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林晨准备生二胎时，方菲成了代理经理。
她第一次参与了每两周由冯楚主持的固定收益的部门经理会议。
这个会议的目的是各部门汇报工作，简单解释现在和上两周的数据差异，以及距离工作指标的进度，最后散会前五分钟，冯楚会问一下大家还有没有让固收部发展得更好的建议。
通常，经理们只是说一些团建或市场推广形式的小点子，笑一笑便散会了。
茨威格在《人类群星闪耀时》中曾说：“一个平庸之辈能抓住机缘使自己平步青云，这是很难得的。因为伟大的事业降临到渺小的人物身上，仅仅是短暂的瞬间。谁错过了这一瞬间，它绝不会再恩赐第二遍。”
平凡人和大人物之间的区别，也在于普通人绝不会将五分钟的闪光时刻当作自己的机会，更不会为之多做一点准备。
会议即将结束的最后五分钟，冯楚循例问大家：“在散会前，大家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尽管每次都听到千篇一律的答复，可他还是抱有希望。
在座的几个经理，眼袋松弛，为了给“杀手”面子，微笑着随便聊了几句。
这时，方菲突然站了起来，用清脆的声音说：“我想提一个引进汽车贷证券化的建议。国内的金融政策刚刚放宽了汽车贷证券化的要求，但行业内真正着手去做的机构几乎没有，相反，在国外这种债券形式已经非常普及。我们为何不将汽车贷款打包成债券，将个人汽车贷款、机构汽车贷款、经销商汽车贷款组合资产化呢？”
这一瞬间，会场安静极了。
茨威格的另一句话恰好诠释了方菲为什么第一次开会便脱颖而出的秘密，因为“命运总是迎着强而有力的人物和不可一世者走去”。
这么多位职场老手丝毫没有想过，竟然有一天，真的有个人提出了一个他们谁也没有想过，甚至已经超出主动了解范围之外的建设性意见。
有几张脸上甚至浮现出了愠色——这不是捣乱吗？
工作范围之内的事情做完，到时间散会便是。
遇上这种人，以后岂不是都没好日子过了？
方菲勇敢地直视着冯楚。台上一分钟，台下却花费了她不少的精力和时间。这也是一个她已经准备多时的功课，她只为告诉这位伯乐——他绝没有看走眼。
“你接着说。”冯楚一向面无表情的脸竟然温和起来。
让与会者感到羞愧甚至恐惧的一幕出现了。
方菲将投屏线插上自己的笔记本电脑，一瞬间，制作精美的商务幻灯片便被投影在会议室的白墙上。
她这哪是提意见？分明是带着全套方案哪！
某些人已如坐针毡，另外一些则咬牙切齿。
方菲犯了普通人容易犯的职场大忌，势必会成为众矢之的。
往后，这些被她比下去的老人，将会挖空心思盯着她的一举一动，试图从一个意想不到的角度将她打倒在地。
方菲全神贯注地投入在这次“发布会”上，无视所有人的心理活动。因为她认为别人怎么看她，跟公司发展毫无关系。
她有理有据地指着屏幕上的照片解释着：“张氏汽车集团立足于深港和粤岛，是深港最大的汽车公司，并在深港上市。他们的个人汽车贷款金额小而且分散，与居民的消费联系密切，一般是按月兑付，与其他信贷债券相比频率要高。通达可以借助灿烂助贷机构提供的外包服务——如果汽车贷款不超过五年，二手车贷款不超过三年，那么汽车贷款支持债券化。比如，发行规模二十亿元的个人汽车抵押贷款债券，带领投资者去瓜分汽车金融领域的蛋糕。”
如此大的信息量，已将众人的情绪从刚才的嫉恨、不屑变成了惊讶和迷惘。
冯楚虽然对她的表现大为赞许，但担心她只能纸上谈兵，便问：“汽车贷的债券国内尚未有首例，说着容易，具体怎么操作，你知道吗？”
“通达作为助贷机构，需要通过信托计划向借款人发放车贷，再以持有的信托受益权的形式提现。我们可以将受益权作为基础资产参与发行债券。在尽职调查阶段，就要充分调查底层贷款人的情况。第一步，由通达作为发起机构，将资产委托给受托机构，并由后者设计信托计划。第二步，作为管理人，受托机构委托服务机构对资产管理提供服务，并且委托通达开设信托专户，归集属于信托计划的现金流回款。”
方菲气定神闲，恍如傲然伫立在擂台上的武者，继续从容地说：“接下来，信托计划作为发行人，向投资者发行债券，并将募集的资金转付给通达，机构再定期归集现金流的回款，兑付给投资者本金和收益。最后通达向银保监会申请业务资格，并与信托公司联合提交该产品的备案材料。完成手续后，向中国人民银行申请债券的注册，有效期内可自主选择发行债券的时机，在按规定披露信息前的五个工作日，将最终的发行说明书、评级报告以及相关的法律文件、债券发行登记表送到中国人民银行备案……”
全场一片寂静。
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女生与年龄形成鲜明对比的缜密心思和老练布局让人心生畏意。
如果不能铲除她，巴结一下也许还能带来好运。
“汽车贷款债券化的评级，你打算怎么做？”
迟建经常出国考察，对风险控制早有耳闻，想考考她是否顾全了这个领域。
方菲对答如流地说：“要做到双评级，除了在国内找第三方专业机构之外，还需要找一个专业的国际独立私营评级机构。”
“你要如何控制资金池？”冯楚对自己当初慧眼识珠感到欣悦，眼前的这个女孩虽然资历尚浅，但是有着一代宗师的气派。
他仿佛看到了固收部在她的带领下，发展得如日中天的那种蓬勃之气。
方菲面面俱到地说：“建黑池和红池。一个作为参考基础，向监管进行申报；另一个在实际发行产品时，转让给信托计划的信贷资产。”
冯楚决心检验她的实践能力：“这件事就交给你去操作了，需要任何支援直接找我。”
台下众人一片哗然。
“没问题！”方菲毫无惧色，甚至是面带欣喜地接受了。她等的就是这一刻。
“现在我就让人事部先给你印一盒债券部经理的名片。你拿着去办事更方便。”
这就被提拔了？来公司才一年零九个月，已经升到经理？刚刚还瞧不起她代理职位的那些老油条瞬间哑口无言。
要知道多少人熬了七八年，熬得前边的萝卜被拔了坑才坐上现在的位置。而她只不过用散会前的五分钟，讲了一个提议，但大家又不得不承认这个全新的项目。
成了，方菲作为通达集团甚至全国汽车贷债券化的先驱，无疑会获得巨大的荣耀。
且不说失败了，仅仅是要走完从无到有的过程，难度系数无异于穿着水晶舞鞋，在陡峭的悬崖上跳舞，一不留神就可能摔个粉身碎骨。
方菲已经清楚每一步该怎么走，又得到了冯楚的授权，但对于此次合作能否成功，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没底。毕竟张氏汽车集团的董事长张鹤曦可是纵横商场多年的大人物。这时，原本是做证券分析师的申渊，因为在市里一档最受欢迎的股票栏目中出镜了，以精准的推荐率和帅气的外形博得了众多女性观众的眼球。
有上百名四十多岁的女观众连续打电话询问电视台，他何时会出现在下一期节目，电视台干脆聘请申渊做了特邀嘉宾和兼职男主持。
方菲将内心的担忧跟申渊说了，申渊提议道：“你为什么不去找总经理帮忙呢？他说了有问题就找他。能调动别人来帮助自己也是一种能力。更何况是那么有背景又在改革浪潮中傲然挺立的冯楚。当年深港、粤岛两地金融合作，他功不可没。要知道，我们证券业的分析师都很尊敬他，即使在粤岛那边，也有很多‘大鳄’想跟他交朋友，想通过结交他来拓展在中国内地资本市场的业务。不消他说什么，只要他撑撑场面，剩下的你正常发挥就行了。前期做了那么多功课，肯定没问题的。”
最后，方菲采纳了申渊的建议去找了冯楚。冯楚听了方菲的请求欣然答应。其实把这么重要的项目委托给方菲，他也不放心。他从一开始就有前去助阵的打算，之所以没跟方菲明说，是想测试一下她的胆气，也想借此机会锻炼一下方菲。
有冯楚这尊大佛在身边，面对张氏汽车集团的董事长张鹤曦、首席财务官鹿韵时，方菲也有了底气，从开始的不太适应到渐入佳境，再到声情并茂、胸有成竹，直至说服了两人。演讲完，张鹤曦对方菲赞赏有加。冯楚自然面上有光，内心甚是欣慰。
汽车贷债券化，对已经在粤岛生活多年的张鹤曦来说并不陌生。他甚至曾跟下属提到过国内金融市场这一方面仍是一片空白，很有发展潜力。
方菲的这个提议，有助于盘活张氏汽车集团在国内的汽车贷资产，减轻企业负担，为其锦上添花。这注定是一次曲逢知音的合作。
合作需要经过证监会等各方的严格审核把关，以及企业法务部、风控部分别对法律文件、风险控制的反复审核把关。过程相当漫长不说，还要回复海量的文件询函。跟进项目的好几个工作人员都已经熬不住离职了。方菲也曾被人冷言冷语地嘲笑，但还是挺住了。
前前后后运作了一年半，最后方菲终于将通达张氏汽车贷15债券推行上市，为张氏汽车集团的汽车贷融资打开了一扇大门。
张鹤曦对这次合作非常满意，夸她头脑灵活，办事效率高，更放心地将后续的债券基金业务都交给了她的部门。
等林晨哺乳期回来后，曾经死气沉沉的债券部已被方菲带领着走上了一个新台阶。在她为自己跟这个年轻下属是同一级别而感到尴尬的时间里，方菲早已一路从经理晋升到资深经理，又升到总监了。
方菲在这次运作中，发现了人脉和财脉之间不可言说的秘密。企业债可以给很多证券公司承包，为什么优先考虑通达呢？因为交情！有人的地方，就有关系，也就有生意。
冯楚又提醒方菲，可以开个财富俱乐部，吸引同业决策者们每年聚一聚。
形式虽然只是每年就一个主题开个会，邀请市领导来参与活动并发言，但这样做既可以协同创新，维护金融稳定，还能将各方资源都往债券化的路上凝聚起来。
她决定创建一个聚集新贵人脉的财富俱乐部，将人脉和情报变现。
银行、券商、公募、私募、信托等非银机构，在方菲一年一度的联系下参与嘉年华，已经结成联盟，促进承销和分销关系，最终会聚成一个顶级资金配置圈。
自从张氏汽车集团的项目后，方菲就发现光靠自己一个人是无法同时处理好所有问题的，而项目中遇到的各种意外情况，需要各种能人来解决。
她一改过去专心工作、不管他人评说的风格，尽量与人为善，并且重点栽培出类拔萃的新人。她既能拓展新业务，又有管理能力，每年都带领团队超额完成任务，当然得以节节高升。
另一方面，经过长时间的锤炼，原本青涩的申渊也成了本市赫赫有名的“股神”。
荣耀为他们带来了财富，同时也带来了更强的工作压力，使得两人相聚的时光越来越少。
这对神仙眷侣，被经济圈视为一对难得的典范夫妇，每次记者采访完方菲，都会赞叹她前世修来的好福气。背地里，他们却因为过度疲劳，失去了性趣。哪怕裸裎相对，也能坦然地睡到天亮。
方菲在工作上对自己的要求越高，带回家的私人情绪便越多，娇俏可人的一面也就越来越少，接连不断的是肆无忌惮的暴烈发泄。
虽然她一心只扑在事业上，永远只先顾及自己的感受，但不管是优点还是缺点，都被丈夫像海绵吸水似的全部吸纳。她曾经以为自己是最幸运的女人。但现在，艳照让她婚姻中的安全感轰然崩塌……
被最信任、最深爱的男人背叛，就像被一把刀猛地插进心脏。这番疼痛远胜于损失了几百万现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