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边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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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潮间带

大学最后两年刚出社会的时候,我糊糊涂涂地开始写小说,糊糊涂涂地做着些一般人觉得“很文艺”的工作;三十岁之后,又糊糊涂涂一下子扭头去了完全无关、与过去的我说不定会互相讪笑的方向。这两年,工作人生,像重新投过胎,已经和写作没有什么关系了。可是,有时仍觉得自己是寄居蟹,一会儿上岸,一会儿下水,而大部分时候在——不,不是在海边的房间里。比较像在潮间带上发呆,浪拍过来打过去,我也不管;偶有矍然而起时刻,很快又滚落去,鼻子都被水盖满了。

谈不上好或者不好,我总想象这随时溺死也无所谓的个性是最大的优点与缺点,因此迟迟无法决定喜不喜欢或该不该改掉这习惯。如此一个人,不大可能成为你看过听过甚至想象中的创作者,对这项事业恒常饥渴,恋恋不舍;虽说没人喜欢陷入饥渴,我们甚至不喜欢看见别人饥渴的样子,可是,要完成什么,你必须饥渴。

知易行难,我仍然只是想到点什么就写点什么。写时也有不可解的欢喜,更多时候手足无措,不知该拿它怎么办,也不知拿自己怎么办,所以算一算,成果实在少。此次书中收录的,有远至2000年左右的作品,二十年,在世界的尺度其实很短,我也没什么值得在此总结,唯一能说的,大概只有因为散漫,所以幸运地没让这些年纪差了一大截的任何一个故事,落入攀缘境地。它们一向是自己的主人,各个住在自己的屋子,我不过被赋予钥匙保管,加上一点带人进去随意参观的自由;对此,我始终感到受宠若惊。

感谢身边对我抱持不合理信心并给予不合理鼓励的每个朋友,你们都知道说的是你。我仍在潮间带上,这里转瞬风起恶浪,回头雨打暗礁,它不属于土也不属于水,是海的临界也是岸的边缘,但不知为什么,在此我反而心安理得,想着这当中有一句话: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多么老旧积尘的一句话,但永远有与文字初对面者,由此获得逆旅中的安顿;我想,这也是许多人,包括我,之所以总是惦记想说些故事的一个微不足道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