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前夜

时间线外未来的我看到，那晚，在我初见再造量子科技公司的量子武器一号机，并与路慎行道别后，小月在卧室里被窗外突如其来的惊雷吓醒了。

她翻身下床，开门去找景然，却看到自己的爸爸正靠坐在她卧室外的墙角边睡着了。

景然这会儿已经换下了之前一身白的装束，穿了件黑色的天鹅绒睡衣，头发还有些微湿，像是刚洗过澡的样子。

整条走廊被包裹在浓浓的夜色中，只有窗外不夜城车水马龙的灯光撒入，映着一大一小两个影子在墙壁上晃动。

“爸爸……爸爸……”小月呢喃着，扑入了景然的怀里，呜呜地说着，“爸爸……我害怕……”

她话音刚落，再造量子科技公司顶楼的董事长宅邸外，又是一声惊雷落下，窗玻璃在风雨的呼啸中发出“隆隆”的震动声，就像是有什么看不见的猛兽正剧烈地摇动着窗户，白色的雨幕旋即似猛兽由于饥饿而落下的唾液般喷洒，在窗玻璃上斑驳、缠绕着。

景然惊醒过来，睡眼惺忪间，他看到小月在自己身前，便下意识地想要去安抚自己的孩子，却突然想起路慎行之前的话——你就不怕你的孩子将来知道你过去是干什么的之后，而为你感到羞耻吗？

想到这里，景然不由轻轻推开了小月，失魂落魄地说：“小月别过来……爸爸……爸爸不干净……”

小月不解，皱着眉俯身，鼻尖凑近了景然的头顶，闻了闻——奶香柑橘的洗发水气味扑鼻而来，让小月感觉很好闻。

于是，她摇了摇头说：“爸爸，你很香啊，哪里不干净了？”说着，她亲了亲景然的头顶。

景然似触电般抬起头来，凝望着小月。

夜色阑珊间，暗夜里沐浴着月色的白玫瑰，朦胧、易碎而娇美，是愁容满面，泪痕莹莹，亦是夜凉如水，月色清冷。

景然问小月说：“如果，爸爸过去做过一些，小月将来知道了可能会很厌恶……很厌恶爸爸的事，小月会原谅爸爸吗？”

小月不假思索地回答：“会啊。”

“真的吗？”

“真的，因为我爱爸爸。”

景然搂紧了小月，像是抱住救命稻草一般既绝望至极又憧憬希望着说：“爸爸也爱你，很爱、很爱你，无论将来发生什么，无论你怎么选择，爸爸都爱你。”

风声骤起，宅邸内不知哪处的房门没有关紧，这会儿突然猛地合上了。

景然感到怀里的小月一惊，便安抚道：“小月不怕，爸爸给你唱歌。”说着，便哼唱起了《日出》。

他温润又富有磁性的嗓音，似透着某种魔力，瞬时安抚了怀抱中惊魂未定，又被父亲怪异的提问弄得满心困惑的孩子。

过了一会儿，小月在景然的怀抱里问：“爸爸……妈妈什么时候回来？”

景然低沉的哼唱声戛然而止。

他不知道，他甚至都不知道芸清是死是活，但他必须保持镇静，便刻意地扬起嘴角，故作语气轻松地对小月说：“妈妈去出差了，很快就会回来的。”说着，他抱着小月从墙边起身，边继续哼着摇篮曲，边将她放回卧室的床铺上，并盖好被子。

小月望着窗外的大雨瓢泼，又问：“妈妈一个人晚上在出差的酒店里，外面刮风下雨的时候，会害怕吗？”

景然哼唱的声音霎时哽咽。

小月自顾自地回答说：“我觉得妈妈不会害怕，妈妈一直都很勇敢，我也会像妈妈一样勇敢，一个人也不害怕。”

景然强忍着鼻尖的酸楚，俯身吻了吻小月的额头，在小月耳边轻道了一声晚安后，便走出了卧室。

刚轻轻关上卧室的门，景然就在外面的走廊里痛哭起来，但他担心自己的哭声会被小月听到，便使劲捂住了自己的嘴。

万千撕心裂肺，此刻都化作了无声的泪。

景然知道，一切都怪他自己。

要不是我，芸清就不会被路慎行……小月也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景然心想，我怎么会这么天真地认为自己也配拥有幸福美满的家庭？

至今，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又回到了十年前那个最初的起点。

景然不知道，如果十年前，他一毕业就乖乖去意大利深造，而不是利用暑假的时间环游世界，以阅遍全世界的建筑风貌，那么他是不是就不会在途径缅甸的时，在错误的地点写生，为了赚取路费而落入那个诈骗组织的魔爪呢？他自嘲地想：说不定现在，自己就已经是一个拥有自己工作室的国际知名建筑设计师了。

遇见芸清之后，景然本以为往事能翻篇，他的生活能自此安稳，却未曾想，他那如影随形的往事还殃及到了芸清，将她拖入黑暗并彻底吞噬。

景然记得，初见芸清的前夜，他正在经历一场命悬一线的危机。

那时，他刚刚逃离缅甸的诈骗组织，带着JJ给他的积蓄回到申城，住在日均五十的青年旅舍里。

每天，他都会去一家叫做“再造量子科技公司”的地方，因为那里是JJ和他约定的重聚之地。

然而，一个月过去了，JJ没有出现。这让景然的心里隐隐有了些不祥之感——JJ该不会是遭遇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吧？他担心：会不会是那个有钱的客户在知道JJ把逃出生天的机会给了我之后，一怒之下就不再愿意帮JJ脱离苦海了？

不过，景然记得上次JJ在为他准备回国行程的时候，足足花了近三个月的时间，或许，再等一段时间，那个客户就会给JJ彻底打点好行程，JJ到时候就会回来了，他满心期待地想。

不过，景然眼看着JJ攒给他的积蓄就要耗尽了，便不得不开始找工作，但在2018年的申城，像景然这样的艺术历届生，要找到对口的工作非常困难，不过，在找专业对口的工作时，景然发现一家艺术机构正在招聘美术写生课程的人体模特，便咬咬牙去了。

如他所料，他顺利获得了职位。

一般，人们可能会羞于从事这类职业，但景然早已不再有所谓，他打定主意要继续留在这个城市等待JJ的归来，而且如果没有这份工作，他就真的要留宿街头、喝西北风了。

何况，这家艺术机构离再造量子科技公司也不远。

于是，景然准备先用这些钱救个急，之后再去应聘外卖小哥之类的工作。

2在与芸清相见的前夜，景然的人生中还是有一个好消息的——他在完成人体写生模特的工作后，领到了核发的工资。然后，他便去了一家街边私人开设的便利店买快餐，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好好饱餐一顿了。

那家艺术机构所处的地段虽然文艺而复古，但上世纪的建筑在幽暗的夜幕下却显得有些陈旧而萧条。

便利店里的灯光昏暗，这家店的私人老板是个呲着花白胡子的中年男人，他缩在柜台后的一张沙发椅里，看着一台老式电视机，一脸百无聊赖的样子。

景然拿着加热即食的盒饭结账时，那个私人老板眯着眼睛，瞥了眼景然的穿着——略有些反季节的黑色棉制衬衫，和已经洗得泛白的蓝色牛仔裤，紧接着，老板看到景然给出的是张百元整钞，突然拉下来脸，就是不愿意找钱给他，还认为景然给的钱是假币。

“你身上就没有零钱吗？”私人老板鄙夷地看着景然，又问，“或者，有没有手机支付宝？”

“我还没开通网银。”景然皱着眉说，“我今天出门没带零钱，因为我知道今天会发工资。”景然将那张钞票向老板的方向挪了挪，并说，“先生，这是我今天刚刚领的工资，肯定是真钱。”

此时，一个看上去十分魁梧的年轻男子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他单手撑在柜台上，对景然一笑，并说：“我来帮你付吧。”

景然见那人一身驼色的风衣看上去十分时尚，身后背着的黑色铆钉背包里鼓鼓囊囊的，像是放着折叠后的画架。

“不用……”景然话还没说完，那个年轻男子就已经替景然扫码付款了。

年轻男子回过头来对景然说：“我记得你，你就是刚刚课上的那个人体模特老师吧？我是那个班级的学生。”

景然没想到会在课堂之外的地方遇到那个艺术机构的学生，一时只觉得无地自容。

那个年轻男子则继续对景然说：“老师，等你有零钱了，下次上课的时候再还我就好。”说罢，那个年轻男子就拉着景然一起走出了便利店。

景然虽然觉得这个人看上去和善，但不知为何，心底却有一种不太妙的预感。

果然，便利店门外站着一群看上去刚酒过三巡的高大男人，个个的身型都似健身房的常客那般健壮。

“这是我的朋友们，他们正好要去巨鹿路的酒吧喝一杯，一起去吗，老师？”那个年轻男子听上去话里有话，并问景然，“老师正好可以在那里交点新朋友？”

“不……不用了……”景然低低地说，声音里充满了戒备，但他的眼神出卖了他内心的恐惧。

“一起去吧。”一个每根手指上都纹着骷髅的高大男人上前，将手掌架在了景然的左肩上，然后他的另一只手滑向景然右臂的静脉处，并捏了捏，然后对景然耳语，“我们看过你的照片了，我们知道你喜欢什么。”

景然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快跳出嗓子眼了，汗毛凛凛的。

我的照片？景然大睁着眼睛，睫毛不断微微颤着，我的照片和我的手臂有什么关系？他为什么要抓着我的手臂不放？转而，景然意识到，他初入诈骗组织时，那里的歹人为了将他们困在那里，曾故意给他长期注射过毒品，后来JJ来了，他才成功戒了毒，但手臂上静脉处的针眼依旧可见，难道这些人注意到了？

“我得早点回……”没等景然把话说完，那个手指上满是骷髅纹身的男人就拉着景然的肩将他向后一拽，景然来不及反抗便落入了那群人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