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鬼家丁
一百七十五鬼家丁
北宋端拱年间，开封城内有一家当铺，掌柜姓郑名煜，其左目失明，右目弱视，故而不常至前台。店内有一伙计姓冯名吉，精明强干，甚受郑煜重用，当铺大小事宜，皆由其作主，其成二当家，店内主持也。
一日，日落西山，夜幕降临，掌灯过后，当铺正欲打烊。此时店外进来一中年男子，身着灰色素锦，相貌英武。来者从怀内取出两只一模一样水晶天鹅置于柜台之上，招呼掌柜，称欲典当之。
冯吉借灯光细视之，见水晶天鹅有三寸大小，晶莹剔透、光彩夺目、耀眼动人。天鹅精心雕琢，知非寻常人家之宝物，何况一模一样两只，定价值不菲也。其正琢磨出资，来者却开言曰：“掌柜，此一雌一雄两只天鹅乃吾传家之宝，如若非家中有要事需用资，吾万不会当之，如今当给贵店，请掌柜出资，可随意一言定之。”
冯吉不明，问道：“此天鹅何为雌雄乎？”来者笑曰：“掌柜孤陋寡闻矣，世间万物，皆分雌雄，此天鹅又何尝不可也。”其虽不喻来者为何欲当传家之宝，然随即又思，客人急于用资而当之，为何不可？遂出价百两纹银收下。来者面露喜色，打开红色包袱包银，持当票匆然离去，似非亏而占便宜，出门远逝矣。
冯吉收之欲入柜，其恐有诈，遂至后院禀报郑掌柜。郑煜虽弱视，乃见过世面之人也。其闻之，大惊失色，急问：“当者何人也？”冯吉详述适才所遇，其又问：“当者往何处去也？”冯吉答曰：“已不知去向矣。”其速命冯吉将两只水晶天鹅取来品识，冯吉立刻至柜前取之，放入其手中，其闭目用手细摸良久，惊曰：“此乃皇宫所存之物也，吾等应好生保管，日后若来者赎之，亦热情对待，万不可生出事端，切记。”其眉头紧锁，神情沉重，冯吉不知何故，连忙应之。
数月过后，中秋节将至，不见来者前来赎之。郑煜欲携家小至乡下老宅过节，其准备妥当。临走之时，其唤冯吉至近前，细叮嘱数语，令冯吉小心守店，万不可大意。冯吉点首应之，其放心离开，乘车去矣。
郑煜走后，当铺内只剩冯吉与一厨房杂役。此杂役姓王名小，年不过弱冠，原乃一乞丐者，一日饿昏于当铺门口，被郑煜收留，王小一直于厨房内帮工，手脚勤快。冯吉父母早逝，近无亲人，对王小甚为喜欢，闲时总教其知识，二人关系颇密也。
距中秋只差两日，近日生意稀少，颇为清闲。冯吉亦欲为其早逝父母上坟，将柜上之事托于王小，次日，其携烧纸与供品去父母坟地祭之。时近中午，匆然返回当铺。见当铺大门紧闭，冯吉认为王小尚未起床，推门入内，孰料之，屋内凌乱不堪，王小仰卧于柜前，已被掐毙多时矣，前胸有一纸条，其忙取下阅之，上书：“若取回水晶天鹅，中秋之夜城外尸谷见面。”其忙至柜台查之，见柜台大畅，柜内物品单少所收水晶天鹅，若当者前来赎之，何以对之？其思郑掌柜之叮嘱，当即瘫倒于地。
尸谷位于城西三十余里，乃前朝死人葬地，常闻有鬼怪出没，又有匪帮盘踞，无人敢单独入内。此地属当朝八贤王管辖之下。
王小身亡，必报官府，冯吉随即报官。纸条之事，其只字未提。官府虚张声势查案之时，其悄然关店门，备马匹，携重金，欲只身前往尸谷，见作案者，若侥幸赎回水晶天鹅，岂不息事宁人？
中秋节傍晚时分，冯吉驱马至尸谷，其下马，将马拴于路侧一棵树，壮胆行之。尸谷四面环山，谷深不见底，常年栖息毒虫野兽，尸骨遍地，此时阴风阵阵。其向谷骇行之，浑身冷汗淋漓。三更时分，行至谷底，其选空地，盘膝而坐。静候留下纸条之人，欲赎回水晶天鹅。月悬半空之时，见尸谷悬崖有黑影缓缓然落下，来人黑纱蒙面，手持环刀，黑影用刀挑其下颚，借月光，端详其面目，喝曰：“汝何人？汝掌柜郑煜因何未来？”
冯吉见此阵势，对方又直呼掌柜名讳，大骇，魂飞魄散，战兢答曰：“请饶命，吾乃郑家当铺伙计！汝拿走柜上……”黑影不等其语落，大喝：“滚回去！告诉汝掌柜，三年前尸谷冤家来也，令其领幼子归！”言罢，晃身隐入黑暗之中，无踪矣。
冯吉跌撞逃出尸谷，又沿小路快马奔回当铺。次日晨，郑煜被官府唤回，闻冯吉之言，长叹曰：“殊不知吾自毁双目，东躲西藏，如蝼蚁般度日，其仍纠缠不休，也罢，吾候其上门扰之，索性与其了断。”
冯吉与郑家老小，前后收拾妥当之后，重又开张。冯吉仍于前台柜上，郑煜仍于后院喝茶度日，似凶案尚未发生般。郑煜于后院暗设陷阱机关，候仇家至，决一生死，其与以往不同，面色皆异常凝重，皆候谷底三年前仇家上门。
然而未候仇家至，一日晚，当者先登门，欲赎回水晶天鹅。冯吉叫苦不迭，忙至后院禀告。郑煜闻言，让冯吉搀其至柜前，冯吉认为掌柜定会央求当者宽限数日，孰知，当者见郑掌柜，居然扑通跪下，呼曰：“老爷！小人来晚矣，让掌柜担惊受怕，乃小人之罪也。”
闻当者之声，郑煜立刻面露喜色。此何故也？冯吉蒙圈，大惑不解，原此当者乃郑掌柜昔日之家丁，郑煜乃水晶天鹅真正主人也。
郑煜原名吴莜，曾乃八贤王部下一大将，随八贤王南征北战，屡建战功。受圣上恩典，赏赐予水晶天鹅。后其告老还乡，此赏赐之事盛传，孰料之，居然有劫匪欲劫之，尸谷劫匪耿飚闻之欲劫。三年前一日，吴莜不慎，被耿飚匪帮将其幼子掳至尸谷，以此要挟，欲霸占水晶天鹅，放出狠话，若不交水晶天鹅换之，即刻撕票！吴莜爱幼子如掌上明珠，无奈忍痛割宝。于一风雨交加之夜，吴莜携水晶天鹅与心腹家丁吴仁至相约尸谷。见耿飚押其幼子至，吴仁持宝物冒险先向前，正与匪首交涉之时，却不料轰然一声巨响，山谷泥石流崩塌，吴仁与耿飚并吴莜之幼子躲闪不及，皆埋于泥石流下，而吴莜侥幸逃出。然余匪仍纠缠不休，为让此事终结，亦为活命，吴莜自毁双目，隐姓埋名改郑煜，重又娶妻生子，开一间当铺度日，后雇冯吉佣之。
郑煜与原家丁吴仁相见，分外惊奇。其知吴仁已于三年前葬身于尸谷，现乃鬼魂也！冯吉闻当者乃鬼魂，大骇，不敢向前近之。郑煜却不以为然，仍以礼待之。只听吴仁款款然曰：“三年前血海深仇，老爷可以失子弃宝，忍气吞声，吾难忍也！吾隐匿山谷之中，寻机报主，前数日，方闻老爷隐姓埋名，并于京城开一当铺，遂持水晶天鹅入店当之，以慰主心。现闻劫匪耿飚夜袭当铺，掐死王小，并纠缠不休，吾闻老爷欲与其拼死一战，予以了断。此事勿急，让吾解决，吾定能平也。”
闻吴仁之言，郑煜思昔日风光及爱子之厄运，混浊之目不禁伤感落泪。欲施礼谢吴仁之忠义，吴仁辞曰：“请老爷平心静气候之，数日后佳音至矣。”言罢晃身，瞬间无踪矣，众惊奇不已，冯吉已呆矣。
数日后，当铺外突传一阵嘈杂之声，见大批官兵将当铺团围之，为首官爷骑于马上，向当铺大声呼喝：“吴莜可在？”郑煜忙上前应承。官爷续曰：“吾奉八贤王之命，特邀汝入府一叙，请大当家即刻随吾复命。”
郑煜万不敢怠慢，于冯吉搀扶之下，随官爷一行至八贤王府邸，八贤王亲出府接待。入客厅，宾主坐定，八贤王命仆取出水晶天鹅，郑煜见之，惊曰：“此宝因何至此？”八贤王笑曰：“数日前，本王夜梦一身着灰色素锦，相貌英武之中年男子，言其三年前乃汝之一家丁也，其诉缘由，言吾主之幼子被劫匪耿飚劫持，并要挟以宝换之，吾主无奈，携宝至尸谷，吾上前交涉，不意山谷泥石流崩塌，将吾与耿飚并幼子埋于泥石流下，求本王派兵救之。其手持一红包袱，举包袱曰，现奉百两纹银敬之，言罢遁矣，本王轰然惊醒，见床头有一红包袱，解开视之，果有百两纹银。本王信而无疑，出兵一举扫平尸谷残匪，并于泥石流坍塌处，令众兵挖掘，果见二大一小三尸，虽稍腐烂，然经辨认，乃汝家丁吴仁与耿飚并汝幼子，耿飚尸握水晶天鹅，吴仁尸怀内有一张当票，故而本王获水晶天鹅。本王已知，汝隐姓埋名，另开当铺以避之，现特请汝至此，此宝乃圣上所赐，应物归原主，请收之莫拒也。”
郑煜闻言，大戚，铭感五内，跪倒叩首泣曰：“谢王爷恩泽，属下没齿难忘，不知吾幼子尸骨现置何处？”八贤王曰：“本王已请道士做法，超度汝幼子与吴仁，后棺葬于尸谷，恶匪耿飚之魂已打入地狱，让其永世不能托生也。”
呜呼！吴仁为主解难，铤而走险，不幸身亡，然其做鬼终不忘初心，可谓忠心至极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