屡次想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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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三姑母记

三姑母,是我爸的三姐,祖父的第三个女儿。

五岁时,我随祖父赶集在她家做客时,与同龄的小朋友玩“追木头”的追逐游戏,追赶蹦跳也顾不得看路,一脚磕在姑母门前的台阶上,膝盖磨烂了,出了血,登时就泣涕涟涟,急坏了祖父。

是三姑母在我膝盖上搽了搽药水,然后用纱布包扎才止住那些淘气的血。

大人打自家孩子的时候总会说:“不痛不长记性”,我想我关于姑母牢固的初始记忆的原因也不外如是。

读四年级的时候,我到了邻村的小学念书。因为距这个学校有点远,6点钟祖父祖母就叫我起床了,早饭还能在家里吃,但是中午就安排在邻村三姑母家吃饭了,她家离学校只有一里多远。

时过九年我还记得,我的中餐一般就是一碗稀饭加一碗米饭,我那时吃饭速度很慢,饭量也很少,用头碗(方言:意译为像头那么大的碗)装的稀饭就让我吃的很辛苦了,何况还有一碗米饭。可是姑母从不体恤她侄儿的辛苦和为难,不停地催着我吃,再不快吃就迟到了。

当我吃得很艰难时,她就用勺子搅开我的嘴,强喂给我吃,还经常说:“男人吃饭如猛虎,女人吃饭粒粒数。”来嘲笑我,真的,那时幼稚的心里就觉得姑母一点都不好,好坏,还不讲理,对小孩子使用暴力。

千辛万苦地吃完午饭后,我就要去学校了,因为空闲时间都被我吃饭用的差不多了。走的时候姑母就会从冰箱里拿出一两支两毛钱的那种盐水冰棒塞到我手里,让我边走边吃,嘱咐我走路小心点,在学校好好读书别跟人家打架等等。

姑母出嫁时,大概二十岁左右,而姑父比她大了十多岁。那时候农村里的传统婚俗习惯还没有完全废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难以违背。父亲后来说,那时姑母不肯到姑父家里,是祖父硬逼她过来的。

婚后,姑母育有一女一儿,她的女儿在我印象中是常年不在家的,十三岁就不再读书,等到长大后又早早嫁到外地,一年难得回来几次。

姑母的儿子和我关系很不错,我叫他“帅哥哥”,亦兄亦友,常常一起玩,我的象棋就是他教的,还有好多好多小霸王手柄游戏。

帅哥哥念完初中后,跟着姑父一起,也到广东去打工了,就剩姑母一个人在家。姑母在家唯一的爱好就是打牌,而且达到了一种痴迷的地步,输了不少钱,送了不少生活费给她那些牌友。

然而姑母打牌瘾仍不减,有时候牌局还打得很大,祖父祖母也劝不了她。久而久之,三姑母在亲戚和旁人中的印象就是“死懒好吃”。

三姑母外形有点肥胖,我小时候总是戏言她要生宝宝了。不过听父亲说,姑母以前是不怕胖的,还很漂亮,遗传了奶奶的基因。

姑母为人很直,有话就说。每次我到她家做客的时候,除了说些家常话,就说起了她的那些牢骚话,说完之后就聊起了我,嘱咐我在家听妈妈的话,在学校好好念书,絮絮叨叨的。吃饭的时候姑母猛催我吃这吃那的,我不吃就硬给我夹菜,饭吃完后还要拿出水果和零食之类的叫我猛吃,硬塞到我手里,仿佛在喂猪似的。

在姑母家,我做错什么事,她会立马指出来,不给我任何面子。当然我也不在乎这种“面子”,因为我知道姑母是在乎我,是为我好,我就喜欢嬉皮笑脸地逗姑姑来批评我。

姑母的女儿,也就是我见面次数极少的表姐,她早婚早育,生了三个女儿和一个儿子,把第二个女儿放在娘家寄养。那是一个叫苗苗的小孩子,活泼可爱,一直跟姑母生活在一起。

不久,帅哥哥也回家了,在镇里的摩托车修配店当了几年学徒。后来,我念高三时,帅哥哥自己开起了修配店,在镇里买了一个门面,装修后姑母也搬了过来,专门负责帅哥哥的衣食住行,让帅哥哥好好工作,专心赚钱。

亲戚们都说,三姑母从此享清福了,真让人羡慕呀!但姑姑的生活似乎没什么变化,她马上和新的街坊邻居打成一片,把牌场从村里开到了镇上。

高考后,我领到了大学的通知书,姑母得知后塞给了我父亲几百块钱,说是给我读大学零花,又把我邀请到他家里玩,煮好吃的饭菜招待我,姑母很擅长煮鱼,也不谦虚,直说自己是娘家里最会煮鱼的人。

只是我没想到的是,当我在姑母做客时,却是见她的最后一面!

我国庆节放假一回家,母亲就告诉我:你三姑母死了!乍听时我是怀疑自己是听错了的,心中恍惚,直到母亲又重复了一遍。

一个月不见,一个人就永远见不着了,一段时光定格为永恒,满目山河空念远,天涯海角寻不得。

天有不公,在九月的某个日子里,爱我的、疼我的姑母怎么会突然去世了呢?她还没有享受生活呢?

姑母走的时候也只有四十九岁,还未“知天命”,突然病逝时,我在学校,没人通知我参加她的丧事,留下一时之恨。

人生苦短,世事难料。当姑母突发脑溢血,送到医院不治而亡时,谁会料想发生这样的事呢?当祖父得知姑母的死讯,又是怎样地悲戚呢?

我想,姑母的絮絮叨叨永远只能是回忆了,但这种回忆也真是可爱的,因为它收藏了一段美好时光。

写着写着,我眼前不禁又出现前面出现的画面,那时我还是留守儿童,是姑母给了我母亲般的关爱。肥胖的她坐在我旁边皱着眉,一手拿着碗,一手拿着勺子搅开我的嘴,把饭菜强喂给我吃,口里只严厉说着简单的两个字:“快吃!”。

而坐在姑母旁边的我稀奇地出现了两种表情,一种是很委屈很难受,一种是怅然若失。不待我去细想,这时候,耳边又响起姑母嘲笑打趣的俚语:

“男人吃饭如猛虎,女人吃饭粒粒数。”

———2014年10月7日初稿

———2015年7月20日次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