传来熟悉的系统声音，与其说是合成音，不如说这就是她自己的声音经过了处理。
德尔美感到错愕，但还没来得及多想。冰冷而又浓稠的液体便包围了她，像是卡布尼树莓糖浆那般。带着厌恶，她开始感受到自己的身体，手和脚，周围是培养液的甜味，有什么东西打开了。
光线，亮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