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M市的第一监狱位于市区临近西郊的阳随县108国道镇平街。这里地势高平,地远人希。当徐煜阳来到这里时,乌云压得极低,好像随时都要掀开这个墙高院深的监狱的屋顶。
徐煜阳去了之后首先就向狱长出示了证件、介绍信,并表明了来意。在说时,他格外紧张,因为一想到他一会见到的人极有可能就是当年杀害张尧、害的张松柏自杀的人,他的胸口就止不住的颤抖,只不过,在狱长将徐煜阳带到他们的办公室,由狱警在电脑系统里查看一番之后,狱警却给了徐煜阳一个令他极其失望的消息——
他早在五年前就出狱了。
“系统显示,他是2017年1月12日出的狱。”狱警说。
徐煜阳大惊。“他不是20年的有期徒刑吗?”
狱长像是想到了什么,他这才恍然回过神。他告诉徐煜阳,说这个犯人曾经有过两次立功表现,所以他的刑期减了两次,提前释放了,怪不得徐煜阳刚开始说来找他时他才会一时间没有印象。
徐煜阳说不上是失望还是开心,失望的是,他没能亲眼见到廖鹏昌,而开心,是因为既然他刚好是五年前出的狱,那么很有可能他还是五年前2月24日那起女生绑架案的凶手,一切的推断都还能合得上。
刚一出狱就重操旧业了,他可真的是“忍”了好久……
徐煜阳恨恨的想着,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他又问了一下狱警这些年有人来看过廖鹏昌没有?而狱警经过了一番搜索,依旧给了他一个再次遗憾的答案,没有。
“我看档案里,廖鹏昌有个儿子,叫廖恩博。”徐煜阳说。
狱警抽了口烟,然后很快的就把它掐灭了,苦笑了一下。“不管他叫什么,反正没有一个人来看过廖鹏昌,一个人都没有。”
*
从监狱出来后,徐煜阳又直奔了另外一个地方,去见了另外的一个人。而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当年“害的”廖鹏昌入狱的一位普通的出租车司机。
他叫陈评。他如今已经五十多岁了,因为当年的事情,他也早就不开车了,他近年来就只靠着拾破烂勉强的维持着基本的生活。徐煜阳见到他时,只见他的家里堆满了收来的破旧的纸箱,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而他,则满脸都是橘子皮一样的皱纹,他的太阳穴处有一道明显的刀痕,即使那么长时间过去了,也依旧狰狞的吓人,从远处看,就好像他的太阳穴到他的嘴角处伏着一只巨大的灰色的虫。
徐煜阳满是心酸。
而陈评则好像什么事也没有——或许是早就已经习惯了似的,他驼着背,在狭小的一室一厅的凌乱的家里翻出了一包廉价的没有商标的烟盒,点起了一根。恍然间,整间屋子都是呛鼻的白烟了。
“都过去那么多年了!为什么你们警察又来问起了当年的事了?”他问。
“我想具体了解一下当年您被他劫持的具体细节。”
“该说的我早就在警察的笔录里说了。你不会是骗子吧?如果是,你也看见了,我这什么都没有。”
“当然不会,”徐煜阳说着,他从包里的文件袋里抽出了一张张松柏的照片,一张尧的照片。缓缓的说,因为他们两个——他最亲的这两个人,很有可能也是被廖鹏昌害死的。
陈评的没有亮光的眼睛忽然闪了一下。而后过了一会,他漠然的把烟给掐没了。
他说,那是2003年的初冬。
那时的他还是一个出租车司机。
那个年头,干什么活都不好挣钱,所以他就经常晚上也加班出来拉活。那天,他记得很清楚,他白天就只拉了5单,简直是太背了,所以那天他的脾气也不太好。晚上十一点多的时候,他其实已经很困了,他正想着先去买包烟提提神,结果就在路边看到了那个男人,他拖着一个巨大的麻布包,站在一个熄火了的车旁边,似乎是刚从老家回来车子坏了似的,他估摸他可能要打车,他就主动停了下来。
男人想了一会,然后果然他上车了。
大抵是因为又回忆起了当时的情况,陈评深深的吸了口气,而后才继续。他说一路上,他们也没有聊什么。只是因为男人选择的路线和目的地都太偏了,所以他心里毛毛的,他就想随便说点什么。而后他透过后视镜瞅到了他的包裹,他就没话找话问他你这个包裹那么大,不会里面装的都是钱吧?
徐煜阳精神紧张起来。因为他想到2003年冬天,那刚好是“面具杀人狂”一案3号受害者被害的时间段。那个编织袋里难道是他要遗弃的尸体吗?
徐煜阳心想着,但是他并没有直接说出来。“他有什么反应?”徐煜阳问。
“他没说什么……但是他的眼睛冷的吓人。像毒蛇。”陈评说。“我本来心情也不好,我就也不再说话了。后来,夜路难走,我就专心只开车了,结果,就在快到目的地的时候,忽然,他猛地不知道就从哪里抽出了一把30多厘米长的尖刀!他把刀立刻就架在了我的脖子上!我,我说我可以把我身上所有的钱都给他,结果那个男人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他直接……”
陈评的手不自觉的就捂住了他的右脸,肩膀的颤抖带动了全身的战栗。
徐煜阳起身给他倒了一杯水。
陈评拿着杯子,手却还是抖个不停,水都撒出来了一半。过了好一会,他才再次平静下来,眼眶也跟着红了。
“他直接就将刀插进了我的这儿,”陈评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然后那刀直接就从太阳穴一路扎到了我的下巴尖。真的……又恨又准……我当时就疼的失去了知觉……后来,车就侧翻了,再接下来,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大概也怎么都想不到,你还能活下来。”
“是吧,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的命竟然那么硬。有个半夜和丈夫吵架离家出走的小护士竟然发现了我,给我做了急救,把我送到了医院。连医生都说,我能活下来简直是医学奇迹。”
“然后呢?”徐煜阳没有逼陈评,待他情绪缓和下来接着问。
“后来警察找我画了像。根据画像,他们找到了那个畜生。他也很快就承认自己的罪行了,但是他说自己只是劫财。他说自己是做小生意的,买一些盗版影碟还有一些小商品什么的,因为最近没钱了才想着抢劫,他是过失杀人,不是故意杀人。”
徐煜阳冷哼一声。“他很聪明。”
“怎么说?”,陈评有些好奇,而徐煜阳则始终皱着双眉,又愤恨又无可奈何,因为他没有告诉陈评‘过失杀人’的刑罚是无期徒刑,而‘故意杀人’的刑罚则直接是死刑。更况且陈评还没有死,所以他的刑罚就只会是有期徒刑,表现好的还会减刑。此外,如果再次之前廖鹏昌身上还背负着了“面具杀人狂”的几起其他案子的话的话,那么他很有可能已经是在采取了“弃帅保车”的策略了——他是用坦白这一起“相对较小”的案子的方式来防止警方深挖他的罪行了。
他真的很狡猾、冷静,也足够残忍。
徐煜阳心想着,虽然他还没有实质性的证据,但是他心里已经有了底。
回到警局后,徐煜阳立刻向彭旭汇报了自己的调查进度,同时他也申请了对廖鹏昌的调查权和搜查令。而也就在他的纸质版的盖过章的申请书刚拿到手,他就迎面撞见了一个人。
不可置信。
他穿着暗蓝色的格子衬衫,灰色的裤子,随意的打着领结。虽然着装上一如他以前的风格,但是徐煜阳却可以直接看见他的灰白的毫无生机的肌肤和疯长的胡渣。
徐煜阳的心不自觉的就酸楚起来,眼前的他曾经是那么的勇敢、坚毅、大大咧咧口无遮拦,但是如今,他又是那么脆弱。
事情的变化真的太快速了,几秒之内可以摧毁一切,就连生命也是如此,似乎人活着就是一连串的遭遇大大小小的毁坏的过程,从最初的完美状态开始一路崩坏,而唯一无法确定的,就是我们的死亡过程究竟是突然的、一瞬间的,还是逐渐而缓慢的。
这是个悲观的想法,但是徐煜阳就是无法让这个想法从他的脑海里消散,而此刻他唯一能做的,依旧只是苍白的近乎礼貌的问询。
“你……好点了吗?”徐煜阳红着眼睛问他。
而赵帅恒则硬生生的从他的干涸的起皮了得两个嘴片中挤出了一个苦涩的微笑。
“没事了。”他说着,就把手搭在了徐煜阳的肩膀上,推着他往前走,就像从前一样。“走吧,我跟你一起去抓那个混蛋。他是个高危分子,我可不能让你一个人去。”
“可是我不是一个人,彭队派的有……”
“那也不行,”赵帅恒打断了他,他眼睛通红,声音沙哑,如同吃进了沙子。“我不会再让你遇到一点危险的。毕竟翟宇……已经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