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往昔
今天是司莫离开的第三天。
顾衍蹲在树前，小心翼翼的将一坛果酒埋入坑中。
他费力的将土压厚实，抬起头便看见了方知有雪白的衣角。
“太子殿下？您怎么来到这里了？”顾衍忙朝方知有行礼道。
方知有轻轻把玩着腰间的玉箫，淡淡一笑，“孤觉得甚是烦闷，便来找顾公子做伴了。不知顾公子，是否愿意跟在下出去逛逛呢？”
顾衍的目光触及到他腰间的玉箫时，不由微微一顿。
看来方知有的目的，不仅仅是想跟他出去逛逛这般简单。
于是顾衍带着方知有缓步来到到了一处风景别致的僻静湖边。
“殿下有话不妨直说。”顾衍淡淡道。
“那孤便开门见山了。”方知有微微一顿，终究还是开了口，“莫莫，不是你能喜欢的人。”
“太子殿下，莫莫的心意，你是没听见吗？”顾衍淡淡道，但是心中隐隐有些不确定来。
毕竟这玉箫，莫莫是不会随手给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的。
“那是她还没有想起以前的事情。”方知有的眉头轻轻皱了起来，“你说，她真的喜欢你吗？”
顾衍低垂着眼眸，轻轻拨弄着玉佩上的流苏。
他不知道。
打他来到她的身边后，他便意识到自己只是某个人的替身。
只是……
他分明的记得莫莫红着脸跟他说要嫁给他的娇俏模样。
有些时候，他也会觉得，莫莫是发自内心的喜欢上他了。
顾衍正要开口解释什么，却猛然看见朝方知有背后飞速袭来的暗箭。
他下意识就将方知有牢牢护在身后，那支飞箭便穿透了他肩膀。
“快走！”顾衍扯起方知有的袖子飞奔而去，消失在茫茫竹林之中。
……
江回看了看身上渐渐淡去的痕迹，轻轻松了口气。
“楼主。”有人潜了进来。
“情况如何？”他慵懒的穿上外衫，淡淡道。
“司姑娘已经将我们放置在徽雨殿的暗线全部根除，想来她这次行动的目的，便是清洗徽雨殿的人员吧。”来人低声道：“我们最后知道的事情，是司姑娘匆匆去了九重天。”
江回轻挑唇角，冷声道：“你走吧。”
那人依言退了下去。
他轻轻叹了口气，起身出门去寻顾衍。
只是，他寻遍了他们常去的地方，顾衍都不在。
这小子，去哪了？
江回正百无聊赖的拨着帽檐下的几串珠子玩儿，有人在他身后唤道：“顾公子？”
他转过身，“嗯？”
那人松了一口气，道：“方才顾公子去哪了？让我们好找。”
他心底猛然一沉，“我走了有多久了？”
“差不多一个时辰了。”
“让我想想，我刚开始好像说要去买梨花糕来着，结果不知怎么就绕到这了……”江回一副很是迷茫的样子，犹豫道。
“不是和方公子一起游湖去了吗？”那人不解道。
“对！是游湖，谢了啊。”
江回急急道，伸手将腰间玉佩握碎，朝湖边折去。
与此同时，九重天。
司莫静静看着手中玉佩化为粉末，院落微微侧头，“怎么了？”
“想来是出了乱子，需回去处理一下。”司莫沉静道：“先告辞了。”
“等等。”阮落轻轻掐手算了算，“那人在城西断崖处。”
司莫轻轻点头，“多谢神尊。”
阮落望着她转瞬消失不见的地方轻声道：“莫莫啊，只怕是来不及了。”
城西断崖。
顾衍身中一箭，却仍扯着方知有狂奔着。
“顾公子！你会没命的！”方知有强硬的将顾衍拖入草堆之中紧紧按住他的伤口，可他的血就像是堵不住一般不断的从伤口中流出，染红了方知有雪白的袖口。
“那些人，只怕是冲着太子殿下来的。”顾衍用力抽出了方知有腰间的玉箫，轻轻一笑，“这可是莫莫给你的？”
方知有愣了愣，旋即匆忙解释道：“殿主只是让我替她保管……”
顾衍微微一笑，眼底竟是一片了然于胸的坦荡：“殿下换个地方躲着吧，我去引开他们。”
“顾公子！你的命和我一样重要，你想想司姑娘！她还在等你！”方知有发狠的冲顾衍吼道：“你坚持住，增援应该……”
“太子殿下，你我身后，一个是皇室，一个是徽雨殿，这些刺客敢与我们作对，必然不简单。”顾衍笑的很是温柔，“更何况，这玉箫上有着莫莫残留的灵力，可以暂时护我们周全，不然莫莫也不会将这玉箫留给你了。”
方知有一脸茫然。
顾衍用力握了握他的手，站起身来，朝他笑的很是悲凉无奈，“终究，我还是拖累她了。”
悠扬的箫声混着司莫的灵力冲向了刺客，但终究这灵力太过稀薄，难以抵住刺客们的攻击。
一支飞箭穿透了薄弱的结界，冲向了满眼绝望的顾衍。
莫莫……
你说对了，我已然陷入了漩涡之中，无论怎样挣扎，都是徒劳。
顾衍缓缓闭上了眼，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铛！”
一把长剑挡住了那支飞箭，他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阿衍！”司莫的声音传入顾衍耳中，他勉力睁开了眼，便见她的目光落在了抱着自己的江回身上。
江回朝司莫点点头，顾衍便觉得有什么源源不断的注入了他体中。
司莫眼中已然染上杀意，甩开白扇便冲进了刺客圈中。
“谁派你们来的？”
司莫接住沾满鲜血的白扇，掐住其中一人的脖颈，冷声道。
那人似乎正要咬下什么，被司莫用力捏住了脸，从他嘴中扣出几粒毒药来，一扇子打晕了过去。
“你，过来看住此人。”她眼中杀意丝毫不曾褪去半分，冷漠的望着方知有冰冷道，之后小心翼翼的握紧了顾衍的手，低低问道：“如何了？”
江回收住了手，轻声道：“我们还是来晚了。”
顾衍微微睁开眼睛，朝司莫那边挪了挪。
司莫将顾衍的头挪到自己怀中，声音温柔的似乎都要滴出蜜来：“阿衍，你睡一觉好不好，等你醒来，你就恢复了。”
“不要做傻事……”顾衍用力拽紧了她的衣襟，拽的她低下头来，他仰起头，用尽全力吻了吻她冰冷的唇瓣，“可惜，娶你的人不是我……”
若此时再不封住他的神识，只怕是神尊来了都无力回天。
司莫的泪水再也忍不住滴落在他苍白的脸上，她匆匆点了他的睡穴，护住了他的心脉，朝江回冷声道：“阿衍人魂不全，神魂又分离成了你，残缺的那部分让邪气侵入了，你把他送到我身边，其实是想让雨息镇住那邪气吧。”
顾衍睡得十分安稳。
“他若魂飞魄散，邪气无法镇压，必会令封印提前开启。”江回苦涩的勾勾唇：“阿衍是我的人魂，他便是我，我不会让自己受那颠沛流离之苦的，只是还请殿主在一旁护法才是。”
“自然。”她点点头，将顾衍放入江回怀中，拔出头上缀着玉花的玉簪在手心上划出一道口子，那玉簪便化成了一把血玉扇浮在司莫手中。
血玉扇轻呼一口气，雨幕便遮掩住了阴阳两界，独剩顾衍和江回处阳光明媚。
方知有认真的用身上划破的丝绸捆住那人的手，抹去砸在脸上的雨珠，朦朦胧胧的看向不远处的司莫。
司莫轻轻瞥了一眼被淋的十分狼狈的方知有，他身上也有不少被利剑划过的痕迹，终于还是软了心，伸手间抽出一把素伞，递给了方知有。
他一愣，下意识接了过来。
司莫的目光不曾触及方知有，可方知有却看见她的眼眶全红，很明显是刚刚哭过一场的样子。
她就那么……喜欢顾衍？
方知有撑起素伞，望不穿司莫的心事。
她就那么孤寂的站在雨中，任由雨水淋湿她的衣衫。
方知有仿佛看到了十几年前的她，小小的个子，就那么孤寂的站在大太阳下，小脸被晒得通红，可眼底却是依旧的无波无澜，让他难以望穿她眼底那块寒冰。
若是那日父皇去若府去的不那么及时，恐怕就没了如今司莫了。
她明明不过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却不哭也不闹，可又显得那么孤独，让他拼了命的想要捂暖她的心。
那时小小的方知有似乎也知道身份带给她的境遇，于是便隔三岔五的溜出宫来找司莫玩。
“你怎么总被罚站啊？”小方知有晃荡着两条小短腿，看着小司莫，不，那时还是小周墨然慢条斯理的啃完小方知有专门带给她的小鸡腿，擦了擦手，“不就是搞针对呗，没啥大不了的。”
“你就没想过逃吗？”小方知有气鼓鼓的看着她被晒伤的耳朵，“我回去就跟父皇说，把你接进宫里。”
“方知有，不行哦。”小小的司莫眼中笑意清浅，扭头看向了祠堂里母亲的灵位，轻声道：“我要陪我娘。”
于是方知有乖巧的点了点头，回去就让方行给小司莫封了个永安郡主，住进了宫里，和方知有一起听学一起练武。
小司莫很明显没想到这郡主的称号这么好用，于是也放开了胆子拉着方知有成了混世小霸王，经常被方行和皇后娘娘逮住骂上好久。
结果等到了年末考武功考策论时，这两个小霸王不仅啥也没落下，还十分出色。
“走吧，出宫。”司莫一身张扬的红衣，吊儿郎当的拎着一个荷包朝他轻轻挑唇。
“啊？可以么？”方知有从一堆奏折中抬起头来。
“有什么不可以的，大不了我晚上帮你批这玩意儿，怎么，某人不会不敢吧。”司莫笑的一脸挑衅。
方知有一股血气直冲脑门，“谁不敢？我看是你吧。”
于是两人便骂骂咧咧的溜出了宫去。
两人先是大吃大喝了一顿，之后捧着肚子在街上逛逛停停。
街上人多，方知有自然而然的就牵住了司莫的手。
她低头看了看两人十指相扣的手，眼底似有深深的笑意，出声唤住了方知有，“知有。”
“嗯？”他回过头，望着她清澈的眼眸。
“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司莫轻轻晃着他的胳膊，语气温柔绵软，眼底却是一片晦暗。
方知有的脸腾然烧起。
打他遇见她的那一天，他就疯了一般的想要护着她，想尽一切办法将最好的东西都送到她面前。
这么久了，她当真什么都看不出来？
他家姑娘，还是傻了些。
“墨然，我喜欢你这样的女孩。”他温温柔柔的握紧了她的手，坚定的说道：“若非如此，我怎会……”
他没说完，是因为唇上已然有片柔软覆了上来。
十二岁青涩生疏的吻，让两人都失了方寸。
终于，司莫轻轻推开了方知有，脸上一片绯红，“我既亲了你，那你便是我的人了。”
方知有也红了脸，凌乱的“嗯”了一声。
“哎？我们去看看？”司莫慌乱的想要转移方知有的注意力，随手指了指一个卖玉雕的小摊，率先抽身过去。
小摊上的玉雕多是憨态可掬的小孩子，司莫随意瞄了几眼，目光却锁定在两个小小的玉珠上。
那两个玉珠虽小，但上面的花纹却十分细腻精美，比皇宫中的玉雕精妙了不知多少倍。
“姑娘好眼光，这两枚玉珠是在下刚从那南海老蛇嘴里抢出来的，你看，这个数你负担的起吗？”
摊主张开了五指，神神秘秘道。
司莫抬起眼，摊主是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容貌清冷卓绝，好看的不似凡人，可偏偏眼中透出些孩子般的稚嫩气息，他右耳上有一枚翠绿的柳叶耳坠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摇曳，一下子摇进了她记忆深处拉着她走出阴界的那个仙风道骨的神仙哥哥来。
“神……”司莫几乎就要惊呼出声，一眼瞥见了方知有迷茫的目光，愣生生的改了口，“神人呐，这么好的珠子，只要五文钱？”
“五文？”阮落歪歪脑袋，笑的一脸无辜：“姑娘觉得合适吗？”
“那……”司莫轻轻拽紧了袖子，“五百两黄金？”
“唉都不是，不如这样，我替你算算命，这珠子我便送你如何？”阮落一副江湖骗子吊儿郎当的模样，翘起脚来一抖一抖的。
“墨然，”方知有皱眉，伸手拽住司莫的袖子，“走吧，跟骗子没什么好说的。”
“哎？五个代价，只要五个代价，我便让你父母的魂魄完好无损的转世，还可以让你的爱人永世长安。”阮落心不在焉的抚上耳下的柳叶耳坠，忽然凑近了她，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清楚的声音在她耳边低低道：“雨息有多邪门，我想你不会不知道。”
方知有沉着脸冲阮落冷声道：“阁下若是继续这样装疯卖傻下去，本殿下不介意……”
司莫连忙捂住了他的嘴，笑的十分抱歉，“先生，一言为定，代价之事可否日后细谈？”
“好。”阮落轻轻挑唇，还不忘抬手给方知有一个爆栗，“太子殿下，多学学人家郡主。”
之后阮落连同他的小摊一起消失不见，只剩了两条用红线穿了的珠子静静躺在司莫手中。
方知有一度怀疑是自己眼花，连连眨了好几次眼睛。
“墨然，刚刚这里是有个小摊在这吧？刚刚是有个骗子在这吧？刚刚那个骗子是打我了对吧？”他不可置信的摸摸脑门，显然已经无法理解当下发生的事情了。
“笨脑子。”司莫淡淡一笑，“你弯腰。”
方知有依言弯下了腰。
她将珠子细心系在他颈间。
少女淡淡的馨香铺面而来，他心中一紧，愣愣的看着她。
“方知有，这珠子你可要一直戴着，这样我就会第一时间认出你来。”司莫轻轻一笑，眼中满是说不清的悲伤。
“你是不是要走？”他紧紧握住她从自己衣襟抚过的手，没由来的感觉到一阵又一阵的痛心。
仅那么一瞬间，她就如碎片般在他眼前消散而去，而他也终于从书案上醒了过来。
依旧是成堆的奏折。
可当初答应他和他一起批奏折的女孩自一个月前若家被灭门时，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什么亲吻什么珠子他们通通都不曾拥有过，有的只是这个给他带来一丝希望的梦境。
他苦涩的伸手摸摸颈间，一颗用红线穿了的精巧玉珠赫然出现在自己手中。
不是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