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诡火
秋日下午的长安也别具风格，昏黄墙砖，黛黑屋檐，虽不曾有过什么移动，但一直在默默注视着长安宫内外来往的人们，这其中不仅包含才抵达长安不久的宇文护的军队，还有刚刚从长安宫大门走出来的北宫珩。
每次刺杀目标都已确认死亡后，他们需要向宇文邕汇报刺杀结果，并再次接受新一份刺杀名单，一系列流程犹如转轮，在暗处持续不断地轮回。在阴暗里摄人魂魄，于无形中取人性命，就是他们的常态。
一想到这里，北宫珩的步速逐渐放缓，他伫立在宫道旁，看着远方逐渐下沉的夕阳，不知为何，一种无所适从的感觉从心底油然而生。
倏然间，不远处传来一阵车马声和喊话声，看来是有身份较重的大臣来到宫中了。北宫珩环顾四周，随后三辆步登上一旁的凉亭隐匿起来，自己这等身份不方便被外人看到，只能等阵仗过去了再离开。
不久后，几个侍从迈着碎步走在前面，其后的是一位气势不凡的魁梧男子，北宫珩认出那人是当朝齐王兼大司马宇文宪，宇文邕的五弟，同时也是宇文护的骑尉。性格豁达，不拘小节，虽然名义上是宇文护的手下，但实际上宇文邕已经在暗地里和宇文宪达成统一战线，在必要时会里应外合瓦解宇文护的军队。
眼看宇文宪一行快要到达大德殿，北宫珩也准备起身离开，不料还未等宇文宪到达，大德殿门却率先打开，随后从门里跑出一个少年，垂头丧气，看起来颇为不悦。宇文宪叫住了那个少年，简单交流几句后，少年便头也不会回地跑回了大内。宇文宪只是注视了一阵，随后也进入了大德殿。
虽然距离较远，不过北宫珩也从少年的浮夸服饰上认出来其是宇文邕的长子、当朝太子宇文赟。宇文赟一开始性格较为懦弱，后来母亲去世，宇文邕忙于政事从而疏于管教，致使宇文赟朝着跋扈和专横方向发展，一心沉溺于玩乐，从来不考虑自己储君的身份，就连阿史那皇后也束手无策。
意识到事情严重性的宇文邕开始着手参与对太子的管教，但父子二人都缺乏耐心，宇文邕更是性子暴烈，一旦宇文赟开始表现出逆反的情况就加以鞭打，父子关系也极度冰点，他们之间从没有好好交流过。
即便如此，宇文赟身上的某些顽劣之处诸如好色和贪婪非但没有减弱，反倒愈发高涨，像是挑衅一样。或许他在用自己的方式在反抗宇文邕的残暴吧，不过对自己身上的恶劣品性不加收敛，也怨不得别人会不耐烦。
皇室深宫的人，从来都难以琢磨。
北宫珩回去的路上，看着街上熙攘的人群，随风摇曳的黄柳，道旁人家的稀松平常，是他难以企及的幻想。他出身自东胡北宫部，父母亡于迁徙和战乱，只剩下自己和妹妹北宫珺。不断的迁徙也让族人流失殆尽，为了谋求生路，他带上祖上流传下来的名为“细水”的长刀，以及当初父母留下的刻有自己和妹妹名字的玉佩，随后一路艰难坎坷，最终来到了长安。
刚到长安的日子很不好过，为了能够立足，他什么活都干过，无论是搬运工还是养马小厮，抑或是带有几分助纣为虐成分的家丁，只要是能挣钱的活儿，他都来者不拒。然而万事都有变数，在一次替人赶马的过程中遇到强盗拦截，虽然北宫珩和其他人侥幸打跑了贼人，但还是不慎被受惊的马踢了一脚，致使他口吐鲜血，走路都困难。尽管他保住了主家的财产，却依旧被嫌弃身体受损无法继续工作，只是简单给了他几枚钱便把他和北宫珺一块撵了出去。
丧失劳动能力的北宫珩根本没人愿意雇佣他，在这个人不如狗的时代像他这样变成残废的下层人只有等死的命。然而天无绝人之路，在一次偶然中他被“凪”的成员察觉到，认为北宫珩身上具有练习兵气的绝佳天赋，便将北宫珩和北宫珺一齐带入宫中培养，并治好了他的伤势。但北宫珺年纪过小不便训练，考量在三后组织便只将北宫珩培养为兵气者刺客，而北宫珩也不负所望，最终掌握了“木”和“水”等多种兵气，与细水长刀配合得十分协调，刺杀成绩也十分可观。
出于对北宫珩的安抚和把控，组织将北宫珺送到宫中女官处托管，如此一来既能让北宫珩对妹妹有了安身之所感到心安，又能对北宫珩的人身自由加以掌控。虽然察觉到了这些，但北宫珩已经知足，毕竟乱世中能够有这种生活已经相当不易，何况妹妹在宫中生活得也挺不错。
与此同时，北宫珩对组织的最终目标等相关信条有所耳闻。“凪”组织的效忠人员是大周皇帝，即宇文邕。当前的任务是秘密剪除宇文护势力中一部分较为重要但并不显眼的人物，这样可以达到削弱宇文护和不引人注目的双重目的。
另一方面，组织的最终目标就是长流之珠，以及它的容器细水之椟。前者是可以控制兵气和兵气者的宝物，并且蕴含着许多隐藏的力量，后者则可以保护持有者削减所受到的兵气伤害。
长流之珠起初由鲜卑宇文部所有，其族人大多受到长流之珠的福泽从而轻易就成为了兵气者，然而如此重要的器物却在十几年前的宇文护屠戮夺权之乱中遗失。失去了长流之珠的庇佑，宇文部多数人虽然拥有兵气力量，但没有经过训练的他们却并不会使用兵气招式。宇文觉察觉到这点，于是秘密组建代号为“凪”的武士组织，培养训练兵气者刺客，作为除禁军之外另一个皇帝的秘密武装力量，来镇压下层的那些试图用兵气作乱的势力，并作为对抗强臣的关键力量。
尽管目标十分明确，只需要逐步前行就可到达彼岸，但北宫珩仍然觉得有些迷茫，毕竟迄今为止从没有人见过长流之珠，至于它在何处，根本无从知晓。至于这种刀尖舐血的日子何时终结，谁知道呢，该不会是一辈子吧。
不过事情的转机永远出人意料，自己人生的转折点也即将到来。
这天夜里，北宫珩再次完成了刺杀名单上的目标，他来到宫中将名单交由何泉，让他转交给宇文邕。自从宇文护的军队驻扎长安后，长安宫的部分夜间防卫工作也交由宇文护的军队掌管，北宫珩在来的路上也分外小心。
突然间，一股古怪的味道突然传来，北宫珩仔细嗅探后发现是烟灰的味道，顿时有些诧异：莫非有地方着火了？此时北宫珩听到外面传来吵嚷声，宫女宦官纷纷提着水桶朝大德殿跑去，他三五步爬上屋檐望去，只见大德殿一隅冒着熊熊火焰，浓烟直冲天际。
北宫珩本来处于观望状态，但听到四处奔走的宫女们在高呼“陛下还在殿内”时，他有些踌躇。这本不是自己的分内之事，完全可以放手不管。但转念一想，如若宇文邕死于这场起因不明的大火，自己这份差事也会无疾而终。
一想到这里，北宫珩不由得紧张起来，这份差事来之不易，那种颠沛流泪的日子他再也不想回去了。一不做二不休，他飞身前去大德殿，猛力一脚踹开后殿门，却感觉不太费力，平时的殿门并没有这么容易被打开。
北宫珩没再细想，随后便在内殿中找到已经被烟雾呛晕的宇文邕，他背起宇文邕，使用“木”宿兵气的快速移动能力奔出殿外，然后将宇文邕放在殿门口石狮子旁边，并假扮禁军吸引护卫和宦官来到此处，自己则在他们找到宇文邕时趁机离开，毕竟自己的身份不便于透露在人前。
完成这一系列工作后，北宫珩来到一处高台观察形势，此时宇文护、宇文宪和阿史那皇后等人皆已抵达大德殿，宇文宪和阿史那皇后在听闻宇文邕的消息后便赶了过去，宇文护则伫立原地，表情看起来异常严峻和冷酷，似乎在思考些什么。宇文护不远处还有一个指挥救火的人，北宫珩从其阴郁的面容上认出他是卫王宇文直，宇文邕的六弟，和宇文宪一样，在暗地里和宇文邕站在一起。
一场大火发生得如此突然，各方人物聚集得也十分迅速，看起来像是早就知道这场大火一定会发生一样。到底是意外还是谋划，又有谁能清楚呢。
烈火烧毁了大德殿的一隅，也点燃了时代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