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松的前世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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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王涵已经辞职一个月了,我没有她的任何音讯,也没有跟她主动联系过。生活当然要继续。我让吴敏官复原职,她没有任何异议。一个单位要运转良好,像吴敏这样的人是不可或缺的。

刘珊珊并没有因为王涵的辞职而格外高兴。她知道我跟王涵是没有前途的,她更知道人性的弱点。她知道我会因为王涵的过去耿耿于怀,望而却步,仅仅是读过书的人的一点点感伤,或者身世之感而已。当然,这也是刘珊珊的气质所决定的。在气质这一块,刘珊珊拿捏得十分到位。

刘珊珊走进我的办公室的时候,依然是光彩照人。我是说在她那个年龄来说光彩照人。

刘珊珊拿着几份文件之类的东西:“这里需要你签字。”

我点点头,没说话,就把字签了。

刘珊珊在我耳边吹气如兰:“我中午过来。”

我抓住她的手:“我现在就要。”

刘珊珊轻轻的拍打我的脸:“还开不开公司啦?”

这几年我觉得其实最对不起的人就是刘珊珊。我们虽然是情人,但是我们从来没有出去旅游过,更不用说去国外走一走了。而且我们也从来没有去过任何酒店。我们的空间就只是我的办公室。顺便说一句,我的办公室里还有一间小屋,里面有一个床,供我休息之用。当然,这个责任不在我。我说过,刘珊珊是一个贤妻良母,不是装的,是真的贤妻良母。她从来不会在外面过夜,再晚都要回家。她从来不要我送给她的礼物,说这不安全,不想让家里的人起任何疑心。相反,她送给我很多礼物,比如衬衫、皮带、围巾、领带、漂亮的烟盒,当然还有质地优良的内裤,等等。用那个胡兰成的话来说,刘珊珊是一个有“女心“的人。像刘珊珊这样有女心的人,现在真的是打着灯笼也很难找到了。

我接到马思远打来的电话,他说他在南山有一套房子,叫我去坐坐,他闷得无聊极了。“我等你。“说完他就挂了电话。这个马思远就是这么个脾气或者性格,他以为他的诗比我写得好就可以这样强势。看在同班同学的份上,他又比我大两岁,我就不跟他计较这些了,再说他也帮过我的忙,而且以后说不定还需要他帮忙。公司现在的状况还可以,也用不着我多操心,所以我就开车去了南山。各位别见怪,我只是说说而已。其实我跟马思远关系挺好的,毕竟相知甚深,也很谈得来。

在路上我突然想到,马思远会不会跟我谈王涵的事?哦,我忘了说,王涵考上研究生的事情我没有问过老马,老马也没有跟我说过,我只是猜想王涵考到了马思远门下,但是从来没有求证过。我也不想去求证,因为我觉得没有意义。

马思远在南山的这套房子并不宽,大概一百平吧,不过装修得颇有品位,很适合闲聊。只是到处都是烟缸,使屋子略显得有些零乱。精致的书架上有几本关于电影方面的书,好像是刚买的,特别醒目。另外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书,有点旧。

“没听说过你在南山有房子啊,”我点上一支烟,在沙发上坐下,“装修不错。”

马思远:“好几年前买的,现在才装修。”

我看看书架:“怎么,喜欢上电影了?”

马思远:“你应该问,喜欢上外国电影了?卧槽!中国有电影吗?你觉得有吗?”

马思远就是这样,他能够迅速掌握谈话的主动权和方向。他不喜欢回答问题,只想提问题。

我不想跟他争论这些无聊的问题:“山上空气新鲜。”

马思远:“纪录片!我觉得纪录片是一种伟大的片种!知道基斯洛夫斯基吗?东欧一个很牛逼的导演,以前拍纪录片,后来改拍故事片。他说,纪录片拍不到人们躲在屋里的哭泣,所以就拍故事片了。但是我觉得他有点强词夺理了。”

马思远见我对此没什么兴趣,就换了一个话题。他拿出一叠稿子给我,让我看看。

“《巴蛮子之谜》?”我随口念出来。

是纪录片的文案,很厚一叠。老马的字写得不错。我问他为什么不用电脑打字?

马思远吐出一口浓浓的烟雾:“电脑没有力透纸背的感觉!”

我问:“不写诗了?”

马思远:“诗歌已经结束了它的历史使命!在这个时代,诗是最没有力量的!”

“这个是给谁写的?”

马思远:“给谁写的?当然是给我自己写的!中国有哪一个导演能够拍这样的纪录片?一群没文化的东西!文化!这才是要命的东西!”

我就喜欢马思远天马行空似的说话,特立独行,用语言就可以建构一个完整的世界。

马思远说他已经运作了一部分资金,另一部分资金很快就能到位。我跟投资方说,这个片子赚不到钱我卖房子赔给你们,得奖倒在其次。

我问:“你亲自做导演?”

马思远:“你见过麦克阿瑟亲自端着卡宾枪往前冲吗?当然是我整体把握了!导演是我的一个小兄弟,我的打工仔。我坐在监视器前,我就是斯皮尔伯格!”

“哈哈哈!牛逼!”

马思远告诉我,他所在的学院刚刚申请到了一个电影学的硕士点,其中一个方向是纪录片拍摄。学院让他负责这个方向,招了几名研究生。学院拿不出更多的经费,但是学院的设备可以无条件地使用。院长是马思远的小师弟,对他是既崇拜又很关照。当然那个院长也是我的小师弟,我们有过一面之缘。

我知道,马思远正在接近今天闲聊的核心,那就是王涵。但是我不会主动提及这个的。我要看看老马是怎样涉及这个问题的。可是马思远并没有谈到招收研究生的问题,他只是大谈中外纪录片的比较,谈得很学术,很有见地。我甚至怀疑王涵是不是考到了他门下。

还是我忍不住了:“招了几个研究生?”

马思远面不改色心不跳:“两个,一男一女。女的你认识。”

我故作惊讶:“我认识?”

马思远:“崔流平,你丫就别装了,你怎么会不认识呢?就是王晓燕嘛。”

我说我真的不认识王晓燕,我只认识王涵。是王涵吗?

马思远笑笑:“王晓燕这个名字更好听。其实,她真的没来找过我,面试的时候我才知道她来考试了。不过,王晓燕——不,现在应该叫王涵了,她真的还不错,笔试第一,面试也是第一。”

我说:“她也许生错时代了,如果她生在古代-----哈哈哈!”

马思远严肃地:“崔流平,这就是你当不了作家的原因。当代就出不了李香君、小凤仙、茶花女了吗?”

我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当代出不了侯方域、蔡锷、小仲马了。

马思远:“王涵做我的研究生,你有什么感想?”

我说:“没有感想,好好培养。”

马思远:“人生就是要追求戏剧性。没有戏剧性,那还叫什么人生?人生岂不是太无趣了?”

说真的,我现在对王涵隐隐有些不快。她报考研究生这件事一直瞒着我。她为什么要瞒着我呢?有什么好瞒的呢?而且她居然没有说她是报考的马思远,这就有点匪夷所思了。王涵的行事方式让我很不爽。我和她都是这种关系了,用得着那样吗?难道她担心我使坏,让马思远不要招收她?如果是这样,那就太可怕了,也太可悲了。我还给了她两万块钱,祝贺她金榜题名。算了,不去想这些了,各人有各人的想法。我跟她更多的只是肉体关系,犯不着为此伤神。

我本来想提醒一下老马,不要一味的想做小仲马。但我觉得我会显得很小肚鸡肠,也很没有气质。

我说:“人生本来就没什么趣。”

马思远一笑:“玩悲观主义啊,哈哈哈!“

我觉得老马有些莫名的兴奋,可能跟与王涵意外重逢有关系。马思远从本质上来说是一个专业的悲观主义者,不会因为天气好而心情舒畅。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兢兢业业地工作。为了谈业务,我也没少喝酒。开一个跟文化沾边的公司特别累。我原来打算开一个火锅店,场地都看了,最后还是放不下身段抹不开脸面而作罢。我们这一代人毕竟还是有点情怀的,总是想把职业跟事业联系在一起,总是想有点追求,总是觉得应该有使命感。当然,你说是虚荣心或者别的什么也可以。生活就是这样,你还能怎么样?不过在业内我也有点小名气。那么多做商业演出的公司,我的汉唐公司属于能够赚钱的,这相当不容易了。这些年的打拼让我有些如鱼得水的感觉。跟商人谈合作的时候,我大谈人文价值、文化担当;跟文化人艺术家谈合作,我就大谈市场经济、商业运作,还顺便表达一下应该对纳税人尊重的正义感。谈什么不重要,在哪种场合知道谈什么才最重要。

李峰去了一趟苏州,回来的第二天非要请我喝酒。我看到李峰有些消瘦的样子,便不怀好意地笑了笑。

我说:“这一趟吃饱喝足了吧?”

李峰:“可以管半年了。”

我笑笑,吃菜喝酒。

李峰:“你不信啊?”

我说:“半年之后呢?”

李峰:“再去咯。”

我说你累不累呀,一趟一趟的?

李峰:“红军不怕远征难嘛。老崔,你要是有这样一个女人,你比我还要去得勤,真的。”

我问有没有可能跟她结婚?

李峰叹了一口气:“我倒是想,可是她有具体困难。老公孩子都在苏州,父母、朋友,还有工作,也都在苏州,她一个人跑到重庆来?很不现实,只存在理论上的可能性。但是她真的爱我。”

我也没什么好说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

李峰:“你情绪不高啊。怎么,王涵一直没有跟你联系?”

我说:“有什么好联系的?”

虽然是好朋友,但是我不想费神讲那些事,觉得没有什么价值。甚至王涵考上研究生的事情我都没有给李峰讲,只说她辞职了。有什么好讲的?如果你觉得受了某个人的欺骗,那这个人所有的一切都黯然失色,提都不想提了,更何况你跟那个人是那种关系。李峰说我情绪不高,其实不是,我是很困倦。中午刘珊珊在我的办公室一直呆到下午上班才依依不舍的走了。我现在是一身轻,没有什么事情让我烦心。

李峰:“我以前给她打过电话,希望她到我的公司来,可是她拒绝了。”

我问他想干什么?你不是有苏州吗?

李峰:“苏州以前在网上交过两个男朋友,我一想到这个就妒火中烧,心如刀割。我想报复一下她!所以我才跟那个茶花女打电话,请她吃饭。你知道我想干什么。”

“干成了吗?”

李峰笑笑:“没有我干不成的事。”

我发现我居然对此有点无动于衷了:“感觉怎么样?”

李峰叹了一口气:“年轻就是好啊!”

我并不吃惊。男女之间的事情永远也说不清楚,所以古今中外的经典文学作品大多讲的都是男人女人的故事。而且男女之间的事情永远也没有所有人都能接受的答案。

“但是我真的特别爱苏州,”李峰喝了一杯酒,“我觉得她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唉,可她真的是很骚啊!”

这就是真正的人性,这才是文学艺术作品应该表现的东西!在任何制度下,都有这样那样的男人和女人。

李峰突然有点激动:“可我有什么资格谴责苏州?生命是她的!我没有资格对她的生命说三道四!”

一个男人爱一个女人到极点的时候,大概就是李峰现在这种表情。我无法描述给你们,但是你们可以想象。我看着李峰,忽然就想起了武松,可是我随即就笑了起来。李峰的样子跟我想象中的武松相去甚远,酒量不及武松的十分之一。

李峰认真地:“你别笑,老崔。哪天如果你真正爱上一个女人,你就能理解我此刻的心情了。”

我说我没有笑你,我只是想起了别的事情,任何真诚的感情都值得尊重,嘲笑别人的感情是不道德的。

我说:“我们为苏州干一杯。”

又过了一段时间,我在公司的食堂吃饭,低头想着我的小说。吴敏端着饭菜坐到了我对面。

吴敏:“崔总,公司有两个人准备辞职。”

我说那就再招人吧,你准备一下。吴敏点点头。公司公关部和人事部是合在一起的。我问他们为什么要辞职,吴敏说不太清楚,可能是觉得上班太远吧。我不置可否。

吴敏:“崔总,什么时候开始?”

我说:“越快越好。公司最近好像有点暮气沉沉,需要一些新人来刺激一下。”

吴敏:“公司的用人标准有没有变化?还是211学校以上吗?”

我推开面前的饭菜:“什么211、985?有能力就可以!汉唐公司需要的是真正有能力的人。”

吴敏:“是,崔总。”

我点上一支烟:“什么叫有能力的人?能说会写,有独立思考能力,有真正的创意能力,这就叫有能力的人!”

吴敏迅速用手机记下了我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