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N省工艺美术学院位于M市三环边上的东林路第二大街，距离彩虹桥有将近5公里。这是一所已经有50年历史的老学校，也是M市第一所艺术类大学。

当赵帅恒的车驶向这所大学的时候，他们刚好赶上工作日的早高峰，积雪的道路再加上匆忙的人流，这使得赵帅恒的脾气更加暴躁，他在等行人的时候不停的抓着自己的右臂，同时他的嘴里还不停的嘟囔着什么。

坐在副驾驶的徐煜阳想都不用想，赵帅恒的烦躁至少有一半是因为自己。因为自己行动不便，因为自己本就不擅长交际。但是这些他又能怎么办？他敲了敲自己的僵直的右腿，下唇微微颤抖起来，但是很快，他就收起了疼痛的微表情，扭过头只看向窗外的景色。

在经过最堵车的东桥路的时候，赵帅恒扭转了方向盘，偏离了徐煜阳心里的导航。

“那个……我们是不是走错路了？”

而赵帅恒依旧没有搭理徐煜阳，直到他行驶到大路上的时候，他才翻了个白眼。“刚才是小路，我对那个大学熟悉的很，因为有熟人。”

“熟人？”

“对。”赵帅恒说着，他特意加强了语气。“说来也挺巧。如果你没来的话，你现在的的位置应该是我一个哥们的，而他一直在追的女孩就是这个大学的老师，她刚好也是我们这次要去见的一个廖倩的同事——叫宁妍。”

*

上午九点。

寒日的阳光总算是驱散了一些昨日的寒冷，铁灰色的天空下，工艺美术大学的校园里已经难得有了欢笑的声音。因为此刻很多大学生似乎又在冰天雪地里找回了童年的记忆，他们正在校园里打着雪仗、追逐、拍照，校园的操场上时不时就会传来此起彼伏的、惊恐而又欢快的尖叫声。

而看着这些美丽的、充满活力的身影，宁妍却只感觉到沉重。因为她满脑子都在想着昨天夜里某人打给他的那通电话了——

“给你说个消息，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什么事？”

“苏兆瑞在外出就医时逃跑了。现在警方已经发布通缉令了，但是你那边也要做好万全的防范，以免他再回来报复！”

为什么？

为什么又是我！？

为什么别人都能够生活的这么开心，而我却要一辈子活在过去的阴影里！？

宁妍一边痛苦的想着，一边用手指拭去不自觉涌上眼眶的眼泪。她被困在了自己情绪里，完全没有感觉到在她的手机正在单肩包里一个劲儿的在震动。

回到教室后，大抵是因为自己是美术老师的原因，油画教室的松节油的气味反而让她的心情稍微舒服了一点，但是她依旧不过是在强撑罢了，她一进门就瘫坐了下来，呆呆的考虑今天要不要让其他同事帮她代课，而就在这时，突然从最后面的角落里却突然传出来了刮画的声音。

“咯——咯——”

宁妍站了起来。她这才发现不知何时教室里已经有了一个学生了。

“你是哪个班的？怎么在我的教室里？”

宁妍看到这个男生正在蘸着红色的颜料，全神贯注的将湿漉漉的颜料往画布上堆，完全没有搭理她。

宁妍歪着头，她看到他用画板挡着头，嘴角有一颗巨大的痣，整个人平头垢面的，好像根本就没有怎么洗过脸。而他画也和他的人一样脏脏的——那画完全就是用线条和色块堆砌而成的，几乎没有能辨认出形状的东西。不过本身抽象艺术表现的就本来就不是具象的情感不是吗？宁妍想着，而男生却在此刻突然抬起了头，迷茫的看向她：“老师，你喜欢席勒吗？”

宁妍感到奇怪。“你为什么这样问？”

男生微微低下了头，“有人说席勒是以'色（涩）情骗取关注的艺术家，他的画一文不值。”

“那大概是不懂画的人才这样认为的吧？”宁妍立刻说。“席勒的画有自己的独特风格。他的画作不拘泥于线条，类似中国画中的线条表达方式具有很强的冲击力，他的画作也能够让人们察觉到他内心的痛苦和在现实生活中的挣扎，他是真正伟大的艺术家！”

男生微微一笑，感激的看向宁妍，“谢谢老师。”他接着依旧一遍画画，一边调颜料。而后在男生在他画到画布下方的时候，宁妍看到男生已经在画的角落处写好了签名了：“Bao wen chao”

“鲍文超？他应该是联合办学的亚西学院的学生吧？”宁妍心想。

而后，不过多久，也有学生陆陆续续来到画室了。因为是大四又临近期末，所以很多学的状态都是懒懒散散的，很多学生甚至连油画工具都没有带齐，一看就是签完到就准备开溜的。宁妍对这些学生的态度感到生气，但是她还没来得及发脾气，她兜里的手机就又震动了起来：“宁妍，你到底去哪了！立刻来教务处办公室！这边有警察等你好久了！”

*

当宁妍隔着玻璃门看到来的警察是赵帅恒的时候，宁妍吃了一惊。

首先，是因为赵帅恒出现的时机，其次，是因为她没有想到自己只是三个多月没有见到他，他就又晒黑了那么多。他瘦了至少有8斤，这显得他身上的肌肉看起来更明显了。

赵帅恒这么憔悴，还是因为他的师傅张松柏自杀案吧？他到现在都还走不出来吗？

一想到这，一个苦涩的、坚毅的微笑便在宁妍的脸上抹开了。宁妍推开门，走进了办公室。

在教务主任的含糊说辞中，宁妍知道了这次赵帅恒他们之所以会来找她，其实是有正经事的——他们是想向她了解一个人的一些基本情况。

“了解谁？”

宁妍当场就心跳加速了，幸好熟悉的赵帅恒笑着捏了捏她的肩膀：“宁妍，你别紧张。为了避嫌，一会我的另外一个姓徐的同事会问你一些问题，你放心吧，你知道什么就回答什么就好了。”

*

在去会议室的路上，赵帅恒边走还边叮嘱了宁妍许多，什么“保密”之类的话，宁妍都没太注意，直到大嘴的赵帅恒不吐不快的叨唠起了他对徐煜阳的不满。宁妍这才被吸引了注意力。

“他真的是顶替了翟宇的位置才上来的？警局也会有这种事？！”

因为事关自己好友翟宇的利益，所以宁妍格外气愤，她感叹道。

“哪里不会有？”赵帅恒哼了一声，他的皮鞋在地板上发出铿锵有力的‘蹬蹬’声。“总之，你知道就好了，这种事不光彩，你不要声张。一会儿，你就认真回答他的问题，我想着他虽然年轻，但是他也不至于太为难人。”

宁妍苦涩一笑。而说完，会议室的门已经近在眼前了。

赵帅恒走后，宁妍只觉得她更紧张了。她如同行尸走肉般在随性的警察的带领下进到了办公室内，那感觉好像她不是进入的她熟悉的会议室，而是进到了警局的审问室，以至于她完全遗忘了门口处还有一个台阶。一个踉跄过后，“哇’的一声，她竟然整个人如同一只八爪鱼一样磕在了办公室的瓷砖上！

“好痛……”

这个痛来的太突然了，宁妍不由得深深的呼吸吐气，尴尬的站了起来，而后，当她发现对面的年轻人也撑起了半个身子想要去扶她时，她脸霎时就红了。但是无奈她已经与他目光相遇了。

“你没事吧？”半站起来的徐煜阳问。

“我，我没事。”宁妍拍了怕她的衣服，转了一下手腕，眼睛不离他。

宁妍注意到这个赵帅恒口中的“关系户”——徐煜阳差不多和她一样年纪，他虽然坐着，但也能看出他的个头很高。此外，他的五官非常端正，眼神也极其明亮，就像两扇在夏天最明媚的时刻屋宇外洞开的窗子。但是奇怪的就是……当他也对上她的目光时，他似乎被某个巨大的事情绊住了一般，他的眼神里开始出现另外一种颤抖着的光亮。宁妍总感觉那眼神有点奇怪，就好像他见过她，或者他害怕她似的。

“我，我就是宁妍。”宁妍手下揉着膝盖，坐在了对面。

而徐煜阳却在愣着。直到身边负责记录的警察提醒了一下他，他才再次缓过神。

“你，你好。”徐煜阳结巴了一下。然后他从兜里掏出了自己的证件。

宁妍翻开了证件，她在首页看到了印有公安局红章的他的两寸照片。不知为何，宁妍也有了一种感觉，好像她在哪里见过他，或者她认识他似的。她不禁照着照片又偷偷的瞅了一眼徐煜阳。

而徐煜阳却用手微微的遮住嘴巴，挡住了自己的半张脸。“那个，我们说正事吧。”

“哦，好。”宁妍回过了神。同时她内心的紧张感也再次提了起来。

“我想问你有关一个人的资料。”徐煜阳把一份档案递给了宁妍。

宁妍盯着这个档案，那感觉好像她又回到了两年前，只是这次她还没能有勇气打开，她就只觉得她的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她的手也再次不听使唤的敲击起自己的膝盖。

1，2，3……1，2，3……

“我，我知道你想问谁……是苏兆瑞……是吧？”宁妍口齿跟着结巴，语无伦次的说。“但是警察先生，我完全不知道他逃跑的事，他暂时也没有找过我……所以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这句话过后，徐煜阳的表情反而变了。他的身体不自觉的前倾，眼神也瞬间就被惊讶攻占了：“你说什么？苏兆瑞逃跑了？！”

“你们问我的……不是这件事吗？”

徐煜阳沉默着，眉头紧皱着，“你是从哪里得到这个消息的？”

宁妍结巴起来：“一个……朋友那里……”

徐煜阳舔了一下嘴片：“我说的，确实不是这件事。”

“好，好吧……”宁妍颤抖着嘴唇，她这才立刻翻开了档案。

两分钟之后，宁妍合上了档案。在那一瞬间，宁妍自己都觉得自己又可笑又可悲，她足足又缓了一分钟才沙哑的开口：“天啊，我的世界究竟怎么了？”宁妍苦笑着，眼角带泪看向徐煜阳。“廖倩她……死了？”

徐煜阳点了点头。他的表情有些不太自然：“是的，她死了。那个……因为……根据我们询问你们的领导反馈过来的结果，他们说工作上，你和廖倩处于竞争关系……所以……”

“你们怀疑我杀了她？！”

“我们没有这么说。”

“可是你的话外之音就是这样！”宁妍突然加大了音量，那一瞬间，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她有些失控。

徐煜阳看着她，他没有说话，他只是安安静静的给了宁妍两分钟缓冲情绪的时间。而后，待宁妍肩膀上的起伏逐渐变小了一些，徐煜阳才再次轻轻的清了一下嗓子。

“那个……宁妍小姐，你能给我说一下本月24日晚上至25日晚上，你都在干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