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盖娅再一次到来已经是两天以后了。何夕的伤腿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行动自如。而陈天石的情况的确要差一些，他左侧的肢体还只相当于十来岁少年的，几乎连何夕自己都要怀疑陈天石当日的猜测究竟是不是真的了。关于这一点，陈天石的反应当然很强烈，他一见到盖娅就毫不客气地抱怨起来。

盖娅淡淡地笑笑，用标准的地球语言说：“你的伤就快好了，断肢生长需要时间。”她的神情变得有些迷茫，“其实，我们比你们更希望你们能早日痊愈。”

“为什么？”何夕有些不解地问。

“因为……”盖娅稍停了一下，“你们必须在5天之内离开。这次我来就是为了通知你们这件事。”说完话她转身离去。

何夕急忙追出去，他完全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10天以前的那一刻，他和陈天石几乎同时从短暂的昏迷中醒来，这才发现他们已经完成了穿越虫洞的疯狂举动，代价是一只手和两条腿，而舷窗外是一颗同太阳别无二致的壮丽恒星。接下来的一切就像是在做梦，发出的无线电波竟然得到了回应，而且对方显然洞悉了电波的编码方式，因为对方以相同的方式发了回电。何夕至今还记得着陆当日的盛大场面，热情的菲星人用最隆重的礼仪表达了对异星来客的欢迎。人们拥挤着拼命挥手，口里大声喊着肯定是刚刚学会的地球词汇：“兄弟！兄弟！”看着那一双双舞动的手，何夕一时间竟然有些伤感。他理解那种情感，理解那种身为智慧生命但千万年来在广漠宇宙里难觅知音的沉重的孤独。一位光彩照人的菲星女子缓步上前朝何夕伸出手，这一刻，两处亿万年来生而隔绝的生命终于凭借着智慧的力量相会了。这名菲星女子正是盖娅，那一刻的欢呼声犹在耳畔，但今天盖娅却下了逐客令。

从背影看，盖娅的身躯显得很瘦，蛇样的褐色头发随着她的步履有了小小的起伏，就像是一丛随波浪摇曳的水草。几名目光机警的警卫人员若即若离地伴随她左右。何夕知道，盖娅是菲星联邦政府要员，地位尊贵。不过眼下何夕顾不了许多，他追上前，几乎有些放肆地拖住了盖娅的手臂：“你还没有告诉我为什么要我们离开。”

何夕听不懂盖娅对围上前来的警卫说了些什么，但警卫们立即退到了远处。盖娅这才皱眉说道：“你弄痛我了。”她半真半假地扬了扬长着锋利指甲的左手，“如果用强力你占不了便宜的。”

何夕急忙松手：“对不起，我是太着急了。为什么要赶我们走？”

盖娅沉默了几秒：“来这里后你没有发现一些奇怪的现象吗？”

何夕一怔，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越来越潮湿的空气，但是，这意味着什么呢？

“我来告诉你吧。菲星现在正面临极大的变故。不过说起来也算不了什么，同样的事情已经发生过很多次了。简单地说，就是菲星所有的陆地都会在不久以后被水淹没，菲星将成为一颗表面全部被液态水覆盖的星球。”

“为什么？”

“这正是菲星的宿命。”盖娅的语气像是在叙述一个年代久远的传说故事，“宇宙间几乎所有的行星都是扁圆的球状，如同你们的故乡。但菲星是一颗特别扁的星球，这可能与几十亿年前菲星形成时的条件有关。这种形状就使得它的两极面积很大，温度极低。在过去10万菲星年的时间里，菲星上超过半数的水都被冻结在两极，如果这些冰全部融化的话，整个菲星将不会剩下一块陆地。”

何夕倒吸了一口气：“你的意思好像是说那些冰就要融化了？是谁造成的？”

“和人无关。远在菲星人诞生之前这样的变化就发生过很多次了。我曾经听你说过你的故乡星球上有一种叫作冰川期的周期性气候变化，你可以拿来同菲星做类比，不过相比之下菲星上的变故要大得多。菲星的自转轴线每隔大约10万菲星年会发生缓慢但幅度很大的振动，其状态有点儿像陀螺将要停止转动时发生的摇摆。这种振动会持续大约10万菲星年。在这种情况下菲星两极的光照会急剧增加，从而导致两极的气温大幅上升，所有的冰都会融化，并最终淹没每一块陆地。”盖娅幽幽地看了何夕一眼，“其实在你们到来之前事情就已经开始了，当你们第一眼从外层空间看到菲星时，它已经失去了接近三分之一的陆地。现在的情况更进了一步，你也许不相信，你们着陆那天的那座基地现在已经是一片汪洋了。”

何夕听得出神，直到现在他才终于了解了所有问题的根源，想不到脚下这片土地将要面临灭顶的命运。在茫茫宇宙里有无数的星球，但孕育了生命的星球极其罕见，而像菲星与地球这样拥有智慧生命的星球更是如同沧海一粟。谁能知道造物主为何会有这样的安排，竟然要亲手毁灭自己最杰出的创造。

“那你们怎么办？”何夕急切地问，“你们有什么措施来阻止这一切？”

盖娅一愣，突然大声笑了起来：“我们为什么要阻止它？这是自然规律，很正常的，就像天上会刮风下雨一样。”

“难道你们就眼睁睁地……等死？”

“谁说我们会死。”盖娅吃惊地睁大眼睛，“是有部分生物会灭亡，但菲星人不会，我们能在海底生存，而且……生活得更好。”

“你是说你们早已建好海底城市？”

盖娅摇摇头（何夕猜想这个动作应该是盖娅学来的地球风俗）说：“在海底不会有什么城市，只有……”她稍稍想了一下接着说，“只有自然。”