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盼的罗曼蒂克和柴米油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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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婚!爱结结,不结滚

姓名:顾盼

性别:女

年龄:28岁

身高:166厘米

体重:65公斤

学历:本科

工作:合资企业人事部职员

基本工资:7000元+绩效

家庭情况:无新港户口,父母离异各自再婚

男方本人们拿着这份基本材料看到“体重130斤”,不约而同地皱起了眉:“这也太肥了吧?”

未来婆婆们被最后一条吓到了:“不是新港人而且父母还都再婚了,这也太复杂了吧?”

顾盼身边的人却同时感慨道:“就这么一个条件普通到底的肥妹,竟然通过相亲很快把自己嫁出去了,而且男方还是那样的条件。这让还剩着的一众窈窕狐狸精情何以堪?”

姓名:杜青翰

性别:男

年龄:32岁

身高:185厘米

体重:70公斤

学历:硕士

工作:外资银行高管

基本年收入:100万元+

家庭情况:公务员家庭、有车有房、父母健康

每次相亲前,女方最感兴趣的就是右上角的照片。这是明星吗?这是明星吗?这是明星吗?

未来丈母娘更是每一条看着都满意,不过她们最关心的还是,啥时候结婚?啥时候结婚?啥时候结婚?这么好的女婿可别让别人抢跑了。

而杜青翰身边的人则感慨道:“这么一个条件好到令人发指的妖孽,竟然找了一个相貌普通的外地肥妹,而且认识没多久就订婚了、同居了、准备领证了。这让一众八卦的已婚或未婚的直男顿时感觉平衡了不少。”

顾盼的资深闺密胡潋滟说:“相亲的雏形源于旧时的包办婚姻,现在简化流程不用看八字,却在原有的基础上进行了创新改良。一男一女被贴上标签,价钱相当就可以限时订货。购买时广而告之使得所有人艳羡,可买回家才知道根本没有保质期。若想退货,必定伤筋动骨,搞不好还会被商家打成残废。所以大多数人选择宁可放在一边,也不会轻易置换。”

为此,胡潋滟语重心长地表示:“如果婚姻是爱情的坟墓,那么相亲就是对爱情的亵渎。想要真爱,请远离相亲!”

顾盼的妈妈听了这番话后叉着腰对女儿说:“看见没?人家门当户对的都能凑合过,你这个跟杜青翰门不当户不对、条件相差十万八千里的还敢犹豫。那么多罐六个核桃白喝了,我真想把你塞回肚子里,重新给你补点脑子。”

顾盼头顶顿时飞起三条黑线,一群乌鸦展翅高飞!

顾芊芊的微信传来:“姐,别告诉我这个星期你又一斤没瘦啊。我说多少遍了,在这个世界上胖子是没有前途的。看看你身边的人,无论男女老少都在节食减肥,都在想着怎么招人喜欢,你怎么就这么无动于衷呢?你是外星来的吗?”

“人家小S是怎么说的来着?女人不对自己狠心,男人就会对女人狠心。杜青翰那个大帅哥天天睡在你身边,你半夜醒来的时候就没有一点危机感吗?”

顾盼直接断掉微信,坐在了电脑前。

为了讨好一个别人眼中的极品“好”男人,就每天甘愿虐待自己只吃几片蔬菜、一片面包?而且关于这个男人“好”的定义是,他肯娶你、肯给你房子住,他肯将来让你为他生孩子。可讨好就一定有用吗?

顾盼已经活到了这个岁数,不是没被别人爱过。她很清楚,当一个男人爱你的时候,无论你体重多少斤、有多少肉,只要你是你,他就不会嫌弃。可当他不爱你的时候,你就是九天仙女下凡尘,只要你还是那个你,他就一定要离开你。

从上初中至今,即便是生活很困顿的时候,顾盼的体重也没有低于过100斤。有一种胖叫天生胖,还有一种肥叫婴儿肥,她就是这种天生的婴儿肥。

难道所有的女人都得瘦成古代的“瘦马”才叫美?别人都说她不切实际,可她依旧我行我素。

收件箱一封未读邮件突然欢脱地跳了出来:“盼盼姐,下面是婚礼酒店的甄选方案,还有新娘新郎礼服品牌促销活动的汇总情况,请您把意见尽快回复给我,我好向杜经理请示最终意见。等你消息哟!方媚儿。”

顾盼盯着电脑屏幕失神了足有十分钟,才意识到这是杜青翰让他新来的小助理代替他去做相关的婚礼准备。

她端起桌上的咖啡喝了一口,对此表示非常无语!难怪胡潋滟有时根本不信自己和杜青翰是每天生活在一个房子里的未婚夫妻。此时此刻,连她自己都很怀疑。

整个下午,微信里顾盼收到了顾芊芊的减肥警告三条,各只损友朋友圈晒幸福的图文若干,就是没有杜青翰的任何消息。

忙忙忙,杜青翰确实是忙!这个男人除了工作外几乎没有时间生活,当然也包括恋爱。家里的老父母天天敲着催命鼓,强迫着把他送到了相亲桌前。

顾盼这辈子也忘不了,当初杜青翰是一边看着表一边跟自己进行相亲对话的。一开始顾盼以为他在炫富,因为那块锃光瓦亮的银色腕表,在灯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连顾盼这种不识表的人,都知道其价值绝对不菲。

我顾盼才不是那种物质的拜金女呢!

谈话期间,她一直抱有这个想法。两人谈了不到十分钟,杜青翰就表示他有重要的事必须回公司。这句猝不及防的话着实令顾盼大跌眼镜。她蓦地为自己之前想当然的念头感到羞愧不已。原来这人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工作狂,而不是在刻意强调自己拥有“钞能力”。

之后她就成了杜青翰的女朋友。哪怕是后来同居、准备结婚,两个人也是不咸不淡地相处着。

顾盼被老娘训得次数多了,也试图安慰自己:无论嫁给谁,几十年后还不都是平平淡淡、细水长流。

某人没消息,不过下班时,顾盼接到了未来婆婆的晚饭邀请,是个临时家庭聚会,具体出席人员都有谁电话里没来得及多说,但婆婆说杜青翰下班会去。

顾盼接电话的时候,胡潋滟就在旁边。当年她们是一起进公司的,经过四五年的时间,两人建立了深厚的阶级感情。她是顾盼这个外地人在新港唯一的好姐妹。

胡潋滟皱着眉头说:“你们睡一张床都不带对话的?我怎么觉得他娶你就是为了找个固定床伴,留着给他洗衣做饭呢?如果不是还有传宗接代的任务在身,你妥妥就是一个到杜家帮佣的老妈子。”

顾盼叹了口气说:“潋滟,你这是让我下定决心分手的节奏吗?”

胡潋滟看着顾盼认真的模样,赶紧撇清关系:“别别别!要是让你老妈知道是我从中挑拨离间,她非把我直接扔海里不可。”

“那就别废话,赶紧跟我排队买点心去。”顾盼拉着她的胳膊往外走。

杜家老太太就喜欢吃顾盼公司门口蛋糕店的桃酥。全市仅此一家没有分店,每天从早到晚排着长队。两个人站在长长的队伍里,胡潋滟一惊一炸地指着前面说:“那不是你家杜大帅吗?”

因为杜青翰长得太帅,又在单位里独当一面,胡潋滟给他起了一个外号,叫“杜大帅”。

顾盼顺着胡潋滟的美甲看过去,不远处杜青翰脱了大衣,刚打开车门准备坐进去,突然拿出手机接听起来。

她看着距自己百米之遥的某人,对方穿着她早上熨烫好的白衬衫,站在闪耀的霓虹灯中。气温已经零摄氏度以下,但从他脸上看不出丝毫畏冷的样子。

杜青翰就是有这样的本事,无论身处何种环境,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岿然不动,有时冷静得根本就不像正常人。

不出顾盼的意料,杜青翰自始至终都没抬头往顾盼工作的写字楼看上一眼。他应该是路过或是来办事的,接完电话就立刻坐进车里扬长而去。

胡潋滟满心愤恨:哪有这样的未婚夫?!无论什么原因,下班点出现在女朋友的公司楼下,晚上还要一起回爹妈家吃饭,竟然连个电话都不打。这种男人留着有何用?不如干脆直接“休”了他。

当然,她不可能傻了吧唧地跟顾盼说这些话,而且她显然对另外一件事更感兴趣。

“顾盼,你们家杜青翰光开宝马卧车开腻了,又新买了别克昂科威啊?”

那是10月底新上市的一款车,胡潋滟跟老公关注很久了,两人一直想等发了年终奖凑钱换一辆。从年初的预售公告开始,两口子就对这款车的性能、价格、颜色、配置进行了深入的研究,现在万事俱备只欠年终奖到位。

许久也等不到顾盼的回答,胡潋滟突然醍醐灌顶,嘴巴张成最大的椭圆形:“他不会买车都不告诉你吧?”

一脸平静的顾盼试图挤出一个笑容来安慰闺密,哪知胡潋滟抢先一步咬牙切齿地说道:“太不尊重人了!”

杜青翰的父亲杜秉严很有家长作风,在家说话从来都是说一不二,母亲刘玉兰夫唱妇随,是丈夫的头号忠实拥护者。杜家颇有些老式家庭的氛围。

顾盼到的时候,杜青翰还没有回来,可是玄关桌子上摆着的果篮和各种小吃、卤味是用杜青翰就职的银行崭新的手提袋装着的,这让她有点纳闷。

她把点心放在桌上,对着坐在客厅沙发上的杜秉严喊了句:“叔叔!”

杜秉严抬头看向玄关,目光凛冽地瞪了她一眼,面色不悦地回了一句:“你叔父还没来呢?”

杜秉严想委婉地提醒一下顾盼该改口了,但顾盼显然只感受到了他话语里的寒意,而没有领悟他话语中的深层含义。

整个房间的气温马上因为一家之主的不痛快降了好几度。顾盼感觉自己头大了一下,左右不知道自己哪儿错了。好在刘玉兰及时把顾盼叫到厨房,娘儿俩一边唠嗑一边择菜。

刘玉兰说:“最近跟青翰没什么事吧?”

“没有啊!”顾盼诧异地看着未来的婆婆,以杜青翰的性格,断不会跟老娘八卦什么的,更何况他们之间万年如一日,要是哪天真能痛快淋漓地干场架也算是弥补了常年坐办公室运动不足的缺憾,有益身心。

刘玉兰压低了声音:“做女人就得多长点心眼儿。你看你二婶家的谭小环就是个缺心眼儿的。之前怎么留住男人,我都教过她,可她就是不开窍!老话怎么说的,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要是平时,顾盼肯定得捧场地笑笑,可是关于小环嫂子的事,她一点也不觉得好笑。

“阿姨,您别这么说,那件事小环嫂子没有半点错,她老公得负全责!”

刘玉兰叹了口气:“话是这么说,可你大刚哥跟那个女人在外面过了那么长时间,她都不知道,但凡她细心点早点发现也未必是这样的结局,归根结底都是她失察的罪过。而且吧,我以前一直觉得她挺贤惠的,没想到离婚后竟然把孩子教得不认自己的亲爹,还恨上自己的爷爷奶奶了,真是不像话!”

顾盼非常不认同。

老公出轨,小环嫂子怎么会一直不知道呢?已经落到这种田地,她曾经怎么极力挽留丈夫的点点滴滴现在不过是不想跟别人说太多,留点可怜的自尊而已。

至于孩子,他已经8岁了,事实摆在那儿,谁是谁非用得着别人教吗?

话不投机,话题冷场了。

顾盼只得尴尬地笑了笑说:“阿姨,别说别人了,您刚才怎么那么问我?”

刘玉兰神秘兮兮地凑过来:“你知道这桌子上的东西都是谁送来的吗?”

顾盼抬起头又往桌子上看了看,摇摇头说:“谁送来的?”

“青翰的女秘书!”刘玉兰别有深意地说,“你说就咱们家青翰这样的,长得好、家庭好、能力强,又刚升了经理,得多少年轻的小姑娘盯着啊!就刚才那个方小姐,要身条有身条,要长相有长相,嘴巴甜得跟抹了蜜似的,拿我们当皇亲国戚一样哄着,你说搁谁家谁不喜欢?”

顾盼这才恍然大悟,这个方媚儿不仅替杜青翰代尽婚礼筹备职责,还负责为今晚杜家的家宴采购食品。

升职就是滋润,要不怎么都削尖了脑袋往上爬呢!

刘玉兰语重心长地说:“盼盼,从你跟青翰的事情定了之后,我可就拿你当亲闺女一样看待,我跟你说句掏心窝的话,你可得记在心里。这女人要想一辈子过得好,那可得每天都瞪起眼珠子来。条件再好的姑娘一过25岁那就开始走下坡路了;一过30岁正经的好男人都不稀罕要了;要是过了35岁,就只能找个二婚带孩子的了;这要是过了40岁,倒贴都不带有人要的。”

顾盼突然嗓子发痒,剧烈地咳嗽起来。

刘玉兰啧啧两声:“你感冒了?一会儿我给你熬点姜糖水,走时带点感冒药,我跟你叔叔今年的医保没花完,开了不少药。”

顾盼点点头,好容易止住了咳嗽。

“青翰工作那么忙,传给他可了不得,你今天回去最好别跟他一屋睡了。”

顾盼脸唰的一下子红了,尴尬得有点想撞墙。

刘玉兰接着刚才没说完的话题,继续津津有味地说着:“这男的可就不一样了!40多岁也照样能找个没结过婚的黄花大闺女。你看隔壁跟青翰一块儿长大的云翳,堂堂研究生毕业,国外留学一圈回来,30岁了还没找着合适的主呢。她妈都快愁死了,天天让我给她闺女张罗对象。她一个劲儿地羡慕你命好,能找到青翰这样的男人,找着像我们这么好的家庭。所以呢,你可得时刻注意提高自己的个人魅力。”

顾盼手里的香菜青黄相间,颜色深浅不一,还沾着湿气,择菜的时候免不了弄得一手泥。她皱了皱眉,觉得有点腻歪。

刘玉兰看着垃圾桶里择出来的香菜说:“你看这些老了的香菜都绿得发黄了,到了这种地步,想挽回也没有可能了。男女之间的感情也是这样。你要时刻保持警觉啊。你的情况跟谭小环不一样,她那边是老得发黄,你这边是嫩得发黄,所以更要不得不防。尽管真的绿了,也还有补救的可能,但还是将发现的不良苗头及时扼杀在摇篮中更为保险。”

看着沉默的顾盼,刘玉兰脸上的笑容有些阑珊,心里想这丫头事少,心眼儿也不多,直来直往算是优点,可就是有点不灵透。要知道多少姑娘赶着嫁到他们家来呢,顾盼上辈子算是积德了。

顾盼去洗手盆边里洗菜,身后的刘玉兰嘟嘟囔囔的抱怨声传来。

“唉,你大刚哥还不到40岁呢,也不是个聪明人。既然离婚了,你说找个大姑娘多好,非找个二婚的,亏不亏得慌!”

水龙头哗哗地冲掉了香菜上的泥浆,盆里的清水立刻浑了。顾盼慢吞吞地放空了脏水,赶紧把清水再次续满,看着水盆里的清水缓缓积满,她心里舒坦了不少。

婆婆不是妈,再不痛快也千万别轻易撕破脸!

顾盼的妈唐僧一样地教过女儿:婆媳相处的黄金模式是,少交流,多忍让!

饭做得差不多的时候,门铃响了!

顾盼去开门,呼啦一大家子人拥入了杜家。先进来的女人她不认识,看上去比自己岁数大,人高马大的,手里提着五六个袋子。

女人还没看见杜秉严和刘玉兰,就已经亲亲热热地喊着:“大伯大娘,您二老身体可好?”说着越过顾盼挤了进去,径直往杜秉严身旁走去。

看清了后面进来的是杜青翰的堂哥杜青刚还有他的二叔二婶,顾盼顿悟:走进去的就是害得杜青刚抛妻弃子的“老三”(这个女人据说比小环嫂子还要大好几岁)。她顿时大脑一片空白,障碍性地失去了行动能力,站在那儿傻眼了。

杜秉严看着顾盼说:“你叔父来了,在那儿傻站着干吗呢?”

顾盼缓过神来,心里一向藏不住事的她跟杜青翰二叔老两口打招呼时的笑容也没那么自然了。可杜青翰的二叔二婶根本不见外地顺手把外衣递给她,示意她挂好,表情自然得不得了。

看着客厅里亲亲热热的一大家子,顾盼再悟:原来今天晚上的家庭聚会是迎接这位新嫂子正式成为杜家大家庭的欢迎仪式。顾盼肠子都快悔青了,早知道打死也不会来。

正式开饭的时候,杜青翰也没有回来。一家之主杜秉严一声令下,众人齐齐落座,家宴正式开始。

新嫂子叫戴玲玲,人如其名,饭桌上八面玲珑,站起来端起酒杯首先就给杜秉严敬酒,还没说话眼圈就红了。

“大伯,青刚一直跟我说,老杜家您是一家之主,您不点头我就进不了这个门,所以我特别感谢您。我们俩走到今天这步不容易,以前让老人们操心了,我戴玲玲无以为报,就用后半生的行动报答您的成全之恩。”说着,她一饮而尽,眼泪也随着啪嗒啪嗒往下掉。

顾盼心想:要是不知道谭小环和杜青刚当年是自由恋爱、和和美美生活了十来年,还以为杜青刚一直活得水深火热,刚被这位受了杜家家长重托的戴玲玲从地狱里拯救出来呢。

被推到救世主位置上的一家之主杜秉严,迎着所有人关注的目光什么也没说,端起酒杯喝光了杯中酒。

顾盼心想,这是说废话少说,全在酒里了?

刘玉兰明白了丈夫的意思,赶紧给戴玲玲夹了一块糖醋排骨:“快坐吧!以后都是一家人了,吃菜吃菜,尝尝你弟妹的手艺。”

戴玲玲咬了一口脆骨,嚼得咯吱咯吱响,不住点头:“好吃,弟妹的手艺真不错!”

杜青刚打趣着说:“你牙不是活动了吗?咬排骨也没见不给力啊?”

所有人都笑了,只有顾盼一个人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

戴玲玲说:“你们全都笑话我,只有盼盼对我好,不与你们一般……”

戴玲玲话还没说完,顾盼便出其不意地笑了起来。因为她想起一件高兴的事情。去年春节饭桌上,涛涛把炖菜里的八角当成菜吃了,闹了一个不小的笑话,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顾盼一笑,杜青刚又咧嘴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说:“盼盼,你这反射弧也太长了吧?”

在大家又被逗笑的时候,顾盼不仅又没捧场地一起笑,反而有一种兔死狐悲之感。她清楚地记得,去年春节的时候,小环嫂子搂着涛涛坐在这张饭桌上,也是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样子。如今是小环和涛涛不见了,喊她弟妹的换成了另外一个女人。

可杜家呢,笑声依旧!真是铁打的杜家、流水的儿媳!有儿子就有媳妇,谁坐这儿都一样。

顾盼心里百感交集,冷不丁地听到刘玉兰跟她说:“盼盼,张嘴让你二婶看看你的牙!”

后知后觉的某人完全不明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听话地张开了嘴。

刘玉兰笑着说:“我们盼盼就是牙口好,你看又齐又白,这个很重要,我看书上说牙齿随母亲,将来我孙子牙一定好。当初青翰找对象的时候,我特意嘱咐过的!”

“您这买牲口呢,还看牙口?”杜青刚笑得前俯后仰。

“怎么说话呢?”刘玉兰训斥着杜青刚,自己也忍不住看了顾盼一眼,笑了出来。

杜青刚又说:“您老怎么就确定盼盼准会生个大胖小子呢?”

刘玉兰看向顾盼:“盼盼,站起身来,然后把身子背过去。”

顾盼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了。

刘玉兰拍拍顾盼的屁股:“老话不是说,女人屁股大容易生男孩儿吗?你看这屁股又大又圆,还富有弹性。”

顾盼的脸立马羞得通红,赶紧转过身坐回了座位。

杜青刚打趣说:“这也是您选儿媳的标准吧?”

刘玉兰笑而不语,算是默认了。

全家爆笑!顾盼也傻乎乎地挤出一个尴尬的笑容。眼前一桌子的笑脸在她面前渐渐摇曳起来,紧接着脸就像被人扇了一巴掌,重又火辣辣地烧起来。

刘玉兰和杜青刚的二婶妯娌几十年,身为大嫂必须为家庭和睦而表率这一点,老太太做得非常到位。两个人真正是亲如姐妹,说不完的家长里短,越聊越投机。

一旁的杜秉严不时对老伴儿投去满意的目光,然后又皱眉看向顾盼。顾盼像个木头人似的,也不知道跟戴玲玲说点亲热话。杜秉严心想,青翰这个未过门的儿媳妇还不够称职,心里琢磨着怎么让刘玉兰对她进行强化训练,好让杜家的优良传统延续下去。

杜家二叔一向唯大哥马首是瞻,杜青刚则在一旁垂着脑袋假模假样地听着杜秉严的教诲。大都是工作上要抓紧,自己年轻时、当领导时如何如何,越说越高兴暂时忘记了对顾盼的不满意。

饭桌子上其乐融融,只有顾盼和戴玲玲两个人相对无言。也不是无言!只是戴玲玲一直在微笑着倾听四个老人说话的内容,无暇应酬顾盼。而顾盼是真心不想说话,只顾闷头吃饭。

就在大家酒酣饭饱、齐齐举杯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惊天地泣鬼神的敲门声。

“爸爸,爸爸!”孩子稚嫩的声音像一阵冰雹让室内的温度骤然冷却。

杜青刚黑着脸去开门。几秒钟后,披头散发的谭小环和满脸是泪的涛涛站在了杜家人的面前。

杜青刚急了:“你来干什么?”

谭小环疯了一样往里冲,被面前的男人左右挡着,冲不进去她失去理智地大喊大叫:“她来干什么?这个不要脸的女人凭什么在这儿?”

“谁是不要脸的女人?玲玲现在是我老婆!是老杜家的媳妇!”杜青刚厌烦地说。

谭小环搂着儿子涛涛,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她是老杜家的人,那我跟涛涛呢?”她抬起头望着屋内的四位家长,目光空洞:“大伯大娘,你们当初不是说要给我主持公道吗?大伯,你不是说要严正家风吗?大娘,你说让我等着杜青刚回心转意跟我复婚,这才几天啊?你们全家就在一起亲亲热热迎接这个小三进门,你们老杜家的家风在哪儿呢?都是骗子!”

“我抽你!”杜青刚一巴掌扇在谭小环的脸上,“我告诉你谭小环,今天这事闹大了,你骂我父母,骂我们老杜家全家,我跟你没完,我打死你!”

涛涛哭喊着:“不许打我妈妈!”

刘玉兰跟二婶赶紧上前连劝带拉,130平方米的房子里登时一片鸡飞狗跳。

“住手!”

“有本事打死我!”

顾盼护着涛涛,抬起头看到是杜秉严和谭小环同时吼出了声。

杜秉严皱着眉头怒斥着,不知道在训谁:“像什么样子!还有没有规矩了?老杜家不是菜市场,不是谁想闹就闹的!你们小辈的事我能解决的都尽力解决,解决不了的也无能为力,不能说因为你们离婚了,我这日子就不过了。都别在我这儿吵吵闹闹的,滚!”

谭小环流着泪点头:“你们别不信,我今天要是死在这儿,你们全家都是助纣为虐的杀人凶手。”说完,她扭头就往外跑。

涛涛看见妈妈走了,也顾不得什么撒开腿冲了出去。八九岁的男孩子已经很有力气了,顾盼拦不住又怕出事,也追了出去。

“不许去!”杜秉严吼了一声,紧接着是刘玉兰的喊声。

可是顾盼失聪了,什么都没听见。

都说戏剧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有时候真实的生活远比戏剧更让人终生难忘。

因此,即便谭小环的弃妇桥段老得不能再老,依旧让顾盼痛彻心扉。

当年杜青刚失业在家,谭小环什么都不图地跟着他,怀孕九个月还在上班,含辛茹苦十年,杜青刚倒好,一有钱就出轨了。最可气的是,谭小环一开始是真的相信他是为了家庭才长期出差的,完全不知道婆婆私下里已经跟小三见了面,还给了见面礼。她也就不会明白一向跟自己非常亲近的公婆何以突然开始对自己横挑鼻子竖挑眼,甚至因为给孩子洗衣服没洗干净便站在门口破口大骂,引来整个楼的邻居听到他们骂媳妇好吃懒做不孝顺。

当她终于发现小三跟杜青刚之间的微信往来,拿着丈夫的手机向婆婆哭诉着寻求安慰时,哪知曾经口口声声说拿自己当亲生女儿的婆婆哄骗她把手机交出来,然后直接把手机摔了个稀巴烂,轻轻松松就消灭了谭小环掌握丈夫出轨的第一手证据。

事后,二叔还夸自己的老婆为保护老杜家的家产做出了杰出的贡献。杜秉严没有当面评价过,但话里话外也是非常赞许的。

顾盼一直不明白:原配是女人,可小三、婆婆也都是女人啊,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呢?

尤其是为难谭小环这个可怜的女人!

涛涛身体一直不好,平日里医药费不断。杜青刚出轨后就没再往家里送过钱,谭小环手里根本没有积蓄。而房子是公婆名下的老楼,与谭小环无关。等到分割财产的时候,杜青刚不但说没钱,反而拿出一大堆借据,都是他在外面欠的债务。

最后,前婆婆好心出面替谭小环做主:“你来老杜家十多年,没功劳也有苦劳,债务就不用你管了,另外我再给你15000块钱,你也不用谢我,我这个人没别的,就是心眼儿好。”

谭小环气得把银行卡扔在了他们脸上,气没出多少,辛苦钱反而降到了10000块钱。

5000块钱又没了!

至于涛涛的抚养权,杜家没说不要孩子,可孩子已经大了,自己会做选择,一心要和妈妈在一起。这样一来,杜青刚就发话了,说都是因为谭小环的挑唆,儿子才不跟他亲了,甚至连爷爷奶奶都不认了。要是孩子住她那儿,抚养费一分没有。

狗急了都要跳墙的,何况是个走投无路的大活人。顾盼真怕谭小环做出什么傻事来。

顾盼追到楼下把涛涛送进谭小环怀里。孩子扑过去搂住妈妈,却被狠狠推开。悲痛欲绝的谭小环索性不要孩子了,自己一个人往远处的黑暗中走去。

涛涛吓坏了,敏锐地感知到妈妈也不要他了,他在后面一直哭喊着,鞋子都被甩掉了,寒冬腊月光着小脚连滚带爬地追赶着妈妈。

“妈妈!妈妈!”

顾盼脸上冰凉冰凉的,一摸全是泪水,赶紧也追了过去。

涛涛终于追上了谭小环,一把抱住了母亲的身体,死也不肯撒手。

当妈的掰不开孩子的手,突然绝望地抬起大巴掌狠狠拍下来:“我养不起你了,你走你走你走!早知生下来就该掐死你,省得现在活受罪!”

涛涛懵懂地看着母亲,大概是听明白了,自己死了母亲就会开心起来。他突然不哭了,转身光着小脚向侧面的路口跑去。

顾盼和谭小环同时向路口看去,却只看到一片白黄色的光亮。车子发出刺耳的鸣笛声,“砰”的一声,两个人的心脏仿佛停止了跳动,然后飞也似的向前冲去。

“涛涛!”

“涛涛!”

干枯的枝叶在冷风中旋转,冷清的街道分外凄凉。路灯投下的昏黄光幕里,涛涛坐在地上号啕大哭。

孩子大概是吓坏了,在一个尖锐的高音后突然哽住了。失声的片刻,似乎有人拿着一把刀子一寸寸地凌迟着母亲的心。

谭小环疯了一样跑过去搂住涛涛上下查看,当发现孩子完好无损的时候,她也跌坐在地上号啕大哭,死也不肯再松开抱着孩子的手。

送别了谭小环母子,顾盼自己好像掉进了苦情戏的剧情里拔不出来,回到杜家也根本缓不过神来。万幸的是,杜青翰二叔一家已经走了,她终于不用再见杜青刚跟戴玲玲了。

杜秉严虎着脸坐在沙发上,叫顾盼坐过来。被训练了几十年的刘玉兰赶紧走到丈夫身边添茶倒水。

杜秉严郑重地说:“顾盼,你以后别再跟小环联系了,她现在整个人都不正常,别老二家离了婚,回头闹得咱们家也鸡犬不宁的!”

顾盼想了想,她从没跟长辈顶过嘴,尤其是杜秉严在整个大家庭里那从来都是说一不二,她如果今天说个不字,搞不好就是杜家家史上的一件大事。

她斟酌了半天,小心琢磨着措辞说:“叔叔,这样不好吧,小环之前也帮过我的,我总不能忘恩负义……”

杜秉严一声断喝:“你叔父已经走了!对了,我还没说你呢!”

杜秉严已经是第三次暗中表达对“叔叔”这个称呼的不满了。顾盼看着杜秉严瞪起了眼珠子,可是心里这口气也确实咽不下去,都是女人,女人应该为女人伸张正义!

“叔叔,小环喊了您跟阿姨十多年大伯大娘,一家人相处了这么久没恩情也有感情,我跟青翰帮帮小环,她心里也会念您和阿姨的好!”顾盼仍旧没改口。

刘玉兰见丈夫气不顺,赶紧坐下助阵,郑重其事地开口了:“我们也是为了你跟青翰好。涛涛生病该担责任的是他父母,大不了还有爷爷奶奶。你跟青翰马上就要结婚了,你的钱也是家里的钱,不能因为咱家条件好,就觉得可以浪费。再说青翰那么忙,你让他为谭小环的事情分心,万一工作出了岔子怎么办?这可是大事!”

“可谁出了事都是大事啊!因为杜青刚娶了别人就跟小环断掉联系,这种事我做不出来。”

这是顾盼第一次跟自己未来的公婆顶嘴,气氛马上就冷到了极点!

杜秉严脸色也难看得很:“听你这话是觉得我招待青刚他们两口子不对了?可戴玲玲嘴上又没抹屎,谭小环嘴上也没抹蜜。老二他们两口子都认了,青刚领谁来都是我侄媳妇,我有毛病吗不让人进门?”

那杜青翰结婚后带着别的女人来呢?

顾盼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之前放食品的手提袋子,眼前仿佛出现了方媚儿巧笑嫣然拎着东西上门同杜秉严和刘玉兰寒暄的样子。

她直觉上觉得这句话颇有含沙射影的意味,可想想也能释然,杜家二老不过是把事实说了出来而已。只怪人家平日里嘴上喊你亲闺女亲女儿的,你就真忘记了自己的真实身份。而且,人家说的是谭小环又没说她,自己往身上找什么不痛快?

脑子里这么想着,她的心里却是冰凉冰凉的,好像一时间自己与杜秉严、刘玉兰之间多出了一道结界,再也无法亲近一步。

杜秉严最近咽炎犯了,气不顺剧烈地咳嗽起来。在一声声的咳嗽里,顾盼觉得自己这么跟老人说话不合适,内心充满内疚,一会儿又觉得自己把气氛弄僵了不好收场。各种复杂的感觉都往她心里挤,令她如坐针毡。

“我没说您做得不对!我就是觉得……”

杜秉严猛地站起来,指着顾盼的手指气得发抖,大声咆哮着:“你还觉得什么?我们做大人的这一辈子省吃俭用,累死累活还不都是为了你们。出钱给你们结婚买房子,每次来了给你们做吃做喝,我是一个负责的爸爸,为了孩子为了家庭我付出了,你们不知足、不感恩,我心里委屈!”

顾盼一向知道自己未来的公公严厉,可因为从没亲身经历过这种场面,根本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她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了。

两人对话的间隙,刘玉兰及时发表了自己的意见。

“你们买的房子一共880万,贷款200万,剩下680万,500万是青翰自己掏的,另外180万是我们一辈子的积蓄,为了你们,我们现在连保健品都舍不得吃。”说着说着她的眼圈红了,“你家在外地,家里又是两边离婚,买房出不了一分钱,我们可一点都没嫌弃你。这要是放在别人家,你嫁过来还不得给你气受啊?说你教你都是为你好,你看看你说话是什么态度?”

顾盼顿时羞愧得脸面通红,浑身却冷得直打寒战。她从小就寄人篱下,最怕给别人添麻烦,更怕人家跟她一分一分算计柴米油盐,这个时候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刘玉兰义正词严地说:“赶快道个歉吧,我们以后还拿你当亲闺女,这事就过去了!”

“叔叔、阿姨,对不起!”

顾盼觉得难堪到了极点,浑身上下像裹了一层蜗牛的壳,抵御着所有的嫌弃和指责,也拉远了自己跟这个空间里所有人的距离。

杜秉严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他长吁了一口气说:“我们的钱将来都是你们的,现在多花,将来就少花,做大人的不跟你们计较,你们也别觉得理所应当。还有顾盼,不是我说你,你跟青翰就要结婚了,房子也买了,日子也定了,今天当着你二叔一家子的面你还喊我叔叔,只会让人说你没规矩,让人笑话你没家教!”

顾盼这才终于明白了,怪不得她今天一进门,杜秉严就瞪了她一眼,原来是今天家庭聚会上她没改口。另外,提的那三嘴“叔父”里也有诸多不满吧。自己真是太迟钝了。

刘玉兰无奈地看了顾盼一眼,赶紧说:“就是,该喊爸爸了!喊啊!”

顾盼和杜青翰交往以来一直对他的父母尊敬有加,甚至是言听计从,无论他们说什么,她几乎都是笑脸相迎,可是这个时候,她觉得自己好像被施了魔法一样,竟然张不开嘴!

看着顾盼,杜秉严和刘玉兰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

很小的时候母亲再嫁、父亲再婚,她从上初中就一直住校。寒暑假两边住着,可是哪里也不是自己的家。她曾经很认真地想过把杜青翰当作自己最亲的人,把他的父母也当作自己的父母。可是此时此刻,她真的做不到。不是人家不好,只是一切跟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样,是自己钻牛角尖、给脸不要脸!

房子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刘玉兰比顾盼还着急,在一旁像催着刚学说话的奶娃娃一样说:“盼盼,你倒是叫啊!”

“爸爸、爸爸。”刘玉兰最后真急了,不惜以身示范对着丈夫喊道。

“行了!别叫了!当事人都没表态,你就别瞎掺和了。辈分都被你叫乱了。”杜秉严大为光火,把茶杯重重地摔在地上。

顾盼也替自己着急,她多希望自己能像人家那样八面玲珑,哪怕这回装装样子也行。

叫一声怎么了?可她死活张不开嘴,鸵鸟般低着头,但在别人眼里就是赤裸裸的叫板!

“好,好,好!我算是看明白了,玉兰,为儿为女一辈子,咱这老了以后指不定是个什么结果呢!”

顾盼不知道今天到底会是个什么结果,她突然觉得自己整个人难受得像是被碾成了齑粉,连渣都不剩,一分一秒都难挨。

谁知道长久的沉默之后,杜秉严的口气诡异地缓和下来:“顾盼,我们就青翰这么一个孩子,你就是我的亲女儿,给你们花钱我无怨无悔,但是你们得给我写个凭证,他不在,你就先把字签了吧。”

顾盼不明所以:“叔叔,什么凭证?”

杜秉严一脸桀骜的表情:“你们结婚买房从我这儿拿的180万,是我们一辈子的血汗钱,得给我写个借条。不过你们放心,我们没有别人,就你们俩孩子,这钱死了也带不进棺材里,攒钱为的就是你们,给了就没想要回来。只要是你们孝顺、表现得好,我们当家长的就算将来有什么要紧的事缺钱,也不会找你们要。但是时代不一样了,人心隔肚皮,以防万一,你们必须得给我留个证明!”

顾盼还沉浸在自责里没缓过劲儿来,一时间没明白什么意思!

写借条,什么意思?

刘玉兰补充解释说:“你爸的意思就是说,钱我们没打算找你们要回来!你们也能看得出来,我们对你俩绝对是百分之百的真心实意。按说你们的钱也是家里的钱,可你们俩上班赚多赚少,我们也没找你们要过一分,现在又不求任何回报地把一辈子的家底给了你们,能做的都做尽了。你们将来对我们什么样,全凭心吧!这个借条就是个凭证,将来有了孙子,若是你们忘了这回事,我们也好跟孩子有个交代!省得将来孩子还以为自己的爷爷奶奶是窝囊废。”说到动情处,她的眼圈再一次红了。

一直以来,杜青翰不用顾盼还贷款,她就主动承担了装修费和每月的家用。可这和900多万的房子比起来,简直就是金字塔和小沙粒,根本不是一个重量级的,几乎可以忽略不提。

“顾盼,你怎么想的,签还是不签?”刘玉兰直接问她。

顾盼知道自己这个时候必须表态,除非她不想结这个婚了。刚要说话,手机铃声突然响了,她赶紧挂断,然后又响了,又挂断……

胡潋滟一沾顾盼就特别来劲儿,也不管自己有事没事、人在哪儿,都是一通连环夺命Call。

杜秉严不耐烦地说:“接吧,接吧!”

“对不起!”顾盼拿着手机向厨房外面的小阳台走去。

胡潋滟的大嗓门儿嚷嚷说:“盼盼,赶紧问问你们家杜青翰,昂科威是哪个4S店买的,有熟人没有,便宜了多少。我们家张景山忍不了了,明天就要贷款买去,一会儿给我打过来啊!”

顾盼捂着听筒,小声说:“现在不行,有急事呢,明天再说!”

“什么急事啊?这都几点了,你那顿婆家饭还没吃完?”

“正签协议呢,晚上打给你!”

“协议?什么协议?顾盼,你给我说清楚了!”

胡潋滟的八卦功力那已经是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不刨根问底问个明白,她是绝对不会放过顾盼的。

顾盼无奈只得压低了嗓门儿,一五一十地把事情简单描述了一下。

电话里传来的胡潋滟的声音仿佛是炸裂的炮仗,震耳欲聋:“顾盼!你缺心眼儿吧?被人卖了还帮人家数钱!将来真要走到离婚那一步,杜家的财产于公于私跟你没有半毛钱关系。现在白纸黑字写了借条,你顾盼就是小姑未嫁一身债。”

顾盼苦笑:“说什么啊?婚还没结呢就想着离?”

“你不想离将来就真不离了啊?先小人后君子,到时候再想就晚八春了。我告诉你顾盼,他们这是全家下好了套,让你往里钻呢。这全中国哪有儿子花老子钱写借条的?他们让杜青翰写借条是假,让你签字画押才是真。就你们现在住的房子,那是婚前财产,跟你没关系。要不他们家怎么都不用你跟着还贷呢,就是不想将来离婚时说不清。你还傻不愣登地拿钱装修,以后离婚装修能带走吗?他们早算计好了,你看看你现在一个月工资才7000多块,还装修贷款将近4000块钱,负担生活3000块钱左右,杜青翰整个找了一个倒贴钱的床伴和老妈子,还管装修。他算得多精啊!”

胡潋滟一口一个离婚,砸得顾盼眼冒金星,脑子里一团乱麻,好像一台坏了CPU的计算机,分析不出任何有用的数据。

屏幕上干脆直接写出几个字:顾盼是缺心眼子。

挂了电话,顾盼没有直接回客厅,而是一个人站在阳台上愣了很久。

窗外就是新港这座大城市的万家灯火,映衬得窗玻璃上她那张苍白的脸庞越发孤单。她在这个本来就陌生的城市里终其一生所追求的,不过就是想有个家,其他的自己一直以来从未考虑过。

窗子没有关,被风打进来,让顾盼有了瞬间的清明。一时间混沌的思维中冒出来的竟然是离婚后,她自己与杜青翰对簿公堂,还有他那张严肃冷漠的脸孔。紧接着是杜秉严厉声断喝的样子、刘玉兰笑里藏刀的讽刺、谭小环和涛涛失声痛哭的场景……

她使劲儿摇摇头拒绝再想,默默走进了客厅。

谈判重新开始。

顾盼说:“叔叔,有件事情,我得跟您和阿姨说清楚。其实吧,我从来就没想过花您二老的钱,更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不赚钱。当然人这一辈子很长,难免有个突发情况,比如我失业了、生病了赚不到钱了,可我肯定会在第一时间出去找工作。您二老放心,我从19岁起就没找任何人要过一分钱,经过这么多年的历练,我能够养活自己,更不会想在结婚这件事上占别人的便宜。”

杜秉严说:“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是说借条让我找青翰一个人写?这不行。你嫁到杜家,咱们就是一家人。房子是你们两个人的婚房,没有杜青翰一个人给我写借条的道理。你们将来有钱了,180万可能放不进眼里,可为你们结婚操劳我们老两口付出的情,1000万也买不来。我是让你们记住这份情。”

刘玉兰看顾盼还在固执,有点急了:“顾盼,你说自己养活自己这样的话就不对。什么叫自己养活自己啊。你跟青翰既然结婚就是一家人,生老病死都得互相照应,难道你真病了,或者将来有孩子真不能工作,我们还能让你出去赚钱去?我们说了,这个借条就是要你们记住这份情,将来别忘了。”

顾盼干脆什么也不说了,她从桌上把借条拿了起来,这才发现借条不是空白的,除了180万借款以外,还有两行黑字清晰地写在那儿:

如果由于顾盼的原因离婚,杜秉严有权依据2015年国家贷款利率向其追讨其中90万的贷款利息。

看着这短短的一句话,顾盼突然冷得直打哆嗦,仿佛一切都不用争辩了,一切都没有意义了,她彻底明白了。

她拿起笔签下了自己的名字,一笔一画力透纸背。

结婚的房子其实是杜青翰在认识顾盼之前就买好的期房,180平方米的三居室,位于新港市中心。装修的那段时间,他正处于升职的要紧阶段,连续出差,所有的事情都是顾盼一个人忙活的。她以前出过车祸,这辈子战胜不了恐惧因而无缘开车,就公交倒地铁,骑脚踏车或打出租车地忙活了一个多月。

杜青翰进门的时候发现毛坯房变成了大豪宅,而自己留给她的60万元装修费一分没动地存在了卡里。或许从那天开始,两人的相处就变成了同在一个屋檐下,金钱上各自为政的相处模式。

等到了晚上10点多,杜青翰的电话终于打通了,说是有要紧的应酬来不了了。顾盼如蒙大赦,逃也似的往家赶。回到家的时候,发现杜某人已经洗过澡,换上了睡衣,躺在卧室两米宽的大床上睡着了,显然是早就回来了。

可以断定,某人没撒谎,卫生间里换下的衣服都是烟酒味,呛得顾盼脑袋疼。她赶紧扔进洗衣机里消毒,再把自己洗刷干净已经是夜里1点以后了。

顾盼坐在宽敞的客厅里,环视着这套昂贵的房子,这一刻寻找不到半点归属感。她想,协议的事杜青翰应该早就知道了,她与他之间的婚姻源于明码标价的相亲,可并不是等价交换,外人都觉得在这场婚姻中她占了他很大的便宜。以前她一直不知道杜青翰是怎么想的,现在看来,他原来也一直是这么认为的——结婚可以,却不愿意让她占这个“便宜”。

顾盼自嘲地笑了一下,心里空得难受,呆呆地又坐了一个小时,才走进卧室。

床上的杜青翰穿着蓝条纹睡衣,冷漠的面孔看上去多了分随意,完全不似白日里西服革履、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顾盼躺下来,心里却有一团东西上不来下不去,如鲠在喉。辗转难眠间,内心深处期盼身边的男人能醒过来听她说说话。发生这么大的事情,正常的夫妻和恋人都应该交流一下不是吗?

就在顾盼胡思乱想的时候,杜青翰真的醒了,他翻身下床去了洗手间。很快传来马桶抽水的声音,然后他重新回到床上躺下,仿佛没意识到身旁多了一个人。顾盼耳边很快便响起了均匀的呼吸声。

顾盼心底最深处的一丝期盼熄灭了,整颗心一点一滴地被满室的黑暗渐渐吞没。她忘了,她和杜青翰不属于正常夫妻的范畴,只限于胡潋滟口中的“饮食男女”。

虽然她和身边的这个男人没有热恋,没有太多的依恋,可是她答应跟他结婚的时候,是真心实意地想跟他过一辈子。她从19岁起就已经自立了,在社会上闯荡这么多年更没占过别人任何便宜。如果签下借条能让杜家拥有对婚姻的安全感,那么她愿意先让对方看到自己的诚意。

她想要一个家,想要在这冷漠的世界中,寻找一份安全感。他能给她吗?

这些钱或许现在对她来说是一个天文数字,可是她相信有一天自己一定会赚到这笔钱,并且连本带息一起还给杜秉严夫妇。想起不平等条约上的文字内容,一口气堵在了心里,顾盼感觉浑身突然充满了力量。

第二天早上顾盼醒来的时候,杜青翰已经走了。她不知道他是出差赶飞机还是有早会,总之他基本上不会跟她提及工作上的事情,也不关心她的工作是什么样。久而久之,这也成了他们相处的习惯之一。唯一的沟通就是,如果杜青翰在新港,晚上会告诉她一声回不回家吃饭。

看着某人顶着一对熊猫眼上班来了,胡潋滟的丹凤眼嗖嗖瞟来,像探照灯一样先把顾盼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顾盼没看她,直接用白纸写下几个字像投降举白旗一样举了起来:本人已死,有事烧纸!

对于“借条事件”,总是后知后觉的顾盼昨天好像还能想得开,可人就是一种“后犯劲儿”的动物,经过一夜的辗转反侧后,她现在的心情可谓是十分堵心。既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悲哀,更有一种尊严扫地、当众被人脱光了衣服的耻辱感。

正在她努力调节情绪的时候,隔壁桌的孙琳突然一边哭一边跟电话另一头的闺密诉说起委屈来了。

“他们家不让我见孩子,我都已经半个月没见着小宝了。刚才在路上看到人家送孩子上幼儿园,我就忍不住一直哭。好多人都看我,以为我是神经病呢。我觉得我现在真有点不正常了。”

一旁的胡潋滟冷哼一声,咬着手里的三明治,语重心长地对某人说:“看见了没,孙大美女就是你的前车之鉴。”

顾盼的头皮一麻,感觉浑身上下更难受了。

过了好一会儿,见孙琳挂断了电话,顾盼走过去倒了一杯水放在桌上:“孙琳,什么事都不如自己的身体重要,别伤心了,气坏了身体不值得!”

胡潋滟也走过来拍拍孙琳的肩膀说:“顾盼说得对!我看你这是要打持久战的节奏了,身体垮了还怎么斗渣男?”

孙琳看着顾盼和胡潋滟,梨花带雨的一张脸上渐渐充满了斗志,她喝光了桌上的一杯水,咬牙说:“别说我没提醒过你们,这结婚前可一定要擦亮眼睛,千万别被渣男制造的表象给蒙蔽了!”

胡潋滟眨巴眨巴眼睛:“你老公怎么骗你了?说出来听听。咱这儿就有一现成的冤大头,孙琳你好好教育教育她,别回头人家真把她卖了,她还替人家数钱呢。”

顾盼无语地翻了一个白眼,突然就觉得一颗心突突地剧烈跳动起来。

孙琳语重心长地看着顾盼说:“结婚之前他们家说得比唱得都好听,说什么拿我当他们的亲闺女。可结婚刚两年,他就跟别的女人搞暧昧,他爸妈刚开始还说他两句,可关键时刻还是向着自己的儿子。我本来想离婚的,后来才弄明白,房产证上没我的名字,也就跟我半毛钱关系都没有,车子也是写的他的名字,虽然我天天开,但也不是我的。现在我要是答应离婚,就得空身走人,连孩子都带不走!”说着,大美人又哭了起来。

见胡潋滟的小眼刀一刀刀地飞了过来,顾盼觉得自己被一块块地解剖了,每一块肥肉上都写着“白痴”。

就在这时,桌上的电话铃响了,顾盼如蒙大赦接了电话后直奔人事总监的办公室。

在邓子姗的印象里,顾盼一直是一个安安静静的姑娘,大都市的浮华在她身上看不到,这么多年过去,依旧是当年那个纯朴简单的女孩子。在自己手下做了这么多年,踏实本分,她实在想不出来这丫头怎么突然就有了这么个雷人的想法。

“顾盼,市场部那儿是有一个空位,可你确定做了这么多年文职后要去跑市场?要是结婚以后还因为工作往外跑,你老公同意吗?”

顾盼无所谓地点点头:“他不会有意见的!最主要的是我想多赚点钱。您知道,咱们人事部,我的工资短时间内没可能大调了,所以才想去市场部试试。”

邓子姗更奇怪了:“顾盼,什么情况?你的婚事不会是吹了吧?”

顾盼脸上一哂:“邓姐,目前还没吹呢。”

邓子姗乐了:“什么叫目前还没吹?都知道你找了个条件不错的大帅哥,这有危机感是必然的。可你们家那位根本不差钱,你若是真去跑市场了,这工作就是满天飞来飞去,你还有时间照顾老公吗?他要是想变心岂不是更容易了?”

顾盼对这种话一点也不陌生。自从她跟杜青翰宣布订婚开始,周围的人都认为她撞了大运。其实对她自己来说,有时候日子并不比单身的时候好过太多,甚至每天要干的家务多出了几倍。对她来说,结束单身生活后唯一令人期待的,不是所有人艳羡的房子、车子、男人帅气的外表,而是让她觉得这个世界上不再是自己一个人,她也有了伴儿。可是在这方面,杜青翰能给她的安全感和幸福感并不多。

“邓姐,您放心,工作、家庭我保准都能照顾好,绝不影响工作。”

顾盼心说,杜先生连她现在做什么工作、赚多少钱都不知道,她调换岗位,人家才不会管呢。

中午的时候,顾盼就从内网里看到了调令,下午就忙不迭跟着市场部精英胡潋滟同学一起去凯悦酒店的产品研讨会会场实习了。

路上胡潋滟就顾盼换岗一事又进行了一番批评教育,说什么某女这性格,就是天生相夫教子的料,市场不好做,搞不好连奖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扣没了。

“就说你这慢性子,轻易不冲动,可冲动起来连魔鬼都害怕!”

顾盼嘟嘟嘴,慢吞吞地说:“我哪有?”

“还没有?第一次冲动直接领证了。第二次冲动直接换岗了!这还不算昨天一冲动就直接跟杜家两个老人精把卖身契给签了,我说你可愁死我了!看着杜青翰平时人五人六的,没想到竟然跟着他爸妈同流合污,算计你这么一个小姑娘,可真够现实的。你说,他不会不知道这件事吧?”

顾盼摇摇头:“应该不会,这么大的事,他爸妈不可能不提前跟他打招呼。”

胡潋滟想了想,说:“那倒是!唉,这也就是你,换作我,昨天晚上非跟那一对老头老太太打起来不可,太欺负人了。本来这房子就跟你没关系,这下可好了,要是哪天你跟杜青翰一刀两断,他们家连房租都跟你算得清清楚楚了,还真是一分钱的亏都不吃。你实话说,今天换岗位是不是让这一家三口给挤对的?”

“人家不是说了吗,能用钱解决的事情就都不叫事!他们害怕我占他们便宜,可我就没想占谁的便宜,所以签就签了。我就是看你昨天要买昂科威才毅然决然改行的。”顾盼毫无气势地举着拳头表了表决心,“你跟张景山才买了新房子,300多万,这两年不到就又要换车。那车怎么也得40多万吧?我就算没你能干,赚不到那么多,可也比现在一个月7000多强万倍。”

胡潋滟在市场部一直混得如鱼得水,这几年没少赚钱。她老公收入也不错。两个人在新港早几年就买了个小房子,虽然不大却足以安身。可两口子对生活有更高的追求,去年在房价相对回落的时候毅然决然地进行了大手笔的投资,买了个100多平方米的新房子。不仅花光了所有积蓄,还贷了银行120万元的贷款。过年的时候大家一起出去玩,总会艳羡地提起胡潋滟的两套房子。在30岁左右白手起家、从小地方闯新港的港漂同龄人里,这小两口简直就是成功的典范。比起身边的小年轻还住地下室,很多40岁的中年人依旧蜗居在60平方米的老房子里,胡潋滟和张景山简直就是神一样的存在。

每每人多场面大的时候,胡潋滟也很享受这种感觉,甚至一开口就有意无意、得意扬扬地提及自己的两套房子。可这个时候听到顾盼为了昨天自己一时心血来潮打电话询问“昂科威”的事要换岗位,胡潋滟立马嗷的一声蹿了起来。

“你因为这个才要跟我去跑市场?你赶紧跟邓总监说去,快点滚回去当你人事部白领丽人去。”说着,这位脾气火暴的悍妇推着顾盼就往前走。

反应慢半拍的顾盼明显搞不清楚状况,开口询问:“哎哎,胡潋滟,好好的你急什么啊?”

胡潋滟终于停住了脚步,像个炮仗一样吼着说:“我说要换车你就信啊?还昂科威呢?”

顾盼难以置信地看着胡潋滟,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潋滟,你们家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我那儿存的还有几万块钱,不行你先拿去应应急。”

胡潋滟脸色一垮,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似的叹气说:“要是下个月张景山再谈不成项目,你真得借我周转点。昂科威是我们一直研究想买的,老张特别喜欢,昨天听说杜青翰买了,他就受刺激了,非得让我把4S店的情况也摸清楚,我这不才打电话问的吗?”

原来这半年来,张景山所在的软件公司的好几个大客户转型,纷纷不再做维护了。新项目拓展也不顺利,好几个月没拿到奖金,上个月连工资都没发。胡潋滟三个月前摔了腿,本来大夫说应该养三个月的,可她两个半月就颠颠地上班来了。腿可以慢慢养,每个月一万好几的房贷可等不了人。连续三个月只有基本工资,再歇着,银行就该收房了。

顾盼皱眉问她:“你把那套小房子卖了不得了?反正也不住!”

胡潋滟也不是没想过这事,60平方米的房子卖了就有200万,还了贷款换辆好车太轻松了。这个时候,她的头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不能卖,那房子旁边就是一所重点小学。再说了,如果将来张景山他父母要过来跟我们一起生活,那房子正好给老人住。”

“你……你怀孕了?”顾盼的手下意识地摸了摸胡潋滟的肚子。

胡潋滟嫌弃地躲开某人的爪子,睁大了眼睛问:“怀孕?我还敢怀孕?我跟张景山说了,五年之内孩子的事想都甭想。大人都快没钱吃饭了,小的出来喝空气啊。再说了,你知道养一个孩子得多少钱吗?早教、幼教、兴趣班、拔尖班。你没听邓子姗吃饭的时候跟大家讲育儿经吗,从今以后寒门再难出贵子。都知道虎妈虎爸有问题,可是人家孩子都这么培养,你孩子难道真就放羊一样散养,不是那回事儿啊,有了孩子就准备好砸钱吧!”

阳光缩进了云朵里,天空一瞬间暗淡下来。

胡潋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有时候我真觉得未来挺迷茫的,不知道哪天会失业,哪天房子就供不起了,这么拼命哪天说不定就会被打回原形,重新变得一无所有。”

“你别这么悲观,张景山挺努力,天天这么满世界地找项目,你这样他压力更大。”顾盼听着有点心酸。

胡潋滟摇摇头:“我知道他不容易。可是为了赚钱就这么天天不着家,我飞他也飞,一个月在一块没几天,他要出轨简直是太容易。说心里话,我每天忙得昏天黑地,可夜深人静的时候,心里都是没着没落的。”

“你这都哪儿跟哪儿啊?你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顾盼惊悚地抖了抖,她想了想说,“既然这么大压力就先把房子卖了,等以后有钱了再买!”

“再买?谁知道以后房子得多少钱一平方米啊,再买还能买得起?”胡潋滟看着顾盼,一脸无语的表情,“随遇而安、不思进取、生活没计划,社会上要全是像你这样的人,那就是原地踏步,根本没发展可言。我就算再苦再难也得挺着。再说,万一我和张景山离婚了,两套房子财产也好分割,省心!”

“那你还反对我换岗位?你不是应该支持我吗?”顾盼想着,突然拉长了语调“嗯”了一声,“离婚?!潋滟,你说什么呢?”

“未雨绸缪呗。”胡潋滟苦笑了一下,“一辈子长着呢,明天发生的事谁能知道?钱都是我俩一分一分攒出来的。买房时就说好了,两个房子的房产证上一个写他、一个写我。丑话说前头,总不能等我人老珠黄、他有别的想法了,然后我无财无貌地独自舔伤口吧?”

顾盼突然觉得喘气有点费劲儿,胡潋滟和张景山是地地道道的青梅竹马,两人从小学就在一班,这样的感情也能存在“丑话说前头”?

胡潋滟看着顾盼迷茫的眼神,嘁了一声说:“现在谁结婚不长个心眼儿?就算你没想占人便宜,可人家也觉得你占了。你不占人家便宜,人家还想占你便宜呢。感情好的时候,说什么都好,等将来上了法庭那就是仇人,到时候你指望仇人能跟你心平气和地讲道理、分财产?别做梦了!还是趁着有感情的时候把大事定了,省得以后闹出人命来。”

顾盼的头皮一跳一跳地疼。她突然觉得那张借条并不是自己昨天想的那么简单,而是夹在她和杜青翰之间的一道门禁。她不仅像被防贼似的关在了门外,而且她坚持等待开门的时间越久,别人便会越觉得她“别有用心”!

某女此时有些凌乱了。

顾盼跟着胡潋滟从凯悦酒店里出来,已经快下班了,这个时间就不回公司了。两个人下了电梯,跑到旁边的星巴克里准备休息一下。今天这个产品发布会包括他们在内的十几家公司来竞争代理权,胡潋滟说得口干舌燥,大有口吐白沫之势。这会儿她坐下来,拿起一杯冰柠檬水就灌了下去。

“累死我了!你回家之后把今天他们说的都整理出来,一会儿我直接再去一次老段他们公司问问情况。”胡潋滟说完才发现顾盼的身后站着一个年轻的男子,戴着金丝边眼镜,文质彬彬的,颜值颇高。

“嘿!找你的!”

顾盼正端着咖啡喝着,慢慢地回过头。看清这个男子是谁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竟然意想不到地镇定和无感。

“顾盼?”

顾盼眨眨眼睛,看着面前的男人打算礼貌地打个招呼,刚要说话只见一个女孩子像小燕子一样飞到了男子身旁。

“家傲,开完会我就找不到你了,原来你在这儿碰见熟人了啊?”

孟家傲看着挽住自己手臂的女孩子,脸色有些尴尬,稍后还是大方地向顾盼介绍说:“这是我的未婚妻,我们的婚礼定在下个月初八,欢迎你来参加。”说着,男人从名片夹里拿出一张自己的名片,然后又掏出笔在名片的背后写下了婚礼的地点和时间。

“顾盼,有名片吗?我补寄请帖给你。”

顾盼接过名片,如实回答:“我没有名片,请柬就不用了,我没时间参加。”

看着顾盼,孟家傲的表情有些复杂,他好像终于忍不住了一样,脱口而出说:“顾盼,我要结婚了,祝你也能过得幸福。你过得好,我心里也会开心一点,过去的都过去了,你也重新开始吧!”

胡潋滟傻了,推了推顾盼说:“我说顾盼,什么情况?他谁啊?”

顾盼也愣了,她跟孟家傲分手已经四年了,这些年她连做噩梦都已经梦不到他了,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想太多了,其实我也要……”某女总是慢半拍,再加上软趴趴的声线,说出的话怎么都像打肿脸充胖子。

顾盼的“我也要结婚了”这句话只说了一半,就被旁边的女孩打断了。

“你是顾盼对吧?我听家傲提起过你,你既然是他大学的初恋女友,应该也快三十了吧。像你这个年纪的女生想再找像家傲这种条件好的男人,应该是比较困难了,还是脚踏实地比较好。不过我同学在婚姻介绍所工作,回头我可以给你介绍介绍。你就不要再想着我们家傲了,他现在已经名草有主了。”小女生得意扬扬地说。

“林聪,别说了!”

这会儿胡潋滟大概已经明白这个孟家傲是谁了,看着顾盼嘴劲儿跟不上,她冲过来替闺密拔创说:“喂喂,我说你是哪根葱啊?我们顾盼现在的未婚夫是外资银行高管,年薪100万,住永东的富人区。”说着,她抓过顾盼手里的名片,眼睛一扫嗤笑道:“项目经理,不就是个中层小白领吗?装什么高富帅!我代表我们家顾盼谢谢您当年的不娶之恩了。”

孟家傲愣住了,他从头到脚地打量着顾盼。她还是和当年一样,衣着朴素,身材微胖,还是那种平凡得放进人堆里很快就被淹没的姑娘。

“顾盼,你要结婚了?她说的都是真的?”

“嗯!”这是什么话,难道她还会为了骗人,自己编个假结婚的瞎话?

得到了顾盼的确认,孟家傲脸上闪出一丝尴尬以及更多复杂的神情,他看着顾盼认真地说:“顾盼,你太善良,条件好的男人不靠谱的多。如果将来你过得不好,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就打电话给我。”说着不给对方再说话的机会,带着身旁的小未婚妻走出了星巴克。

顾盼看着两人的背影,才感觉出郁闷来。

前男友这种生物如果不是用来死灰复燃的,那就一定是用来拉仇恨的!

当年分手的时候,她也着实难过了好久,两个曾经亲密无间的恋人就算分手了,再也没感觉了,狭路相逢视而不见就好了,何必用攀比自吹来满足自己的虚荣心呢?就是为了用对方脸上的郁闷表情来证明自己的存在感吗?

不过孟家傲赢了!

这时候,顾盼的心里确实更加郁闷了。

胡潋滟看着两个人的背影,学着孟家傲的口气重复他刚才的话:“条件好的男人不靠谱的多。如果将来你过得不好,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就打电话给我。”然后她咬牙切齿地说:“靠,他这是诅咒你,赤裸裸的诅咒!我跟你说啊顾盼,回头你跟杜青翰的结婚请柬,我给这小子送去,让他对比一下知道自己吃几碗干饭。嘚瑟什么呢?”

顾盼被气笑了:“以前我老妈听说我要跟杜青翰分手,拿水果刀放脖子上‘以死相逼’,现在看起来,跟杜青翰在一起确实有好处。”

“什么好处?”

“辟邪!”

送走了胡潋滟,顾盼一个人溜达着往家走,这里是市中心,走到她和杜青翰住的地方也不过半个多小时。以前一个人的时候,越到这种万家灯火的时候,越会觉得自己身在异乡。如今这种感觉淡了,可是今天越发明显起来。

身边的人一个个步履匆忙。他们要去的地方,要么有亲人、爱人等待,要么有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落脚点,可以供其肆意地生活、尽情地哭泣。

一个人漂泊得太久了,就想要一个家,这也是她之前答应杜青翰求婚的原因。可是此时此刻,她发现婚姻带给她的这个家,跟她想要的相差太远了,心里那股怅然的感觉越来越浓,连脚步也不知不觉慢了下来。

走着走着,顾盼的眼皮突然一跳,她看到自己的侧前方走着一对男女。女的正侧对着身边的大帅哥笑得花枝乱颤。这个角度,顾盼刚好可以看清女孩子的全貌,不是别人,正是杜青翰的新秘书方媚儿小姐。而方媚儿身旁高大帅气的男人穿的是她前天洗好烫好的浅蓝色衬衫,不是杜青翰先生本人、又是哪个?

顾盼看不到杜青翰此时脸上的表情,可她用毫不近视的眼睛看到一向高冷的杜先生手里正拎着方媚儿的粉红色真皮小包包。纯粹小女人的东西拿在冷硬的男人手中虽然充满了违和感,却又给杜先生增添了几分他一向欠缺的温柔细腻。总之,一路上方媚儿收到了无数女人艳羡的目光。顾盼搜肠刮肚地想了又想,杜青翰从来没有给她拎过皮包,甚至两个人一起出门的时候都少之又少。她只觉得眼前的情形好像一桶冷水,把她心底仅剩的什么东西完全浇灭了。

这个时候,她的短信响了,打开一看竟然是杜青翰发来的:今天晚上不回家吃饭。

看着手机屏幕上再也没有多余的一个字,此时顾盼站在万家灯火中,再次想起了昨天刘玉兰“教导”自己的那番话。

“你说就咱们家青翰这样的,长得好、家庭好、能力强,又刚升了经理,得多少年轻的小姑娘盯着啊!就刚才那个方小姐,要身条有身条,要长相有长相,嘴巴甜得跟抹了蜜似的,拿我们当皇亲国戚一样哄着,你说搁谁家谁不喜欢?”

“做女人就得多长点心眼儿。你看你二婶家的谭小环就是个缺心眼儿的。之前怎么留住男人,我都教过她,可她就是不开窍!老话怎么说的,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这女人要想一辈子过得好,那可得每天都瞪起眼珠子来。条件再好的姑娘一过25岁那就开始走下坡路了;一过30岁正经的好男人都不稀罕要了;要是过了35岁,就只能找个二婚带孩子的了;这要是到了40岁,倒贴都不带有人要的。”

看着方媚儿越来越灿烂的笑容,顾盼从昨天晚上到现在积压的所有情绪似乎一时间都冲上了脑顶,再也压不下去了。

所有人都觉得她顾盼找了杜青翰是占了天大的便宜,可是对她自己而言,在这场奔着幸福而去的婚姻里,他又真正让她感受到了多少幸福感?

杜家二老通过逼迫顾盼写借条来获取绝对的安全感。他们对于金钱每一步都算计得清清楚楚,绝不允许将来面临婚姻失败的时候多付出一分一毛。而杜青翰则在感情中拒绝投入,只愿享受现成的婚姻生活。

每个人都把自己置于这场婚姻中的某个绝对安全的位置。那么她呢?她想要的安全感又在哪里?婚姻,如果只有一方委曲求全才能维持,那为什么不选择潇潇洒洒地单身呢?

顾盼的小宇宙终于后知后觉地爆发了,顾盼要呐喊,顾盼要发泄……

杜青翰打开家门的时候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香气。他回来前在外面和手下楚帅阳喝了几杯,说了点白天在单位没说完的公事,除了几杯冷酒,晚饭基本上没吃什么,主要是没胃口。可现在胃口好像接到了鼻子的信号,工作的积极性被这股香气轻易地调动起来。

他放下包,换了鞋,几步走到餐桌前,顿时愣住了。

桌子上竟然放着八个菜:花样红烧肉、炸茄夹、番茄大虾、太湖大闸蟹、雪蓉丝蒸扇贝、鱼头汤、白灼菜心、脆皮豆腐。而这八个菜的旁边,竟然还放着一串刚刚出锅还冒着热气的冰糖葫芦。

冰糖葫芦?对,就是冰糖葫芦!

杜青翰仿佛是被点了死穴般,放下公文包也顾不得洗手,就拿起那串冰糖葫芦吃了起来。

这东西他至少20多年没吃过了,当年杜青翰奶奶在世的时候最喜欢给一大家子的小孩买糖葫芦,他自小在奶奶家生活了好几年,连自己的父母在内,如今根本没人知道他最爱吃的就是这个。

水晶般的糖片入口即化,一股甜香在舌尖上跳跃,再配上山楂的酸味,整个舌尖仿佛都被融化了。味蕾越发敏感,再看向这一桌子的美食,杜青翰只觉得口水一下子都涌入了口中。

厨房里的顾盼还在蘸着糖葫芦,当年她跟着大厨老爹学做饭的时候,第一课就是学着蘸糖葫芦。老爸说人生的最高追求便是吃得下、睡得着。吃再好的食物,没有胃口嚼在嘴里也像吃土;住再大的豪宅,睡不着觉也是受罪。

所以,这糖葫芦便是老爹教她做的开胃的第一道大菜。如今市面上已经很少能吃到纯正味佳的冰糖葫芦了,更没人愿意在这种廉价食物的烹饪上花心思。

可顾盼不一样,她这姑娘在别人眼中有点憨,可做什么都是诚心诚意、一丝不苟。刚才试做的一串颜色不是很满意,所以现在这一锅,她吸取了教训,更加用心。

冰糖在锅里没有化开的时候,必须不断搅拌,让每一滴化开的糖与水充分接触。铁板上刷的油一定要热,蘸糖、拍油的动作要一气呵成,半分半秒也不能浪费。

顾盼盯着锅里熬着的糖,看到糖水呈大水泡状翻滚,糖中的水分充分释放后,她立刻关火,把手边备好的三串用竹签穿好的山楂蘸糖;另一只手将热油刷在铁板上,然后把糖墩儿拍在上面。顷刻间,色泽晶莹漂亮、圆滚滚的、散发着诱人甜香的糖墩儿就做好了。

顾盼咬了一个山楂尝了尝,抑郁了一天的心情顿时好了起来,整个身体像被注入了活力一样,人也有了吃饭的欲望。

某女端着碟子走进客厅,顿时被眼前的景象给雷到了。高、冷、酷,在别人眼中不食人间烟火的某男左手拿着一支竹签,而竹签上的糖葫芦已经诡异地不见了。此时,他的右手正拿着筷子荼毒着她花了一个小时才做出来的花样红烧肉。

心情不好的时候,有的女生去购物爆卡,有的摔东西、砸汽车,有的跑去夜蒲K歌,可顾盼这么多年来每次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是做菜。

心情轻度雾霾一般是两菜一汤,一荤一素;中度雾霾一般是四菜一汤,三荤一素;重度雾霾根据经济能力而定,少则六菜一汤,多则满汉全席。

因为顾盼做这么多样菜主要是为了发泄,所以菜式的种类虽然多,可菜量很小。她今晚根本就没考虑到杜青翰,不是不回家吃饭吗?怎么又突然回来了,好像自己这顿饭是专门早早地为他准备的一样。

“不是不回家吃吗……”顾盼慢吞吞地说着,又被杜青翰抢先一步打断了。

“不回来,这些菜你不是白做了?”杜青翰满意地又朝着另一盘大闸蟹下手了。

顾盼今天简直受够了这帮自恋狂的态度,做菜也是她一向冷静思考的方式。刚才她想了很久,还是觉得自己跟杜青翰的关系还没有到水到渠成自然结婚的地步。太多的物质标签让她老妈和身边的人都觉得她应该嫁,不嫁是傻瓜。而杜青翰一家同样也认为,她顾盼不可能会不答应嫁给杜青翰。

可是顾盼本心并非这么想的,她只想要一个家。

虽然她与杜青翰之间没有多少爱情,可她对婚姻的态度是严肃的。哪怕是她经历过失败的感情,她和杜青翰是相亲认识的,她依然向往一生一世的婚姻,并且一直为之努力。

可是现在……

她想忠于自己的心,这个婚姻让她没有安全感也没有幸福感,她顾盼不结了。

仔细想想,杜青翰也是迫于父母的压力才选择结婚的。杜秉严那个状态不仅她顾盼敬而远之,就是杜先生这位亲生儿子也搞不定,所以他才不情不愿地胡乱找个女人凑合着结婚。自己这个决定说不定正好救他于水深火热当中!

终于想明白了,顾盼突然觉得一身轻松,抑郁了一天一夜的心情终于完全舒缓下来,连胃口也突然好起来。看着自己做的这一桌子菜,顿时也有了食欲。

可是,等等!杜青翰是饿狼投胎怎么着?

这一错眼珠的工夫,某人下筷如风,桌上盘子里的食物已经去了一大半。眼见自己最喜欢的花样红烧肉只剩下了三块,慢半拍的顾盼顿时着急起来,赶紧伸过去筷子夹肉。哪知道自己筷子还没有落下,某人便快速夹起她想要的、那晶莹剔透的、散发着诱人光泽的五花肉放进了嘴里。

顾盼彻底呆了,又见杜先生将筷子伸向了那盘炸茄夹。夹着肉馅的茄子周身裹着由蛋液和面粉合成的金色铠甲,在灯光下一副十足酥脆可口的姿态。刚才杜先生毫无绅士风度地抢了红烧肉,她也就不跟他客气啥了。可某女的手速赶不上脑子,眼巴巴地看着某男又抢先一步把自己看好的那个茄夹放进了嘴里。

这下顾盼彻底不爽了,凭什么他吃得这么惬意?

女人在某个时刻都是极度小气的物种,顾盼也不例外。他帮她买过一次菜吗?他在她做饭的时候帮过一次忙吗?他刷过一次碗吗?她用过他给的家用里的一分钱吗?

他的爹妈跟她算得这么清楚,他在外面跟别的女人搞暧昧,他凭什么吃得这样心安理得?

顾盼决定自己一定要多吃,都吃光,一点儿也不给杜某人留。可在思绪百转千回之后,她惊悚地发现碟子里仅剩的两块红烧肉,其中一块已经不见了,某人已经准备好向最后一块下手了。

顾盼顿时严阵以待起来,一顿饭吃得像打仗,她守卫阵地一般把最后一块红烧肉塞进嘴里之后,开始紧紧护卫着扇贝、大虾、豆腐……可是杜青翰实在是太狡猾了,他吃得无比优雅,却总能在顾盼慢吞吞嘴里鼓鼓囊囊嚼着食物的时候,神速地将下一道菜消灭个七七八八。

最让顾盼愤愤不平的是,就连碟子里最后几根菜心,这位杜先生也要跟她抢。眼见着除了他不爱吃的大闸蟹还躺在盘子里之外,其余的几个碟子都在两个人无形的战争中见底了。

“还没吃饱?”

听到杜先生冷不丁地说了一句,她抬起头正好看到他那双笑意盎然的眼睛,好心情让这个男人看起来更加英俊逼人。柔和的灯光下,他面部冷硬的线条看起来多了些许暖意,果真是帅到让小女生尖叫。

可顾盼是小女生吗?尤其是杜先生的目光此刻正落在她的肚子上。她自己摸了摸,已经鼓鼓的了,应该是吃饱了。

咦,他什么意思?顾盼的脸唰地红了!

“早饱了!”看着你就饱了。

某女咬牙切齿地说。可某男看在眼里却是,这个胖乎乎的小女人声音软软的,毫无气势,就像只自己生气着玩的小猫咪。他笑了一下,拿起一串糖葫芦,坐到沙发上以一种无比慵懒舒服的姿势打开了平板电脑。

顾盼听着音乐声响起,不禁摇了摇头,谁能相信高冷酷帅的杜先生,回到家心情好的时候,最爱做的事情就是玩“保卫萝卜”!

收拾完桌子,顾盼一个人在厨房里刷碗。听着流水声,她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好像在等待着什么,虽然自己的心中已经做了决定,可是对外面那个男人还存有些许期待。现在他没有喝醉,没有睡着,是不是应该对昨天他父母跟她签协议的事情发表一下看法了?至少这是对她顾盼最起码的尊重。

毫无意外,还是顾盼自己用了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将厨房彻底清理干净了,客厅里已经不见了杜青翰的人影。而主卧卫生间里传来的流水声已经告知了顾盼杜先生的行踪,他这是和平常一样,吃饱喝足洗完澡准备钻进书房工作了。

这个时候的杜先生千万不能打扰,他就像上了发条的机器人一样,大脑自动开启了生人勿近模式。你跟他讲话他根本听不进去,在他眼中,你跟淘宝买来的扫地机器人没有什么区别。

钟表发出嘀嗒的声响,顾盼知道杜青翰虽然一般情况下话很少,可是口才堪比律师。有一次她听到他在书房开视频会议,一个人舌战群儒,把一众精英都给比了下去。她那时就想,若是有一天她和杜青翰也像正常夫妻那样吵架的话,自己绝对说不过他。

可有什么好说的,直接做就得了!

顾盼靠在床头,这时候手机微信突然响了。点开微信,顾芊芊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姐,老爸催着让我赶紧给你买结婚礼物,刚又把我数落了一顿,说我不知道关心人,不把你这老姐放心上,叽叽歪歪差点把我扫地出门了。”

顾盼被逗笑了,点开语音说:“别买了,我什么都不缺。有钱赶紧把你的信用卡还上吧,卡奴你还当上瘾了!”

“姐,你可别冤枉我啊。天地良心,为了给你买结婚礼物,我都寻思大半年了,刚才终于得了灵感,我已经下单付款了。给你发个照片先秀秀,不要太喜欢啊,谁叫我是你妹妹呢,就这么贴心!”

顾芊芊话音刚落,微信里传来好几张情趣内衣的图片,尺度之大让顾盼只觉得一阵天雷滚滚。

顾芊芊说:“姐,怎么样,性感吧?新婚之夜你穿上,我姐夫一准儿流鼻血!”

顾盼看清楚图片底下的价格,一套4000多元,两套就将近1万块。她顿时就急了,脱口说道:“赶紧给我退了,这婚我已经不准备结了,你可千万别浪费钱啊。”

“什么什么什么,婚不结了?什么情况,顾盼你给我说清楚了!”

顾盼一阵头晕,手一抖,赶紧把手机扔在了一边。她怎么就把实情告诉顾芊芊这个小燕子了呢?用不了多久所有人应该都会知道她悔婚的事。尤其是一想起自己亲娘那张晚娘的脸,她就浑身冒汗。可再一想,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顾盼这个人虽然有时后知后觉,可一旦打定主意就一定是最倔强顽固的那个人。反正今天晚上,无论如何她也要跟杜青翰说清楚。

这个时候书房里的杜青翰已经关了电脑,准备收工睡觉。电话响了,一串不认识的号码,接听后是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女声。

“青翰,是我!”女人在电话的那一端没有听到杜青翰的回应,补充解释说,“我是云翳,我回国了!”

杜青翰看着窗外的万家灯火,淡淡地说道:“嗯,那天听我妈说了!新港这几年发展得不错,凭你的履历应该能找到不错的机会。有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推荐。我要休息了,再见!”

杜青翰不是敷衍,他这会儿是真的想去睡觉,不想在这通前女友打来的电话上浪费太多时间。

“等一下青翰,我听阿姨说,你要结婚了,是真的吗?”云翳心底一阵发苦。他已经知道自己回国了,却连一个电话都不打。她主动打过来,他却像个陌生人一样冷漠、客套。

“对!我要结婚了,我妈应该会把请柬直接给阿姨,我就不邀请你参加了。”

云翳简直要被杜青翰这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口气给逼疯了,她拿着电话的手都在发抖:“青翰,你还在怪我当年为了学业放弃了咱们的感情吗?当年我们都还是孩子,根本不知道感情的可贵。现在我回来了,你能不能先不要仓促结婚,再给我们彼此留一个机会?”

“没这种可能!我跟你早就已经成为过去。我跟我太太生活得很幸福。最重要的是,跟她在一起,我从来不会担心她哪天会离开我。”杜青翰由衷地说。

“那是因为她根本就配不上你!你这么优秀,却娶那么一个平凡到掉渣的姑娘,她当然不会离开你,因为她一旦离开你根本就不可能再找到像你这样的男人。她当然会感恩戴德,她巴不得一辈子守在你身边呢。可是你爱她吗?你跟她在一起会幸福吗?杜青翰,你这是在降低自己的幸福标准,你这是对自己不负责任!”

“跟你有关系?”说着,杜青翰挂掉了电话。

对于顾盼,他之所以会力排众议选这个普通的姑娘结婚,确实是觉得她安全可靠,不用他花太多的心思。如今他要的早已经不是花前月下、铭心刻骨的爱情。相反,他对婚姻的要求很简单:饮食男女、平平淡淡。

顾盼不仅很会照顾家,又烧得一手好菜,最重要的是,她很本分、纯朴,没有他的关注也一样能生活得很好,而且他可以肯定她不会背叛他,更不会离开他。

杜青翰这个时候回到卧室,顾盼感到非常惊讶,竟然足足比一般情况下早了两个小时,刚10点钟,他竟然就要休息了,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眼前一黑,原来是杜青翰把灯关了,然后利落地掀开被子躺到床上,用一只手臂搂住了顾盼的腰。小女人软乎乎的身体抱在怀里,杜青翰本来就想要的心思更迫切了,另一只手探进了顾盼的睡衣。

顾盼正想着怎么跟杜青翰谈不结婚的事情,明知道无论是口才还是气势都不如某人,打着腹稿的大脑完全没有转过来,整个人便被杜青翰压在了身下。

“喂——”

黑暗中杜青翰也能看到顾盼惊慌失措、有点呆的样子,他轻轻地笑了一下,动作更加温柔了。小女人软软的肌肤带来的触感让他的呼吸也渐渐急促起来。不得不承认,他和顾盼之间在这方面还是非常和谐的。虽然她算不上很漂亮,在别人眼中可能有点过于丰满,可这个身体他是喜欢的,如果单纯想找一个老婆,不谈爱情,不要激情,顾盼让他很满意,甚至对于当初的仓促决定,有了一种物超所值的感觉。

在爱情里,他早已经失望透顶。如果女人对婚姻和爱情的用心程度取决于男人给予的物质水平,那么他干脆就把精力全都投入创造物质财富中去,没必要再浪费时间谈情说爱。

事实证明,他是对的!这些年,女人们对他越来越感兴趣了,可是他对女人越来越不上心了。不过因为根深蒂固的传统观念,他对婚姻还是不排斥的。

如果谁都不是心里的那一个,那么从某种意义上讲,娶谁都无所谓。只要她让自己放心、让自己省心,他便会与她分享自己透支生命打拼来的物质生活。他不需要她感恩戴德,他只需要她听话。

顾盼被杜青翰撩拨得有些发晕。她开始受到了惊吓,可是心跳渐渐地开始加速。当他的手摸上顾盼丰满的胸前时,她的一颗心都要跳出来了,立刻抓住了他的手。

“杜青翰,我有话跟你说!”

“生理期?”

顾盼摇头否认。

“那明天再说……”杜青翰显然已经不能自已,他的声音沙哑,一双手轻车熟路地在自己专属的领地上检阅,整个身体的温度越来越高。

顾盼终于明白杜青翰为什么今天这么早回卧室了,原来是“饮食男女”在驱动,果然古语说饱暖思那什么来着?说来也好笑,她和这个男人相处的大多数时候都是冷漠平淡的,可在床上杜先生总是能让她感受到“激情似火”。以前,她偶尔还会觉得自己在他眼中是有魅力的,时至今日,她只觉得“饮食男女”这四个字是对她婚前试爱过程最可悲的概述。

“杜青翰,等一下,你……”

“不用担心,我会做好保护措施的。”

杜青翰已经沉迷于身下这具温软的身体,他深深地吻上了顾盼的唇瓣,把她喋喋不休的唠叨吞没在唇齿之间。

顾盼已经明显感到了杜青翰身体的变化,就在他的手伸向她的腰部,即将褪掉她的睡裤时,她猛然用尽全力推开了身上的男人。

“我说有话要说!”

杜青翰一点防备都没有,直愣愣地倒在了枕头上,紧接着便有些恼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

“杜青翰,我们还是不要结婚了!”

顾盼气喘吁吁地说着,在这个时候说这种话显然不是时候,可她一分一秒也等不了了。她的声音里是从没有过的坚持和果断。她平复了一下心情,因为有腹稿,所以说起来越来就越顺溜了:“我们两个人有很多地方不适合,需要磨合的地方太多了,如果就这么结婚,说不定会成为这辈子犯下的最大错误。”

杜青翰身上的情欲好像被一桶冷水彻头彻尾地浇灭了,整个人被夹在冰火两重天内,最终是透心地凉。

他猛地坐起来,看上去有些狼狈,头发丝里却冒着寒意,居高临下地看着顾盼:“你说嫁给我会成为你这辈子犯的最大错误?”

顾盼利落地爬起来,两个人本来就气场悬殊,那样躺在床上更是没有气势:“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咱们之间还有很多问题,现在结婚太草率了。而且要不是被你爸妈逼婚,你也不会想着结婚。我们再磨合磨合,若是合得来再结婚也不迟。”

“若是合不来呢?”杜青翰咬着牙说。

“合不来那就分开,这也是对我们彼此的人生负责。”顾盼干脆地说。

杜青翰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那你觉得现在我和你是合得来还是合不来呢?”

顾盼的脑子转不了那么快,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杜先生是什么意思,愣住了。

杜青翰看着顾盼冷笑道:“当然是合不来了。要不然你怎么会提出不想结婚了?”

杜先生的气场太强大了,顾盼看着他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所以你要跟我一拍两散,在我向你求婚之后,你最终的想法是跟我分手,现在只不过是婉转地告诉我一下?”

顾盼终于看到了杜先生眼里的寒意,可话说出来了就真心有种豁然轻松的感觉。她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我没有想要和你一拍两散,我只是觉得咱们之间还没有到可以走进婚姻的那一步,所以想再等等……”

杜青翰简直要被气疯了,他真没想到自己想要找一个最本分老实的外地媳妇,挑来挑去却挑走了眼。本来一心以为只做饮食男女不谈感情就可以平淡一生,没想到结婚前竟然被甩了。

女人到底是种什么生物?他怎么就看不明白了呢?

“没有想过一拍两散,就是不想结婚?”杜青翰的声音有些沙哑,多少年前另一个女人也对他说过同样的话,然后没过多久便消失不见了,那种灭顶的痛楚让他的汗毛孔里都透着寒意。

看着再一次点了点头的顾盼,他的眼底闪过一丝冷酷的笑意,戏谑地说:“顾盼,真看不出来你还挺前卫的。不想要婚姻,只想跟我保持这种床上关系?”

顾盼傻了,她知道自己的口才比不上杜先生,可也没想到他会说得这么犀利,让她如此难堪。

“杜青翰,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她心底翻涌上一股羞愤的情绪来,用从未有过的音量对面前的这个男人大吼说。

“那你是什么意思?”杜青翰的脸色更冷了,“顾盼,你该不会是自恋地以为我非娶你不可吧!你仔细考虑考虑,这婚爱结结,不结就滚!”

说完,杜青翰起身就冲下了床,离开时把卧室的门摔得噼啪作响。他也觉得自己说得有些过分,但是他太生气了,仿佛前半生所有不愿想起的往昔,都在顾盼说这句话时爆发出来。

卧室里只剩下了顾盼一个人。看着这满屋的黑暗,她觉得浑身发冷,她瑟缩地抱住了自己的双腿,整个人蜷缩成一团。

说心里话,她有点害怕。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杜青翰发脾气,却勾起了她童年时很多不愉快的回忆。从她有记忆开始,父母就总是不停地吵架。后来父母离婚了,在她上小学的时候又分别再婚,此后她就成了一个彻底多余的人。再后来,父母各自有了新的孩子,她再接到的便只有同情的目光。她非常恐惧这种眼神,所以也一直养成了一个习惯,加倍地对别人好,哪怕是再苦的时候也不要占别人的便宜。了解顾盼的人都知道她是一个怎样的人,却没有人知道,其实她也有奢望,也想从别人身上索取什么,她想要一个家,想要一个真心疼爱她的丈夫。

就像父亲疼爱女儿,就像哥哥疼爱妹妹,就像恋人宠溺心爱的女孩,当所有人都不要她时,他也会守在她身边。

很多时候,当顾盼睁开眼睛看到睡在自己身边的杜青翰时,她也想过他就是这样的一个男人,可今天她终于明白,也彻底失望了。

顾盼的性格温和可不代表真的没有脾气,杜青翰的这些话已经直接说出了所有问题的重点,虽然早就知道他也是这么想的,可是真听到还是忍不住会满心酸涩。

她错了,错得离谱。她不应该仅仅跟他说不要结婚,她应该马上跟他分手。

他是别人眼中的高富帅、极品女婿、完美男人,或许他适合天下所有的女人,但是他给不了她想要的安全感,就不是适合她的男人。

这天下不是因为一个人看起来完美,就必须所有人都爱他。

她顾盼或许真的渺小如沙,可也能在太阳下为自己发光,何必在别人艳羡的光环下,让自己委屈伤心?

这样静静地坐了不知道多久,抬起头已经是夜里一点钟了。一根筋的小女人这时候突然觉得在这个华丽的大房子里,一分一秒也待不下去了。房子再大,没有归属感也不是她的家,她要马上离开这里。

此时,顾盼的脑海里想的都是昨天杜秉严夫妻两个人对她说的话、孙琳的哭诉,以及这一天中发生的一幕一幕,最终定格在杜青翰的那句:这婚爱结结,不结就滚!

随之,顾盼往箱子里放好最后一件衣服,箱盖哐的一声合上。已经换好衣服的顾盼毫不犹豫地拎起箱子向外走去。

大都市的街头,这个时候即便是霓虹闪耀也不免有了一种萧瑟的感觉。顾盼脑海中忽然想起了三年前的那个夜晚,她被房东赶出了门,也是一个人在这样的街头游走。城市的霓虹再美,也只能更深刻地提醒自己,她是一个外地人,在新港没有家。她属于这个繁华美丽的国际大都市,可这个城市一点也不属于她。

冷风吹打着她的面颊,这个时候她能去哪里?回过头去,杜青翰所在的高档公寓就在身后,高耸入云的建筑中还有一盏盏依旧明亮的灯火。她突然发现,三年过去了,她竟然还能将自己置于三年前的境遇。

老妈说:“你不小了,一个人在新港妈妈不放心!结婚吧,女人总要有个家。”

胡潋滟说:“感情好的时候,说什么都好,等将来上了法庭那就是仇人,到时候你指望仇人能跟你心平气和讲道理、分财产?别做梦了!”

顾盼看着这满眼的繁华,再看看自己的一身落寞,忽然有些恐惧。

如果再过三年呢,十三年呢,三十年呢?她是不是也会一个人拉着一个行李箱游走在这个更加繁华的城市里,没有落脚点,没有一张真正属于她的床,可以任她趴在上面大声哭泣、尽情欢笑,痛痛快快地洗个热水澡后,舒舒服服地躺在上面美美地睡上一觉。

随着迎面吹来的冷冷的夜风,这种恐惧仿佛把顾盼从小到大对安全感的缺失一寸寸地放大了,她忽然很怀念小时候跟奶奶在一起住时,那张真正属于自己的破旧的木床。顾盼忽然觉得脸上有些冰凉,一摸,竟然全是自己的泪水。

这一夜杜青翰在书房里睡得极不安稳,顾盼离开的时候他根本不知道,而是沉浸在噩梦中。梦中,一个久已陌生的女子留给自己一个决然的背影。

“杜青翰,你告诉我爱情能带给我什么?我只有25岁,这个世界对我来说充满了诱惑。如果你不能给我比别人更好的生活,让我体验和一般人不同的高档生活,我凭什么要嫁给你?嫁给你,你能带给我什么?”

“如果就这么结婚,说不定会成为这辈子犯下的最大错误!”

“合不来那就分开,这也是对我们彼此的人生负责。”

顾盼的声音回响在耳边,杜青翰猛地惊醒了,他从床上坐起来看到墙上的时间已经是凌晨四点钟了。此时他心里的郁气不但没有得到缓解,反而越聚越多,喉咙里像着了火一样,干脆起身到客厅里去拿水喝。

当杜青翰路过主卧的时候,他发现卧室的门是微微敞开的,他嗤笑一声,这个发现让他的心情不受控制地好了一些。顾盼是在给我留门了吧?或者说那个小女人现在已经知错了。她的脑子一直迷迷糊糊的,或许只是抽疯才会说出一些乱七八糟的话来。

只要她认错,或者说清楚她是因为什么事情才会有这样的想法,这个时候我非常愿意听到她的理由,还有她表达的歉意。

这么想着,杜青翰轻轻推开了门。走进卧室,他见被子鼓鼓的,被褥外却不见顾盼的头和脚。想着顾盼可能蒙着被子生闷气呢,他蹑手蹑脚地走到床边,猛地掀开被子,然后瞬间石化在了原地。醒过神来,他冲到衣柜前,打开一看,顾盼的衣服也不见了。整个卧室属于顾盼的痕迹全都消失了,仿佛从未有过这个人一般。他的冷汗一瞬间便从额头上冒了出来。

记忆像潮水一样吞没着杜青翰的神经,几分钟后他已经开着车在新港的街道上游走。他记得第一次遇到顾盼的时候,她便是这样一个人拖着行李箱在路上走着……

一个女孩子孤身一人实在是太危险了!

顾盼的电话已经关机了,他这才发现,他们虽然已经订婚,已经一起生活了这么长时间,他竟然对她了解得少之又少。他几乎想不起来她在哪里工作,不知道她有哪些朋友,更不知道她一个人的时候是如何生活的。

他以为自己这辈子不会再因为任何一个女人陷入这种焦急的状态了,没想到还能有今天!说到底他还真小看了顾盼。他真怀疑她是不是真的像看上去那般老实无害、温柔乖巧,她不但能在结婚前甩了他,而且能一言不发,说走就走!她其实比任何一个女人都要有主意,翻起脸来一点都不拖泥带水。

不知不觉天光已经泛白了,他想起刚才看到的:摆放在卧室桌子上的银行卡,老妈传给顾盼的一对金镯子,所有涉及金钱的东西,甚至连公寓的钥匙串都留了下来。一瞬间,心的某一处有些隐隐作痛,他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随着每一次呼吸,那里撕扯得更加难受。

她能去哪儿呢?

虽然她的事情有很多他都不知道,可他知道这个女人不但在新港无家可归,而且她父母所在的城市也并没有真正能收留她的地方。他是真的没想到,这个乖巧听话、安分守己的女人竟然这么任性!

没错,是任性!

杜青翰在第一次相亲的时候便认出了顾盼,并且从她的目光中也能获悉,她同样也认出了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他。这个契机为他们后来走得更近,起到了积极推动的作用。

从介绍人那里得知这是一个老实本分、乖巧踏实的姑娘,这点与他对她的第一印象不谋而合,所以后来他单独约她出来。他邀请的口气不容置疑,而她在电话里出乎意料的口气也让他没有半分意外。

“如果你也想以结婚为目的通过相亲寻找一个男人,我觉得自己是个不错的选择。”

顾盼觉得自己和面前这个男人的条件相差太多,眼底流露出不太赞同的神情。

杜青翰也察觉到了这一点,索性直接说:“我对婚姻没有太多的要求,但我可以肯定自己会是一个遵守婚姻规则的男人,你完全可以放心。”

顾盼不是很理解:“什么婚姻规则?”

“我能够为整个家庭提供一个稳定的生活水平,对婚内出轨之类社会上很流行的事情也不感兴趣。总之,只要你不是一个不切实际的小女孩,渴望在彼此的婚姻中寻找什么肥皂剧中的爱情、激情,我想我们应该能和平相处得很好。”

顾盼觉得面前这个男人冷静得不像是在谈婚姻,而是在谈一个长期合作的协议。严肃的时候,给人的感觉特别像面对着自己的顶头上司,让人备感压力。而且通过他不断响起的电话和处理不完的公事,她可以确定这个男人这次约她出来是想把一般男女相识、相知、相爱,最后结婚的前三个步骤直接省略了。

“杜先生,您很着急结婚?”

“我不是急,我只是觉得如果自己并不打算独身,父母又有迫切需求的情况下,如果遇到一个各方面适合结婚的对象,这个事情就没必要再继续消磨精力。我想,这种情况你应该能够理解。”

顾盼当然理解,甚至他们在某些想法上不尽相同。可是……

“你觉得我跟你很适合?”

杜青翰直接把顾盼眼中的怀疑当作了自卑,他鼓励说:“至少我们在相亲之前就遇到过一次,这也算有缘。”

顾盼的眸光中翻涌出一种异样的神采来。

杜青翰笑了一下,笑容格外魅惑人心:“顾小姐对婚姻有什么要求?”

他记得那时顾盼像是沉默了好久,最终慢吞吞地说:“尊重,互相尊重!”

楚帅阳惊悚地看着一脸灰败的杜先生在早上9点半才踏进办公室。要知道他来致远银行已经三年了,第一次看到杜部长在不出差的情况下8点以后才来上班,而且迟到了半小时,另外居然没有换衬衫。

什么情况?春宵苦短,夜不归宿?

一股八卦的气息扑面而来,楚帅阳端着水杯就溜进了杜青翰的办公室。其实不仅是楚帅阳,就在杜青翰走进办公区的一瞬间,好几个女职员的目光便瞄了过去。这个男人的颜值实在是太过爆表,而且杜先生本身又是工作狂,更加证实了那句“认真工作时的男人最有魅力”的至理名言。杜青翰还是银行这次副行长竞选中最年轻、呼声却最高的一个,他简直就是整个银行的大众情人,走到哪里都能引得一众“白骨精”大流口水。

一直以来,杜先生仿佛是女人的绝缘体,别说能跟他有个约会,就是工作之余连句多余的话都很难说上。

今天这个男人竟然夜不归宿了!

众位美女开始浮想联翩,任由各种香艳镜头不断刺激着大脑。

杜青翰把皮包放在桌上,烦躁地扯了扯领带,不耐烦地看了一眼跟进来的楚帅阳,眉头皱得更紧。

楚帅阳不知死活地凑了上去:“我说哥,昨天就看你没胃口,咱俩散伙之后,没去别的地方再小酌一下?”他的眼睛精准地瞄到小秘书方媚儿小姐正端着咖啡跃跃欲试地想要进来。昨天这姑娘一直跟到了杜青翰跟他约好见面的酒吧,还不带走的。要不是杜先生说话太过冷,这妞儿一准儿不会走。可也保不准人家在午夜时分又说动了杜先生,来个夜场约会。

现在的小姑娘太能整了,一个个都跟狐仙化身似的。

杜青翰拿出手机翻着电话簿说:“小酌什么?你嫂子昨天做饭了!”

“咦?”楚帅阳还是第一次从杜先生嘴里听到这个称呼。对于哥们儿这个准媳妇,他见都没见过,以前也提出过请人家出来一起吃饭,可都被杜青翰拒绝了。他原本的认知是这位嫂子似乎有些上不了台面,可是如今感觉不一样了。

“我说哥,你这都要结婚了,我还没见过嫂子呢,啥时候带出来一起吃顿饭吧!你这么藏着掖着的,我还以为你有好几房妾室,不能让正房暴露呢!”楚帅阳深知杜先生的喜好,不能说这位哥是柳下惠坐怀不乱,只是他知道较之美色,人家有其他更执着的追求。一天24小时,他有18小时都投入工作中了,剩下6小时睡觉想着的还是工作。

杜青翰的脸色登时更加难看了,整个脸像冰雕一样,办公室的空气顿时凝固了。

“哥,你没事吧?马上就要竞选副行长了,你可悠着点,现在身体很重要、情绪很重要,稳定的感情生活更重要。”

“滚——”

10点多的时候,杜青翰终于按捺不住了,决定死马当活马医给家里打一通电话。

“妈,顾盼今天给你打电话了吗?”顾盼对他的父母一直都很孝顺,或许她有可能像一般女人一样,跟丈夫吵架后会向婆婆告状或倾诉委屈。

“顾盼,没有啊!”

杜青翰干脆直接把领带从脖子上扯下来扔到了一旁。自己的父母他最了解,怎么可能有人跟他们倾诉委屈?

“妈,我知道了,先挂了啊!”

刘玉兰在电话里听出了端倪:“青翰,顾盼跟你吵架了?是不是因为借条的事?”

杜青翰眉峰一挑,嘴角抽动了一下,沉声说:“妈,什么借条,我爸让顾盼写借条了?”

晚上的时候,顾盼躺在胡潋滟的床上,整个人好像虚脱了一样,一动也不想动。老天眷顾,张景山出差了,给顾盼和胡潋滟留下个二人世界。

胡潋滟愤愤地从厨房端来麦片粥,“凶恶”地把某人从床上拎起来,然后报仇雪恨一般将粥碗递到了她的手里。

顾盼有气无力地说:“累死我了,昨天在如家一宿没阖眼!你说我怎么就有旅馆恐惧症呢,每次住旅馆,无论什么档次的,都睡不着觉。”

“快吃,吃完我跟你找杜青翰那浑蛋去。这年头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还稀罕呢?不就是有豪宅吗?不就是开宝马吗?不就是长得帅吗?回头我给你找个更好的男人气死他。”说完,胡潋滟自己也有点泄气,咬牙说,“他们家还想怎么着啊?借条都写了,还没完没了了,这也太欺负人了吧?”

“他没对我怎么样?是我不想结婚了!”顾盼喝着粥,慢吞吞地说道。

“咦,”胡潋滟的眼睛登时睁得像个铜铃,嘴里刚喝进去的一口水扑哧就吐了出来,语调惊变,“顾盼,你说你把杜大帅给甩了?”

顾盼皱着眉头,沉默不语。杜先生跟她在一起,本来就是纡尊降贵,他把条件设置得苛刻到了极点,她还能留在他身边那么长时间,估计人家本来就觉得是个奇迹。至于是她先提出分手,大概杜先生除了一开始面子上有些过不去,很快就会觉得庆幸了。

说她甩了他,实在是有些高抬。她不过是脑子慢,理解得太晚罢了。她选择跟杜青翰分手,也许胡潋滟会骂她没脑子,所有人都会骂她缺心眼。可是鞋子不合适只有自己知道,她不想穿着一双华丽的水晶鞋难为自己的脚。

“潋滟,你要是想骂我白痴就骂吧。我知道以后或许真的不可能找到杜青翰那么好的男人了,但是我已经下定决心了。”

胡潋滟的眼圈红了,看着一口一口吃粥的顾盼说:“那你准备以后怎么办?所有人都知道你要结婚了,等大家都知道你悔婚了,恐怕接下来的问题还有不少!”

顾盼笑了笑:“不知道!我还没想这个问题呢,这不先上你这儿来蹭住几天,剩下的事我慢慢想。”

胡潋滟破涕为笑:“你这个慢半拍的!不过我支持你!他还真以为自己是豪门啊,不就是一分钱摔八瓣的小市民吗?埋汰人。我昨天就替你委屈,没想到我这姐们儿平时是个包子,节骨眼儿上太帅了!要是我,可能都没你甩得这么干脆!”

顾盼也惊讶地看着胡潋滟:“潋滟,你不骂我,真的支持我?”

胡潋滟郑重其事地点点头,从床头皮包里拿出钥匙包,卸下两把钥匙递过去:“这是我家楼下和大门的钥匙,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把这里当你家就行。”

顾盼的心像被温泉缓缓地浸过,轻声说了句“谢谢”。

胡潋滟一拳头打过去:“瞧你那包子样吧!跟我客气个屁啊!”

顾盼眼含热泪地接过钥匙,放进了自己的皮包里。这时她的手机响了,一遍比一遍叫得音调高,她下意识地就把手机捂进了被子里,整个人都紧张起来。

“什么情况?”胡潋滟问。

顾盼小声地说:“杜、青、翰!”

“杜青翰就杜青翰呗!”胡潋滟用胳膊肘捣了一下某人,“你倒是接啊!”

顾盼纠结地说:“我害怕……”

“我去!”胡潋滟无语望天,直接给了某人一个大大的白眼,“你都把他甩了你还怕什么劲啊?记住了,是你不要他了,是你甩了他,你必须得有底气,知道吗?你就说,杜青翰,老娘已经把你‘休’了,不要再打扰我了。”

顾盼想了想,重重地点了点头。对啊!她不欠他的钱,不欠他的债,同居这么长时间也不用他负责任,她有什么好怕的?

怪只怪那个男人气场太强大,搞得真的好像她先提出悔婚,就是犯了天大的错误一样。这样想着,她鼓起勇气拿起电话接听,脸上是雄赳赳气昂昂的表情,却毫无气势地说了一句:“杜青翰,你已经被老娘‘休’了,请你不要再打扰我了。”

“我一个小时后回家,你马上回来!”说完,电话就挂断了。

顾盼听着电话中的忙音,一下子又不知所措了。这男人哪有一点被甩的样子?

杜青翰给顾盼打电话的时候正在开车。他已经打了整整一天,终于打通的时候,他高悬着的一颗心终于归位。对于女人闹脾气,他从来都觉得不耐烦,可是从来不耍脾气的顾盼偶尔闹一次竟然直接离家出走,他觉得自己有必要跟她好好谈一次。毕竟两个人都是成年人了,都带着足够的理智来构建一个家庭,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不应该这么孩子气。

一个小时后,杜青翰和顾盼两个人面对面坐在了公寓的沙发上。虽然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顾盼才是身心受损的那一个,可是她现在心里还是充满了愧疚。毕竟耽误了杜先生宝贵的时间,这个结果对两个人来说是双亏。

杜青翰的脸上挂着顾盼熟悉的威严和深沉,整个人周身散发着强烈的气息。顾盼这一路上脑海中浮现的都是杜先生此时此刻的表情,她的心也跟着怕了一路。当真的坐在这个男人面前的时候,她反而镇定下来,反正怎么样都得面对,各种难受痛苦也只是这一次,长痛不如短痛。

“下不为例,就此一回。我每天的工作已经很忙很累了,回到家后实在是没有多余的时间开着车满世界找老婆。你知道吗?”

顾盼疑惑地抬起头,迎上杜先生幽深的眸光,她感觉自己好像被烫了一下,紧接着便是男人铺天盖地袭来的凌厉感觉,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知道吗?”杜青翰又沉声问了一遍,就像个严厉的家长。

顾盼以为自己和杜青翰的关系其实是简单明了的,而且昨天他的话说得也很一针见血,彼此散伙根本不用多费口舌,她只用收拾行李走人这个举动,两个人便足以心照不宣了。都是成年人,而且她和杜先生更没有分手流泪的交情,可现在才发现事情跟她想象的有些出入。

杜青翰看到顾盼纠结的表情,想来她也知道错了,再次警告说:“结婚以后,这种事情绝对不允许再发生第二次。”

顾盼则一字一句斟酌着已经到嘴边的措辞:“杜青翰,这种婚姻不是我想要的,我决定分手!”

两个人同时发声,听到彼此所说的话,屋子里的空气顿时凝固了。

杜青翰的脸顿时黑成了包公,转瞬嘴角又勾起了一丝戏谑:“决定分手?”

“是!”

“为什么?就因为我爸跟你写的借条?”说着,杜青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当着顾盼的面,瞬间撕成了两半,然后啪的一声放到她面前。

顾盼睁大了眼睛,盯着茶几上的残骸,才看清楚这是之前自己跟杜秉严夫妻两人写的借条。而杜青翰撕得很有技术,自己的名字和顾盼两个字刚好被活生生地分离。她抬起头看着面前的男人,心里顿时涌上一丝复杂的感觉,甚至有种什么东西在悄然升起。

杜青翰深吸了一口气,说:“这件事我事先不知道,非常抱歉。我父母年纪大了,思想难免保守。”

杜秉严思想保守,他明明是思想前卫好不好?顾盼张张嘴,却发现自己的心情十分复杂。这张借条是她自愿签的,并不是驱使她要和杜青翰分手的主要原因。真不是主要原因吗?至少这是迫使她不敢再向婚姻迈进的导火索。

杜青翰看着一直沉默的顾盼,又从茶几的抽屉里拿出两张银行卡,再一次递到她的面前。

“这是我之前给你装修用的那张银行卡,见你根本没动,我就把里面的60万汇到你卡上了,还有这张,”杜青翰指着另一张卡说,“这是我留给你的每个月的家用钱,你也没动,我以后每个月都会通过银行转给你。之前是我太忙了,或许是说得不够明白,让你理解上有些错误。总之让你一直垫付这些费用,非常抱歉。这些事情连同之前的借条事件一样,以后都不会再发生了,我保证。”

顾盼抬起头,看着一脸公事公办的杜青翰,方才自己心底燃起的什么东西又呼啦一声熄灭了,整个人感觉越来越冷,连她自己都说不清为什么!

胡潋滟帮她想到的一切恶劣后果,现在都不存在了。杜青翰撕毁了“丧权辱国”的不平等借条,还一次性还给了她为豪宅装修欠银行的几十万贷款。大家可能都会觉得她在金钱上绝对安全了,可为什么她的心却更冷了。

杜青翰看了看时间,有些着急地说:“我一会儿还要出去一下,这些事你要是觉得我还有哪里没说清楚,你就直接问。当初我们决定交往的时候,我以为自己已经表述得很清楚了。你只需要做一个安分踏实的妻子,其余的什么都不用管。我现在再郑重地说一遍,你应该明白了吧?”

顾盼的声音有些苦涩:“我明白你的意思!”

杜青翰满意地点点头,可是脸上威严的神色并没有变:“我不希望以后再发生这种离家出走、随便发脾气的事情。我的时间很有限,回到家不想再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浪费精力。好吧?”说着,男人站起来,拿起手边的皮包就要向门口走去,好像有什么急事,真的很急。

“杜青翰,你什么时候回来?”顾盼也跟着站了起来,下意识地伸出手抓住了某人笔挺的西装衣角。

杜青翰嘴角勾起了一丝戏谑的弧度,印象里这好像是顾盼第一次在他面前流露出这种小女孩的神态。可猛地想起昨天自己被人从身上赶下来,他的心突然有了一种要爆炸的感觉,整张脸瞬间黑了下来。

“今天不回来了!”

“那你能不能再给我一点时间!”顾盼拉着他的衣角不松手。

“等我回来再说吧!”今天找到了顾盼想要跟他分手的原因后,他的心情便舒畅很多。虽然还是有些失落,但是这个理由他可以接受。想要找一个女人跟男人共同承担债务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如果一个女人是因为金钱的关系要离开你,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我不要结婚!”

杜青翰彻底震惊了,以为自己听错了,回过头看着顾盼。

“我坚持分手,装修的钱我拿走。之前的生活费我不需要你给,我嫁给你不是为了找一张饭票,如果单纯是为了有一间房子住,有三餐热饭可以吃,你这里不是什么好选择!”

就在杜青翰用高高在上的表情说完最后一句话,在他理所应当地转身离开的那一瞬间,顾盼彻底想明白了。

“那什么对你是好的选择?”杜青翰第一次没有风度地对面前的小女人失控地吼了出来,“请你用一个正常人的思维好好考虑一下你说的话。难道你也和电视剧里演的一样,房产证上加上你的名字,给你父母一百万的彩礼?顾盼,做人不要太贪心!”

“我没那个需求!”

“那你到底发什么神经,我以为咱们在相处之初就已经把所有问题说得很明白了!现在要结婚了,你到底要搞什么?”杜青翰直接把皮包狠狠地扔到了沙发上,然后干脆脱了西装,又把领带解开,重新坐回沙发上,凝视着面前这个女人。

“我要爱情,杜青翰,你爱我吗?”

杜青翰瞪大了眼睛直视着顾盼,盛怒之下有些哭笑不得:“爱情?顾盼,事到如今,你该不会告诉我你嫁给我的原因是因为爱情吧?”

顾盼的脸涨得通红,她一时间想不出来还有什么词比爱情更适合在这个时候用到,咬牙说:“对!我就是要爱情,你能给我吗?”

杜青翰嗤笑:“这个话题,我们第二次见面的时候就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杜青翰这里没爱情这种物质,你到了现在这个时候跟我要爱情,你浪费了我那么多时间,你脑子是不是坏掉了?”

顾盼看杜青翰,坚定地说道:“我不在乎跟你一起向别人写借条。我也不在乎跟你一起还贷款,更不在乎你买房我装修,更不需要房产证上写我的名字。可是我受不了你父母对我的态度,受不了你高高在上、俯视一切却独独看不到我为婚姻的真心付出。”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知道我和你最初交往的时候没有爱情,可我觉得正常的人在相处这么久之后,都会有感情。比如我和你、我和你父母,开始是陌生人,现在多少也应该有点亲情。”顾盼说得很流利,没有半丝惶恐,甚至可以说突然强势起来。

杜青翰看着顾盼,眸光更深了。

“可是没有,我发现我就是跟你在一起生活十年、二十年,你们跟我也不可能成为亲人。你们跟我的关系更像是合作,更像是一场买卖。我做一顿饭、收拾一次家,你每月来给我报酬,我为家里买一套窗帘,你也折合成人民币给我。我每天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也根本不关心我在做什么。跟你在一起,我几乎能预见自己老死之前,你在床前对我说,顾盼,你安心死吧,我没有亏待你,给你买了墓地。”

“那你的意思是我不给你家用钱,你老死的时候我不给你买墓地?你没有看过电视、网络上的新闻吗?女人都是为了男人不给钱而怨声载道,你这女人脑子是不是有问题?”

“钱钱钱!杜青翰,这就是你的逻辑。什么都用钱去衡量,什么都要等价交换。你所谓的婚姻,根本不是人类正常的感情需求,你不需要婚姻,你只需要买服务。”

杜青翰已经被气得冒烟儿了:“我只会讲钱?好,那我问你,你为什么签了借条后又想悔婚?顾盼,你到底在折腾什么?说到底还不是因为我父母跟你谈了钱?”

“不是!”顾盼委屈得眼圈都红了,“你父母时刻营造出一种我要每日三省吾身,否则就会被扫地出门的氛围。你们以为现在还是旧社会吗?我当初答应跟你在一起,不是因为你给我住大房子的机会,也不是因为你长得帅,是因为我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家,我想未来的生活里有一个伴儿,而不是时时刻刻没有安全感、没有尊重感地活着!”

“那你的意思是你愿意住小房子,我应该为了你去整容成一个丑八怪。而我父母应该天天求着你,求着你别离开我。什么叫伴儿,什么叫亲人,每天过得糊里糊涂的,你干脆养一只小狗跟你做伴儿得了。”杜青翰捏捏额角,他从没跟人这样吵过架,从来都是不喜欢就不搭理罢了,顾盼实在是在挑战他的极限。

“我不知道感情这种虚幻的东西有什么意义,我只知道不让一个女人在金钱上有所缺失,不能算是对她不尊重。”

“尊重?你们时刻都在清算,为的就是将来我们分开的时候,你不欠我,我不欠你。归根结底是你们不想付出,害怕受伤,才时时刻刻要把自己置于一个完全保险的位置上。我成不了你们那样的人,我顾盼虽然没你们有钱,但我是一个有血有肉、喜欢过热乎乎生活的人,而不是让生活一点点把自己变成一个没有感情、麻木不仁的机器人。”说完,顾盼拿起桌上属于自己的那张存着装修费用的银行卡,大步走人。

“顾盼……”杜青翰自嘲地笑了一下,他竟然不知道自己千挑万选挑回家的老实媳妇的口才竟然这么好,发起脾气的时候竟然这么彪悍,他想不明白她的那些歪理邪说,咬牙说:“你最好考虑清楚,今天你走出了这扇门,就再也不用回来了,分手对吧?我如你所愿!”

顾盼的眼底涌上一股酸涩,有湿润的东西一点点顺着面颊滑落。眼前的一切开始逐渐模糊,昏暗的灯光下华丽的房子处处充满了冷意。

“虽然我们今天分手了,可我顾盼曾经真心地去经营过咱们两个人的感情。我在最开始的时候就敢于付出我的真诚。杜青翰,敢于最先付出真诚,这辈子你还敢吗?”

大门砰的一声关上了。杜青翰一个人坐在原地,耳膜充斥着方才顾盼说的最后一句话。

经营感情?敢于最先付出真诚?你敢吗?

这辈子他还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