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再相见
阿雅以为再也见不到那年青人了，谁知……
今天很充实也很累，等孩子们放完学后，阿雅才伸伸懒腰舒展自己，又匆匆回家扒了口饭吃。
夜幕快罩下来了，狗好像也不怎么叫了，鸡都进笼了，干了一天活很累的山民们也开始休息了。
阿雅坐了下来，准备改作业，备课。今夜又停电了，乡村的电，停的多，来得少。夜晚除了星星和月亮，还有那此起彼伏的蛙声，再无喧嚣。荧火虫在打着小灯笼成群的飞来飞去，是在照着还没回家的人吗？阿雅在想着，而后在办公桌上点起了煤油灯，开始批改作业了。
作业改完了，还得备课，明天该上新课了，得找出一个更好的教学方法，让孩子们能更快的记住本课的生字、生词，这篇课文难字多，内容也比上一课深……
阿雅绞尽脑汁的想着，可今天不知怎么了，再也无法集中精神了，眼前总有一张脸在晃来晃去的，那张脸是疲惫的，也是微笑温和的，那挂着汗珠的脸颊也是让阿雅心疼和放不下的……他好些了吗？此时应该休息了吧！
“阿雅，阿雅，”
外面有一个声音在急促的叫着，由远而近的传来了，在学校的操场上出现了一个年青女孩的身影，她打着电筒，余光照在她的牛仔衣裤上，咖啡色的马丁靴，时尚前卫，在身穿苗服的乡民中宛如一只屹立的野鹤，噢，是阿梅，她怎么来了？
“阿梅，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呀？”
“别废话，赶紧的，到我家见一个人！”
“现在，见谁？”
“去了你就知道了，快点，我爸等着呢，快下来！”
“停电了，黑灯瞎火的，我的电筒电池也没油了。”
“别磨了，我的亮着呢，我问你，今天下午你是不是给一个人指路来我家了？那呆子从进我家门的那一刻起，就不停地向我爸打听你，听得我耳朵都起茧子了！”
“……是他……”
阿雅霎时脸就红了，而且红到了脖子根，幸亏天黑没人看见，要不羞死人啦！
“这不，刚吃完饭，磨着我爸要见你，我爸被磨得没办法了，让我来叫你去我家一趟……”
“阿梅，……这……合适吗？大晚上的，再说了我还没问过我娘呢。”
“怕什么，又吃不了你！你这封建脑壳太落伍了，在广州，这叫会友，正常的很！”
“明天我再去你家跟你娘和爹说，昨晚你到我家找我玩，他们一定会批准的！”
阿梅是龙老师的独生女儿，在广州读书，过两年快毕业了，行事坐派已经完全不是乡民的样子了。
“不，我还是不去了，明天还要上新课，课都还没备呢……”
“你呀你，你这傻脑壳的，拿着这几块钱的破工资做这么多的活，你也真是的……”
阿梅翘起了嘴，发着牢骚，跺着脚走了。
阿雅看着她模糊的背影，摇了摇头笑了。
阿雅和阿梅同岁，从小一起长大，一起读书，阿雅的成绩一直都是最好的那个，而由于家庭贫困几次辍学，阿雅娘身体也不怎么好，许多时候只能待屋里，不能出去做活，而阿梅却在广州一所学校读书快毕业了，听说毕业了都是安排工作的，工作轻闲工资也还不错呢！
阿雅从来也不知什么是羡慕，她只想一家人健健康康、团团圆圆，娘亲也别生病就好了。有几回，娘亲病了都不能说话了，阿雅吓得直哭，也不想去读书，只想待在娘亲身边让她快点好起来……
娘亲好了的日子是最幸福快乐的，静坐在屋前，听着父亲唱着山歌，听着屋后那块田里的青蛙放肆的呱呱声，听着那山风呼啸着掠过山岗，听着牛栏里小牛在撒着娇叫着妈妈的“哞哞”声，还有那些打着灯笼争先恐后跑进屋的荧火虫，阿雅认为此刻最满足，最幸福的，幸福的想让时光嘎然静止，一切都在永远的停留……山外的世界，她没见过也不想去见，她只想守着父母，守着那平静的家园，其他，太遥远与她无关，她甚至从来没去想过……
备完课了，明天还有一节音乐课，我得练习一首曲子，学校的木风琴开始破了，有几个低音符的键被老鼠咬了，发不出声音来了，没关系，我尽量用中、高音弹……
阿雅坐上去，踩着踏板，开始练习。《两只老虎》、《小小燕子穿花衣》……一首首儿歌都弹过去了，明天教什么呢？对，《小草》吧，春天了，草儿都绿了，顽强的草儿终于等来了春天！
“没有花香，没有树高，我是一棵无人知道的小小草……”
她边弹边唱，窗外的草坪上，洒满了月光，月光下，不知何时，已悄悄地来了一位年青人，在静静地站立着，他那深邃的目光在深情的凝望着，若有所思的在想着什么……
“从不寂寞，从不烦恼，你看我的伙伴遍及天涯海角……”
歌声飘到草坪上，年青人的目光变得更柔和了，他深情的往窗户看去，盯着那射出窗外的灯光，一动不动，他陶醉了……
乡村的夜晚可真美啊，荧火虫也绕着他飞，像在手拉着手为他跳舞，蟋蟀们在草丛里弹着琴，田里的青蛙在搞大合唱比赛……山风在奏乐，猫头鹰在快乐的笑着，小溪的水在哗啦啦地流着……他真的陶醉了，多美的人，多美的夜啊，很久了，很久都没有这么放松与平静了。在小镇，天天顶着个安全帽上班，爬电杆、架电线、修机器，抢修、保电，几乎跑遍了迁陵镇的每个角落，每一束灯光都有他们的汗水，每一个经济区的掘起都有他们默默的付出，天天都是一身汗一身累，下班了，还要自己洗衣做饭，一刻也没闲着，累时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
“我能拥有她吗？这个善良美丽朴实的姑娘能与我在一起吗？”他心灵深处有个声音传来，他紧张了，额头开始冒汗了，他不是一个没有见过女人的男人，他今年26岁了，在小镇的电力局工作。外表帅气的他家境也很好，围在他身边的都是一些有工作单位的美女，他的父亲，电力局的老会计，总是在骂他：
“臭小子，你不小了，还不成家？要拖到什么时候？”
其实，他品行很好，那些女人，他只和她们礼貌性的说过几句话，对她们的主动示好也动不起心来，他提不起兴趣，也害怕婚姻和女人。在他很小时父母就离婚了，他娘是知青，下放后就再也没回来过。父亲总在他面前数落着他娘的不是和绝情，之后成了两次家，也是吵吵闹闹的各走各的了。
在他的记忆里，好像身边总没有母亲，母亲的概念和形象都已经很模糊了，有的只是父亲的斥喝，而今天，当在岭上，他见到她的那一刻起，她的温柔，她的细心与周到，让他突然间想起了母亲，母亲是不是都是这个样子的？
他的肚子“咕咕”地叫起来了，饿了，今晚吃的很少，因为没见着这位姑娘，他居然第一次吃饭没胃口，这很奇怪啊，也令他很不安，在他26岁的年华里是从未出现过的事。他磨破了嘴皮，才从他大哥龙老师口中得知今天这个姑娘的一切，龙老师是他父亲远房的一个亲戚，论辈分该叫大哥的，今天是他第一次来走亲。
“你该不是看上人家了吧！”耳边又响起龙哥的那句话。
“她才十八呀，你那么好的条件去镇里找个有单位的不好吗？”
“我就要她，我就只爱她，我见她一面我就忘不了了，龙哥，这叫一见钟情，刻骨铭心，我也没办法！”
刚才晚饭时，他喝了点小酒，对龙哥大声叫道。
“别傻了，你爸会打死我的，给你介绍这么个还没长大的小姑娘……”
“不管他的事，我早和他分家了，我要见她，现在就要见她……”
龙老师被他磨得没法，就叫女儿阿梅去叫阿雅，而谁知阿雅却没来，原因居然是手电筒没油，阿梅还说阿雅很怕蛇，晚上蛇多。
他的心突然痛了起来，这个小姑娘怎么连个电池也没有，这么美丽善良的女孩子，我一定要让她什么都有！我一定要让她过上好日子的！
他向阿梅打听了学校的位置，然后就这么走出来了。
山风吹来，酒意渐消，当看到学校亮出的灯光时，他的心激动了，变得温暖、变得充实起来了，整个人都有力量了，这种充实安全的感觉前所未有过。
当她一曲一曲地弹着琴时，他不敢打扰她，他在草坪上站着，静静的听，当她弹起《小草》时，他的心又痛了起来，
“姑娘，你不是小草，你是我的太阳，也是我的月亮和星星，我会把你捧到手心上的！”
他喃喃地说着，眼里已充满了泪水……
“汪汪汪，汪汪汪……”
窗外的狗狂吠不已，狗只有对陌生人才会这么拼命地叫！阿雅从窗户探出头去，依稀的看到草坪上站着一个人，学校邻居石爷家的狗不知什么时候跑出来了，在家门前的小路上拼命的叫着，随时都有冲出去扑向那个人影的架势！
“二狗，走，快走，别乱叫，别乱咬。”
她急了，从窗户上大声地斥喝着狗，而后，快速地从办公室跑了出来，石爷家的狗个儿大是很凶的，但和她很熟，听到她的斥喝声，慢慢地回去了，也不再叫了，她朝那人影走近，想叫那人快走开，不然狗又会回来的！
“啊，是你，石爷家的狗很凶会咬人的，你快回去吧。”
阿雅的脸不自觉又红了，她着急的对他说！
“可我不认识路了，刚才天没太黑时就出来了，现在也看不见路回去了。”
他见到她就没想要走，就想多待一会儿！
她更着急了，也为难了，她是有一把手电筒的，可电池也没油了，乡村小路都是经过草丛和小水沟的，毒蛇晚上是最爱出来乘凉的，如果不小心被咬一口，那后果不堪设想，每年村寨和隔壁邻寨都会有人因此而丧了命的！
“别乱动，你跟我回去吧，外面草坪上待不得的，夜深了，会有毒蛇出来的！”
他的心突然的再一次被什么东西击中了一下，又软了下来，他听话的跟在她的后面回到了学校的办公室，就像一个淘气的小男孩被母亲领回家一样。在回去的路上，他悄悄地笑了，满足的笑了，多好的一个姑娘啊，居然把我的安全考虑进去了，这辈子非她不娶了！
她给他倒了杯水，脸红红的，也没敢去看他，那个年代，乡下没个电话更不要说手机了。“怎样让他回龙老师家呢？”她发愁了，“乡村夜晚毒蛇多，还是让他留下吧，生命安全比名声重要的多！”主意已定，她的目光变得坚定起来了！
“小妹妹，你多大了？”
他无话找话，因为他看出了她的不安和尴尬，想缓解缓解。
“今年三月刚满十八，”她红着脸回答。
“我属鸡，比你大八岁，今年二十六了。”
“二十六，巧了，和我大哥同岁，那我就叫你哥吧！”
她眼睛闪着兴奋的光，虽然低着头，也被他看到了！
他笑了，幸福的笑了，他没有妹子，他兄弟三人。
“哥，你先上阁楼休息吧，今天赶路你太累了。”
他的心又软了，暖暖的，被幸福包裹着，被温柔包裹着，从小到大，没人这么疼过自己，他的眼睛又开始湿润了……
乡下的学校就两个老师，一个男老师才毕业不久是本寨的，也就回去睡了，寨子里大多都是同姓，也就意味着都是兄弟姐妹，苗人同姓是不能谈情说爱的，所以阿雅从来都是一个人睡在学校，也没什么不安全，而今却突然多了个人，真得很不自在！
他没有拒绝她的关心和安排，他上去了，今天太累了，他好像一个游子回到了久违的家一样，马上安稳幸福的睡着了。
乡下的夜晚蚊子多，她被咬得不行了，幸亏阁楼的木床上挂着蚊帐，要不然还不知道那位大哥怎么睡呢！
她改完了作业，仔细备好了教案，鸡也叫了，还真累呀，可没地方睡呀，就在桌子上趴着吧，我再累也没他赶长路累呀！
阿雅趴着，眼前又浮现出一张脸，一张疲惫的脸，阿雅又想起自己小时候辍学的情景……
母亲又病了，初三却拿不出报考费而永远的失学了……那是她一生的痛，阿雅从小读书成绩就很好，而且还善长写作文，在往年历届的吕洞山作文大赛中，曾多次蝉联冠军，所以她失学后，她的小学母校没有忘记她，把她特聘为村小的语文老师，阿雅也不负众望，每年教的学生期末考试成绩总是远远的超过完小……
往事如烟，也很痛，阿雅不知不觉中流泪了，她是吃过苦的人，所以最见不得人受苦，总是在不自觉中心疼别人，关心别人……
阿雅睡着了，在梦里，她又见到了那个人，那个穿着蓝条纹白衬衫的年青人，正温和深情的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